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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寡妇,在线发癫 正文 第113章

    第113章

    有的人死了,但是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实际上却已经死了。

    而有的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实际上还会中饱私囊、贪污公物,偷看涩图,可怕得很!

    乔翎虽然人还立在朝堂上,但是三魂七魄却已经飞了一半儿,残留的一半也在瑟瑟发抖,疯狂叫嚣着意图效仿先前的皇长子当场逃窜。

    关键时刻,还是作为京兆府主官的太叔洪主动站了出来:“杜御史。”

    他如此称呼一声弹劾乔翎的那位御史,继而道:“乔少尹私藏公物与否,都是京兆府的事情,你又是从何而知呢?”

    杜御史淡淡道:“太叔京兆,监察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职责,具体是如何得知的,怕就不便公而告之了。”

    “不不不,杜御史误会了。”

    太叔洪含笑摇头,说:“我对于你的信息来源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信息的真实性,乃至于此案的牵连性究竟有多广。”

    “京兆府的确缴获了许多涩图涩书,只是这场清缴可不是京兆府单独发起的,金吾卫和礼部、国子学也参与了,我想着既然要查有人中饱私囊、偷藏涩图涩书一事,不如彻底查查,好叫那些不良风气在青天朗月之下荡然无存才是!”

    “当时的账册各衙门都有存档,金吾卫和礼部、国子学知道京兆府这边有多少东西,我们这边也知道那几个衙门里边存了多少,既然要清查蠹虫,不如一查到底,看看满朝上下,到底有多少涉案其中,如何?”

    杜御史:“……”

    金吾卫的将军们:“……”

    礼部的官员们:“……”

    国子学的官员们:“……”

    围观的文武官员们:“……”

    喂,差不多就得了!

    搞什么啊!

    涩图这种东西,兴致来了,找几本看看不是很正常的吗!

    为什么非得把这事儿当众掀开?!

    姓杜的还有太叔洪,你们俩打归打,血别溅我们身上啊!

    杜御史看出来太叔洪是意欲把水搅浑,当下冷笑一声:“不只是乔少尹,京兆府里别的人也伸过手吧,太叔京兆,您好像也没少往家拿这些口口之物啊?”

    太叔洪一本正经道:“是的,我的确没少拿,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紧接着他神色一肃,严厉道:“只是杜御史,你怎么敢假定我拿这些东西的目的,就是为了口口?!”

    他环视左右,以一种严肃活泼的语气,徐徐陈词:“我是怀着一种社会调研的目的,一种诚恳治学的态度,秉着一种深入百姓民风民俗的心态去看的,如此,方才不负陛下钦点我为京兆尹啊!”

    说着,他朝御座之上的圣上拱了拱手。

    杜御史:“……”

    圣上:“……”

    杜御史听完都给震得懵了,好半晌回过神来,气极反笑:“太叔京兆真是好口齿,好强辩啊!”

    太叔洪向他伸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的是假的?谁质疑,谁举证!”

    杜御史勃然大怒:“那你拿那么多异形的口口涩图干什么,那种十几条触手的口口怪鱼能调研出什么来?!”

    他紧盯着太叔洪,看他能说个什么花儿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太叔洪镇定自若,从容不迫道:“这个问题涉及的东西很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这种古怪的异形生物的来历,乃至于参与其中的男男女女,很可能是受到了如无极那般淫/祀影响……”

    他叹口气:“唉,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个很深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杜御史:“……”

    满朝文武:“……”

    杜御史气急败坏:“太叔京兆,你——”

    就在这时候,始终端坐上首的圣上好像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擡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啦,就到此为止吧。”

    他叫乔翎:“乔少尹。”

    乔翎声音飘忽地应了声:“臣在。”

    圣上问:“对杜御史弹劾的内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翎神情木然,眼睛里包裹着两汪社死的泪:“……臣百口莫辩!”

    圣上:“……”

    圣上默然片刻,继而说:“那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吧。”

    又罚啊……

    上一回罚的到现在都没上完,现在又要罚三个月,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乔翎就像棵被撒了盐的豆苗似的,瞬间萎靡下去:“是,臣知道了。”

    杜御史急了,气急败坏道:“陛下,乔少尹此行实在有伤风化,怎么能如此轻轻放过!”

    圣上调转视线,看着他,温和道:“朕说到此为止了,你没有听见,是吗?”

    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因这话而微微变了脸色。

    先前那场堪称闹剧的场面没有惹得圣上发怒,但是杜御史分不清场合这事儿,却叫圣上生气了。

    杜御史心头一跳,慌忙跪下身去:“臣不敢,臣惶恐!”

    圣上心平气和地问他:“杜御史,以你御史的身份告诉朕,你真的觉得朝堂之上,是叫你探讨这些的地方吗?”

    前边几位宰相见他做出情状,不约而同地站直身体,把眼皮耷拉下去了。

    杜御史尤未发觉,低头叩首,大义凛然道:“回禀陛下,御史台之所以被设置,本就是为了督查百官有无不法行径……”

    圣上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问他:“乔少尹偷拿了京兆府查缴的东西,然后呢?”

    他语气和煦如初,但是杜御史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变化,小心地环顾一圈儿,心惊胆战,却不敢再作声了。

    先前朝中闹将起来的时候,文武官员们还敢悄悄说句小话,递个眼色,但到了这会儿,眼见形势不妙,俱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敢吭。

    杜御史跪地不语。

    作为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不得不出列行礼:“陛下,臣有启奏……”

    圣上听见了,于是偏移了一下视线,温和问他:“御史大夫,你为什么要打断朕的问话?你没有听见朕在跟杜御史说话,是吗?”

    御史大夫听得毛骨悚然,二话不说,立时便躬身请罪。

    圣上见状,甚至于还笑了一笑:“你们御史台的人是怎么啦?明明都没到致仕的年纪,耳朵倒是都不怎么好使了。”

    殿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别人俱是垂眸不语。

    圣上也不在乎。

    笑完了,他又看向杜御史:“杜御史,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呢,乔少尹拿了京兆府清缴得来的东西,然后呢?”

    杜御史伏地不语,两股战战。

    圣上则擡手指了指满殿的文武官员,徐徐道:“如果这真的是值得你作为一名御史专程上奏弹劾的罪责,那现在站在这儿的所有人即便全都拖出去砍了,也还不足以赎其罪——因为有的人得砍两次!”

    杜御史不得不脱冠谢罪,以头抢地:“臣有罪,万望陛下宽恕!”

    殿中一片寂然,只有叩头声不间断地响起。

    圣上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御史大夫眼见着面前地砖上被磕出了血,心头不由得暗叹口气,却没有再出声。

    终于,还是圣上出声叫停了:“好了,到此为止吧。”

    他淡淡说:“平时斗一斗也就算了,无伤大雅,只是,不要把太极殿当成你们排除异己的舞台,也不要用自己手里的那点权柄,充当党同伐异的工具。杜御史,你今天越界了。”

    杜御史不敢分辩,唯有唯唯。

    圣上目光扫过殿内,继而道:“朕这话不只是说给杜御史听的,也是说给你们听的,正经事也就罢了,这种不知所谓的小事,就别搬到朝会上来贻笑大方了。”

    “车貔貅先前那回,是他疑心他门口的貔貅是卢梦卿凿的,所以要在朝上敲山震虎,事情涉及到御史台和宰相,朕也就没说什么,但这回可就不一样了,诸位卿家以为呢?”

    众臣唯唯。

    车貔貅踯躅着,小声分辩了一句:“陛下,这是朝会,您不能这么用绰号称呼臣。”

    圣上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对不住,朕知道了,车侍御史。”

    车貔貅嘴唇动了动,倒是替愤愤欲言的卢梦卿也分辩了一句:“臣门口的貔貅,也不是卢相公抠的,是乔少尹抠的!”

    卢梦卿:“……”

    乔翎:“……”

    卢梦卿涩声道:“谢谢你替我解释,车侍御史。”

    车貔貅说:“不客气。”

    乔翎则干着嗓子,涩声说:“回禀陛下,臣其实已经三倍赔过钱了,现在车侍御史还要这么说的话,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貔貅:“……”

    圣上朝她笑了笑,说:“下次别抠了,乔少尹。”

    乔翎:“……”

    乔翎满头大汗:“……噢,噢,好的。”

    圣上环视周遭,从容起身离去。

    今日的朝会,就这么结束了。

    等出了太极殿的们,文武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乔翎悄悄同邢国公道:“陛下看起来温和,生气起来,吓死人了!”

    圣上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有大声说话,更没有显露出声色俱厉的形容,可只是如此,就把杜御史给整治成了这样。

    “是啊,”邢国公以律令古语应和一句:“刑不可测,则威不可知。”

    乔翎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就听邢国公小声问:“精彩吗?”

    乔翎楞了一下:“什么?”

    邢国公朝她眨一下眼。

    乔翎反应过来,义薄云天道:“晚点我让人送些过去!”

    邢国公笑着朝她拱了拱手。

    再之后她去找到太叔洪,真心实意地谢过他:“多谢京兆今日在朝上替我周全!”

    杜御史选取的这个角度其实很刁钻。

    要说大罪吧,算不上,但要说是小罪——须得知道,有的时候,单凭几根舌头,也是能杀人的!

    这些东西被宣扬出去,乔翎自己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到底不好听。

    而太叔洪果断下场,坚决地庇护了她,同时也把几个相关的衙门落下了水,无形之中帮助杜御史扩大了攻击范围,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大幅度地削弱了前者的攻击力。

    你看,我看,大家都看,食色性也,有什么好指摘的呢?

    崔少尹在朝上看了场热闹,这会儿还觉得胆战心惊,又觉得纳闷儿:“好端端的,杜御史咬你干什么?”

    乔翎心里边倒是有些猜测:“他不仅仅是想叫我罚俸了事,倒很像是想着叫我颜面扫地,自行退出官场呢。”

    崔少尹有了几分猜测:“说不得,还是京兆府的案子惹的事儿。”

    兴许,杜御史,亦或者他的亲故当中,有人牵连着京兆府从前被押下来的案子?

    亦或者说,此中另有内情,也说不定。

    只是同时,崔少尹也有些惧怕:“真是天威难测啊。”

    转而也说:“对于京兆和乔少尹来说,倒是好事。”

    圣上开口说了“到此为止”,那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循着这事儿向下探究,毕竟杜御史的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儿呢。

    太叔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差,以后你也能有这种待遇。”

    他稍有些自吹自擂地褒扬了自己一句:“我站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不会输,论圣眷,姓杜的怎么跟我比?”

    又提点了崔少尹:“圣上喜欢能办事的人。”

    崔少尹颇受鼓舞。

    回到京兆府之后,太叔洪照旧点齐人马去自己值舍里开小会。

    又专程同乔翎道:“蔡十三郎的案子,这就算是过了明面了,先前的罪责已经敲定,后边那些——”

    他短暂地迟疑一下,继而说:“你得再进去一趟,就这事儿专程去问一问王中丞和曹侍郎,叫他们在文书上签字署名。这案子在陛下那儿挂了号,你现在过去找人,算是公务,不越矩。”

    这一趟其实是走个流程。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中丞和曹侍郎都会追究此事的。

    二公主还是帝女呢,因为这事儿直接给削成郡主了,帝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蔡十三郎?

    蔡大将军即便想保他,怕也不敢开口了。

    圣上都没保自己的女儿,你还敢去保那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儿子的蔡十三郎?

    别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又因为王中丞和曹侍郎都是涉案人,是以都有必要以书面的形式确定对这桩案子的最终审定结果,以防万一。

    ……

    乔翎领了差事,等这边开会结束,就出门重又往皇城去了。

    先循着承天门街到工部去寻曹侍郎,后者很痛快地签了字。

    说起来,两家还有点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曹侍郎的儿媳妇,是姜二夫人的姐姐。

    只是乔翎知道姜二夫人同母家不睦,与曹侍郎也不算相熟,简单寒暄几句,办完事情,便转头往御史台去了。

    御史台在第五横街上,左边是太史监,右边是宗正寺,等到了地方,自有门吏通传,不多时,便有人迎了出来。

    看身上官袍和银鱼袋,想来该是两位御史中丞当中的一位。

    乔翎心想,难道这就是她今日要来找的,那位与尚书右仆射王元珍并称“二王”的小王王延明?

    正想着,来人近前来向她行礼。

    乔翎还礼,继而道:“可是王中丞当面?”

    来人为之失笑,同时向她拱手:“乔少尹认错了,在下是御史台的另一位中丞,劳淳劳子厚。”

    乔翎听见这名字,不由得心头一跳,若有所思,又叫了一声:“劳中丞。”

    她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寻王中丞的,不知道王中丞此时何在台内?”

    劳子厚神情分外亲切,却不提王中丞的事儿,“嗳”了一声之后,殷勤道:“说起来,乔少尹还是我的娘家人呢,如若是在宫外见到,怎么也要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的,今次在御史台见到,好歹要先去喝一杯茶才是。”

    他迎上乔翎的目光,笑道:“我也是从京兆府出来的,这会儿看乔少尹真是怎么看怎么亲切!”

    乔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自己此时正在办的那桩案子。

    如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最后的经办官员署名上,劳子厚的大名赫然在上。

    她暗叹口气,说:“不必了,我是来寻王中丞的,劳中丞贵人事多,且去忙吧,另找个人来领路便是了。”

    劳子厚脸色微变,已然从她这态度当中察觉到了几分疏离,当下强笑道:“乔少尹,何必如此不给情面呢。”

    乔翎果断道:“公务在身,怕是无暇与劳中丞寒暄了。”

    劳子厚脸上的笑意仿佛是海上漂浮的泡沫,即将消融在波浪之间。

    他叹口气,徐徐道:“乔少尹,我当初在京兆府,并不担审案的责任,最后在文书上加名,也是惯例罢了,即便真的被翻出来,也不会真的牵连到我身上,您这么早就急着避嫌,倒是叫人觉得小气了。”

    乔翎瞧着他看了会儿,很认真地问:“你是经办人之一,你在上边签署了名字,你难道不知道名字签完之后,罪犯就要被处斩,名义上是由他犯下的那些案子,也会就此终结吗?”

    劳子厚反问她:“难道那个罪犯不该死吗?他杀人,可是板上钉钉,无从抵赖的!”

    乔翎没被他这话困住,反过来又问他:“那其余那些案子呢?让他顶了罪,岂不就等同于叫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你作为经办的官员之一,怎么对得起枉死的人?”

    劳子厚明显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他敷衍着笑了笑:“越国公夫人当真是耿介之人呢,真是叫人佩服。”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你在京兆府的时候,经手了一桩错案,现在事情发了,你头一个想起来的居然是要把这桩案子按下去,千万不要再牵连到你吗?”

    乔翎听他这话语气不好听,也不客气,当下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耿介,这不需要你说,倒是你小人行事,我有必要说出来!”

    劳子厚见状倒也不气不恼,只是说:“女人就是爱争口舌之快,罢了罢了,乔少尹既然如此不通情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儿呢。”

    他向前伸手:“乔少尹,要进御史台可以,只是,官印得暂且押下——这是御史台的规矩。”

    乔翎听得微怔,转而道:“是御史台的规矩,还是劳中丞的规矩?”

    劳子厚笑道:“乔少尹是四品大员,我哪里敢胡言乱语诓骗您?今天您从这儿掉头出去,到哪儿还不能问一问这事儿呢。”

    他笑吟吟地瞧着乔翎,说:“御史台同别的衙门不一样,牵涉的机要案件太多,所以规章制度上也格外繁琐一些。”

    “前朝有三独坐,即三位要员单独设置一席,以表超脱于诸臣之上,御史台的主官就是三独坐的官员之一,如今到了本朝,虽然不时兴这个了,但御史台的许多规矩还是没变。”

    劳子厚说:“政事堂若有命令,都不得直接传召,而是要着人来请,而其余官员若要进御史台,也得将官印押在这儿,等出去的时候再带上,以防不测。”

    乔翎问:“现在别的官员因公进出御史台,都得把官印押在这儿吗?”

    劳子厚笑得格外意味深长:“别人也就算了,但是遇上乔少尹这么讲规矩的人,我哪儿敢不讲规矩?今天咱们还是照章办事,来的安稳一些。”

    乔翎听明白了:“虽然是规矩,但是也荒废了,别人不需要这么做,可是我需要这么做。你就是故意要卡我一下。”

    劳子厚淡淡道:“毕竟乔少尹是讲规矩的人嘛。”

    乔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伸手将悬挂在金鱼袋旁的官印取下,攥在手里,忽的问:“我把官印给你,万一你拿去做了什么,这怎么办?”

    劳子厚听她真的跟自己探讨起这事儿来了,就知道她是被唬住了,当下脸上玩味之色更重:“乔少尹只管放心,依据御史台的规矩,押在这儿的官印都是要被封存起来的,专人执掌,不会出现意外。”

    乔翎顺势将手抄进了袖子里,想了想,又问:“我把官印给你,你能给我开具收据吗?”

    劳子厚从善如流道:“这有何不可呢?”

    乔翎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说:“劳中丞,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官印交给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责任可全在你!”

    劳子厚笑道:“好说。”

    乔翎将手里的官印拍到案上,紧盯着他:“你写收据吧!”

    劳子厚捡起那枚官印来瞧了一眼,脸上笑意愈深:“请乔少尹稍待片刻,马上就好。”

    纸笔都是现成的,他一挥而就,双手礼貌敬上。

    乔翎一把接到手里,撒了一眼,丢下一声冷哼,往御史台内去了。

    今日值守的两名门吏是他的人,原就是听了他的命令,道是见了京兆府乔少尹过来,便赶紧去回话的。

    这会儿见了这场风波,也不免要去劝他:“中丞这是何必呢。”

    劳子厚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扫一眼那道远去的红色背影,森森道:“难道叫我做柳希贤,当人尽皆知的笑话吗?!”

    如他所说,先前那案子,他的确没有插手,也并不是他亲自经办的。

    只是细细纠察起来,上边署了他的名字,就相当于他默认了最后的审判结果,终究有失察之责。

    就算是真的发了,也不会致命,但是却如同柳希贤牵涉蔡十三郎一案一样,因而极大地损伤声名。

    柳希贤被人讥诮是伪君子,他呢,又会被扣上什么帽子?

    糊涂,还是无能之辈?!

    劳子厚原以为柳希贤一事之后,柳家乃至于柳希贤的岳家中山侯府总会给姓乔的癫人一点教训的,没成想她竟然一如从前,半分情面都不肯讲!

    不,这哪里是不肯讲情面,只怕是邀买名望上了瘾,前回要踩着柳希贤上位,这回还要继续踩着他来扬名了!

    她既不给情面,自己又凭什么要给她情面?!

    瞧着手边的这枚官印,劳子厚冷笑起来,轻蔑道:“我当这位乔少尹行事有多老辣呢,原来也经不起恫吓,几句话下来,就老老实实把官印交出来了!”

    门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劳子厚倒是颇觉出了一口恶气,交待下去:“等她走的时候,再使人叫我过来。”

    门吏道:“何必叫您来回跑呢,小人这边就能把事情办妥。”

    “你懂什么?”

    劳子厚道:“事情可以做绝,但态度一定要好,如此一来,想抓把柄她都抓不到!”

    我不近人情吗?

    可这就是御史台的规矩啊。

    诚然,这规矩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了,可到底也是规矩不是?

    真要说,就是你乔少尹自己蠢,不知道这事儿,又被我三言两语拿捏住了,这能怪得了谁?

    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御前,圣上也只能说我这是恪尽职守!

    劳子厚这么想着,背着手,迆迆然离开了。

    乔翎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走出去那段距离之后,反倒笑了。

    她抄着手,问了问王中丞的值舍在哪儿,寻了过去。

    署名文书很顺利地到了手。

    临走的时候,乔翎问了出来:“往御史台来,还要押上官印吗?”

    王中丞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不答反问:“有人押住了乔少尹的官印?”

    乔翎说:“是呀。我听说,这是御史台的规矩。”

    王中丞听得蹙眉,脸上薄薄地流露出一点怫然来。

    他站起身来,打算跟她一道出去,同时问:“是谁扣的?”

    乔翎从袖子里取出那份收据,叫他瞧了一瞧:“劳中丞啊。”

    王中丞定睛看过,脸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微妙。

    他知道这是劳子厚自作主张在为难人,只是这事儿卡在了规矩上,他与对方同为中丞,也不好去说什么。

    专程为这事儿惊动御史台的主官,又好像不太值当……

    他不愿把御史台内的不合翻到明面上,遂送佛送到西,主动说:“我送乔少尹出去。”

    乔翎笑着谢过他。

    这边两人出了门,那边就有人去给劳子厚送信,后者早早地等在了门外,热情又周到地道:“乔少尹事情办完了?年轻人手脚可真是麻利!”

    说着,双手将被封存的官印奉还,端是彬彬有礼。

    王中丞深深看了他一看,道:“劳中丞真是尽忠职守呢。”

    劳子厚笑道:“好说,好说。”

    乔翎将袋子的封口打开,同时也含笑赞扬说:“劳中丞处事认真,办事也很牢靠呢!”

    劳子厚脸上笑意愈发浓郁了:“乔少尹太客气了!”

    就在这档口,乔翎脸上的笑意却顿住了,淡化了,最终彻底消失了。

    劳子厚见状,脸色不由得一变:“怎么了?”

    王中丞也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乔翎迟疑着说:“这官印……不对呀!”

    劳子厚脸色大变!

    他上前一步,目光紧迫道:“哪里不对?乔少尹,你可别含血喷人——官印一直都是封存好的!”

    王中丞也是神色凝重。

    乔翎遂将官印翻转过来,叫他们看刻有字迹的那一面:“京兆府的‘府’字,少了一点,这不是我那枚官印,是赝品!”

    劳子厚不可置信,一把将那枚官印夺到手中。

    乔翎惊叫一声:“劳中丞,你这是干什么?!”

    转而又攥着先前那张收据,勃然大怒,发作起来:“打着御史台规矩的旗号收走我官印的是你,保存我官印的是你,留下收据的还是你,现下收据还在,官印却被掉包成假的了,亏得我眼尖发现,如若不然,这是多大的罪责?!”

    “劳子厚,劳中丞!”

    乔翎厉声道:“你今天必然得给我一个交待,如若不然,这事儿没完!”

    劳子厚紧盯着手里边那枚官印,死瞧着上边那个“府”字,怎么看怎么都是少了一点,看到最后,他脸上血色全无,甚至于都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王中丞眼见这场变故发生,亦是汗流浃背,瞧一眼满面惊怒的乔翎,再看看惶恐不已的劳子厚,当下苦笑起来。

    这回,想不惊动御史台的主官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