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劳子厚先前自觉拿住了乔翎之后有多得意,这时候就有多惶恐。
他脸色惨白,死盯着手里那枚官印上的字迹,过几瞬后,又好像被恶鬼咬了一口似的,彷徨又难掩惊恐地去看乔翎。
乔翎尤且愤愤,愠色溢于言表:“你看我干什么?难道还是我给你掉的包?!我进了御史台之后,就去寻王中丞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你可别想着往我身上赖!”
事发突然,劳子厚面白如纸,王中丞猝不及防,两个门吏面面相觑,亦是神色惶惶。
倒是御史台的左右邻居,太史监跟宗正寺里的人听见动静,察觉到同僚门前有热闹,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王中丞打眼一瞧,就见左右邻居门前都已经聚起了人,以一种看似很忙,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做的姿态,故作不经意地瞧着自家衙门这边。
最过分的就是宗-正寺那边,连四品的宗-正少卿都出来看热闹了,人趴在柱子后边朝御史台张望,官袍露出来好大一块,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劳子厚此时只觉得大脑充血,四下里什么东西都顾及不上了。
周遭好像有一团黑洞,这会儿已经要把他吞下去了。
王中丞环顾左右之后有所发现,赶忙就请乔翎与自己这位明显是闯了祸的同僚往御史台里边进。
别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了!
乔翎作势要跟他较真:“这可不对吧?先前不是说没有官印押在这儿不能进的吗,现在真假官印的事儿还没有搞明白,倒是又能进了?”
王中丞就见着柱子后边的宗-正少卿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难掩兴奋,聚精会神地伸着耳朵听动静。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当下苦笑起来,朝乔翎拱手求饶:“乔少尹,难为您的是劳中丞,可不是我,您先前过来,我配合得还不够周全吗?”
王中丞恳切道:“好歹给御史台留些情面吧,乔太太!”
乔翎这才肯罢休,跟他一道重又往御史台里去。
外边看热闹的两个衙门眼见着热闹走了,皆有些意犹未尽,目光依依不舍地送了好远,直到再瞧不见热闹们的身影,才算作罢。
宗-正少卿惋惜不已:“多好的瓜啊,可惜我吃不到!”
说着,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宗-正丞抄着手站在旁边,却说:“少卿只管等着瞧吧,越国公夫人从来不爆小瓜,御史台到底能不能把事情给按住,犹未可知呢!”
事发的时候,御史台的主官薛迟薛中道并不在台内,而是在政事堂。
今日在朝上,杜御史上疏弹劾京兆府少尹乔翎,极大地触怒了圣上,作为御史台的主官,事后薛中道必要给政事堂一个交待。
这边的事情还没结束呢,台内就有人来请了,知道事关重大,不便张扬,只说是两位中丞有一桩案子拿不定主意,请他回去做主。
薛中道听着这话就觉不妙。
底下两位中丞知道他现下身在何处,更知道他现下是在这儿干什么,但还是急着请他回去,这不就意味着御史台内发生了一件他们两人都处置不了的、极为棘手的事情吗?
薛中道人还没回去,心就已经提起来了,向宰相们告罪一声,匆忙回去了。
等他走了,卢梦卿还问呢:“御史台这是出什么纰漏了?”
柳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玩笑着说了句:“看薛大夫的样子和两位中丞的态度,不定是起火了呢!”
其余几位宰相听罢,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事情可比起火来得严重多了。
回去的路上,他问是出了什么事儿,来人顾及着四下里行走的官员,硬是没敢作声。
一直到回到了御史台,把门关上,才迅速把事情给讲了。
薛中道听了个开头就开始窝火了:“平白无故的,劳子厚扣乔少尹的官印干什么?他吃饱了撑的啊!”
这规矩的确是有过,但是现在已经接近于废止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规矩可能会被人钻漏洞,而御史台经过两次重修之后,也已经将涉及机要文书的记档挪到后边一栋楼里去了,等闲出入不得,几乎不再有泄密的风险。
被钻过什么漏洞?
官印被扣住期间,有人拿去加盖在了别的文书上,因此相关衙门和御史台把官司打到了圣上面前去!
最后事情了了,御史台也被翻修了,重又建起来一座楼,那规矩虽没有被正式废止,却也接近于是摆设了。
谁承想劳子厚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间就把这事儿又给翻出来了!
这要是没出事儿的话也就罢了,天杀的,为什么就卡在这期间出了事儿?!
劳子厚把乔少尹的官印扣住,还写了收据,再还回去的时候,官印却成了假的……
薛中道听人说完,就觉得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他寻思着等下了值是不是得找个神婆道士什么的给瞧瞧,今秋他是不是犯太岁?!
姓杜的那边的事儿还没完,劳子厚又给他找麻烦——怎么到处都是些倒霉事儿呢!
一路疾行到了厅内,原先在座的几人同时起身向他行礼。
薛中道没瞧见别人,就瞧见越国公夫人了。
他心道:越国公夫人,你天生克我啊这是!
事关重大,他也没听两位中丞言语,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从面如土色的劳子厚手里接过了那枚官印,定睛细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_(:з」∠)_
京兆府的“府”字上确实少了一点!
交付给御史台保管的官印被掉包成了假货,还被抓了个现行……
薛中道简直想原地晕厥过去!
这还不如御史台起火了呢!
京兆府的少尹是正经的四品大员,而官印本身就是身份和法统的象征,这可不是丢了少了,报上去就能补一个的事儿,事情的重点在于——官印没少,但是被替换了!
你们御史台偷偷摸摸替换一个四品大员的官印,假的给了正主,真的又在哪儿?
你们私藏真正的官印,又是何居心?
薛中道真恨自己是个体面人,不能当众来一个托马斯大回旋,紧接着赏给劳子厚一个飞踹!
他先去同乔翎客气几句,紧接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问劳子厚:“官印呢?拿出来!”
劳子厚脸上白得能照出影子来。
他惶恐道:“薛大夫,我,我真的没拿……”
王中丞抄着手立在一边,一声不发。
薛中道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着天灵盖去了:“官印是你自己主动向乔少尹索取的,收据是你自己写的,东西也是你自行保管的,现在被调换了,你跟我说你没有拿?!”
他厉声道:“拿出来!如若不然,我要你好看!”
这短短片刻功夫,劳子厚下半辈子的心跳都要一股脑给跳完了。
他知道自己深陷进了一个泥潭。
可不幸的是,他既不知道泥潭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进去的……
好好的官印在他手里边待了不到两刻钟,怎么就变成假的了?
他不可置信,也不敢置信。
面对上官的滔天怒火,劳子厚只能艰难辩解:“大夫,我真的没拿!”
他近乎手足无措地向薛中道示意只被打开过一次的封存袋:“我当众封存的,再还回去的时候,也是当众打开的——”
说着,劳子厚慌忙抓住了两根救命稻草,死死攥在了手心里:“乔少尹,王中丞,你们可是亲眼看着我把封存袋打开的,在那之前,袋子是密封状态的!”
薛中道扭头去看那二人。
王中丞回想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乔翎也说:“劳中丞拿过来的时候,封存袋的确是完好的。”
劳子厚听他们这么说,再顾不上先前那点恩怨,他甚至有点感激了!
可紧接着,乔翎也说:“薛大夫,密封袋是好是坏,这是你们御史台的事情,我不管,我要管的是——”
她手里边捏着先前劳子厚出具的那张收据,神色淡漠:“官印我给你们了,收据你们开了,现在拿一个假的官印来糊弄我?这可不成!”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管,我只要我的官印,给不出来,咱们就御前见!”
薛中道听得冷汗涔涔。
御史台向来都是在朝上骂别人的,骂起人来的时候御史们都跟异种似的,嘴里边好像有两排长牙!
这会儿要是为这事儿闹到御前,他都不敢想御史台会被从前弹劾过的文武百官反噬成什么样……
劳子厚更如同被毒蛇狠咬了一口似的,猝然叫道:“是你搞的鬼!”
他急声道:“我拿到官印,封存起来,根本没再动过!是你替换了官印!”
“不!一开始你给我的官印,就是假的!”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劳中丞,你这话很奇怪啊。”
她话是对劳子厚说的,看的却是薛中道和王中丞:“官员出入御史台,须得扣押官印,这规矩不废而废,应该已经很久了吧?”
薛中道与王中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乔翎于是顺势摊手:“一个废置许久的规矩,我哪里猜得到劳中丞就守在这里,要专程搬出来难为我?”
“难道是我未卜先知,提前刻了一枚假官印收着,以备今日这样的不时之需?”
薛中道与王中丞为之默然。
劳子厚更是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今天的事情了。
这其实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偶然性事件。
即便是乔翎搞的鬼,匆忙之间,她又上哪儿去寻一枚假官印来?
难道她还日常带着一枚假印不成?
可是若非如此,今次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那官印真就是插上翅膀,不翼而飞了?
可这假官印又是从哪儿来的,如何就稀里糊涂地出现在了封存袋里?!
劳子厚脑子里一片轰鸣,魂游九天,整个人痴痴地呆在原地,没了反应。
乔翎啜一口茶,礼貌催促:“怎么样呢,想起我的官印在哪儿了吗,劳中丞?”
“再想不起来的话,咱们就真的得去御前打打官司了!”
劳子厚回过神来,目光中愤恨与怨毒接连闪烁,不知想到什么,忽的朝她扑了过去:“不,我没有动过!真的官印一定还在你手里!”
“我靠!”
乔翎惊叫一声,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倒不迟疑,果断起身躲开了。
劳子厚见状,更认定自己猜对了:“你做贼心虚!官印就在你身上!”
乔翎一脚把他踹开,紧接着循着窗户,敏捷地跳动院子里去了。
劳子厚心知自己下半生的仕途都系在她身上,哪里敢去迟疑?
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来,如脱缰的野狗一般追了上去。
乔翎回头瞪一眼屋内二人:“他要是追我,我就往太极殿跑!”
这说话的功夫,劳子厚已经拉开门追了出去。
乔翎也不说空话,风一样掉头就往御史台门口跑。
薛中道大惊失色,伸出了尔康手,惨叫一声:“喂你先等等——不要啊!!!”
王中丞反应更快,二话不说,撩起官袍下摆,紧跟着追了出去!
乔翎是什么人,论体力,能把后边三个文官吊起来打!
她一马当先跑出了御史台所在的三进院子,越过门口,往宗-正寺方向去了。
劳子厚性命与仕途都成了风中摇曳的秋后蚂蚱,哪里敢懈怠?
几乎是激发出生命的全部潜能,大步追了上去。
薛中道与王中丞面目狰狞,紧随其后——整个御史台的颜面和自己的官声抵押在天平的另一端,哪里由得他们不拼命?!
……
相对于其余官署来说,宗-正寺是个清闲的地方,而今天的事项,又格外少些。
宗-正少卿先前在门外看了会儿热闹,却觉得并不尽兴,悻悻然回去坐下。
没多久,就听人来悄悄回禀,说:“御史台那边火急火燎地把薛大夫请回来啦!”
宗-正少卿就知道,这回的瓜真的很大!
再过了会儿,他翻了几份文书,就开始坐不住了,往院子里去活动了一下肩膀,就听隔壁院子里边动静不太对。
宗-正少卿一下子兴奋起来,叫坐在梯子上修树的工匠下来,自己拖着梯子靠到墙上,爬上去好奇不已地朝着御史台的院子里边张望!
这一看不得了,就瞧见了一个大热闹!
越国公夫人原先该是在屋里边跟人说话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从窗户往外边跳!
宗-正少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又听见越国公夫人说:“他要是追我,我就往太极殿跑!”
宗-正少卿心想:这个“他”是谁?
疑惑只在心头短暂地停留了转瞬,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越国公夫人一溜烟往外跑了。
在她之后,劳子厚劳中丞好像一只红了眼的瘟鸡,撞开值舍的门,杀气腾腾地追了出来!
御史大夫薛中道和中丞王延明紧随其后,同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越国公夫人在前,劳子厚在中,薛中道和王延明在后,四个人风风火火地往门外去了!
那边人已经切换了战场,宗-正少卿这会儿却还在梯子上,他急忙往下爬,最后一下的时候没下好,“咣当”一声砸地上了,紧接着梯子又“咣当”一下砸他身上了。
宗-正丞赶忙去扶他:“少卿!”
瓜都递到嘴边了,宗-正少卿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摔了一下这点小事,果断把梯子一推,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跑。
只是他腿脚受了伤,脚程也慢,等到了宗-正寺的门口,那四个人早就跑出去了。
宗-正少卿也不气馁——太史监、御史台跟宗-正寺都坐落于第五横街,宗-正寺在最边上,出了门就是承天门街!
须得知道,承天门街可是皇城的主干道,直通中朝的!
宗-正少卿身残志坚挪动出去张望的时候,乔翎已经领头跑到了承天门街上。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了,也知道不同横街对应着不同的衙门,只是没有真正的细细观察过。
这回可算是看齐全了!
出了宗-正寺往承天门街上一拐,右手边是太仆寺,左手边是右威卫府,再往前,左边是司农寺,右边是兵部的选院!
再向前,右边是她前不久刚去过的工部衙门,左边则是右武卫衙门……
再继续往前的话,就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地盘了。
政事堂就设置在右手边的门下省里。
乔翎跑在最前边,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功夫左右张望,看个热闹,却不曾想过,这会儿其实她就是皇城之内最大的热闹了。
皇城之内,也有禁卫巡查,衣冠不整、举止不当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拿下,治一个失仪之罪。
只是真正出这事儿的极少。
需得知道,这可是皇城!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右武卫衙门的值守校尉彼时正在门前屋檐下值舍里喝茶,听见外边声音不太对,推开窗户向外一瞧,就见一袭红袍如一缕青烟,从自己眼前飘过去了。
他呆了一下,还当是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站起身来,探头去瞧了一瞧,才发现自己没看错!
那的确是位着深红官袍的要员!
是谁?
没看清楚。
这还没完呢,在那之后,又是一道红影,席卷着半街烟尘,杀气腾腾,狂奔而来。
校尉眼瞧着又一个人从承天门街上过去,忍不住晃了晃脑袋,紧跟着揉了揉眼。
他心想,难道是我昨天晚上熬夜熬得太狠了,产生了幻觉?
紧接着就听巡查的禁军警告出声:“两位明公,这可是皇城,不得如此有失仪范,两位虽都是红袍要员,但若是告到御史台去,也要吃排头的!”
校尉心想,是呢,御史台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可会骂人了!
他端着茶杯往嘴边送,再打眼一瞧,整个身体都给僵住了,进了嘴的茶哗啦啦流了出来。
后边歪着官帽、气喘吁吁,面目狰狞,同时不间断发出尖锐鸣叫的往这边跑的那两位……
好像就是御史台的人啊。
好像还是御史台的主官跟佐官之一……
你们御史台的人领头在承天门街夺命狂奔,就是仗着没人能上疏弹劾你们是吧?
乔翎跑过了工部衙门,还不忘回头放个嘲讽:“你行不行啊劳中丞?老菜狗,完全追不上嘛!”
为表轻蔑,她甚至于还往回跑了十几步,看对方面容扭曲着追了上来,才转头继续狂奔。
劳子厚:“……”
劳子厚奋发图强,眼眶通红,拔腿狂追。
薛中道肝胆俱裂,王中丞满头大汗,紧随其后。
在附近街道上行走的官员听见动静,驻足观望,然后齐齐僵住,为这一幕所摄,原地风化。
怎么全都是红袍要员啊!
你们搞什么啊!
再瞧见跑在最前边的是大名鼎鼎的癫人越国公夫人,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奇怪了。
再看后边追着的人……
这可是向来有雅望的薛中道啊……
后边是风仪与大王齐名的王延明……
你们御史台怎么回事,御史大夫带着两个佐官在承天门街上演夺命狂奔?!
不要命了,还是不要脸了?
目前看起来好像是不要脸了……
乔翎那边已经跑到了门下省门外,眼见着下一个节点就是承天门了,她回头又放了一个嘲讽:“老菜狗,我看你是真的不行!”
劳子厚为之所激,胸口一股热流翻涌,硬生生憋出一股气力来,嘶叫着扑了上去——
然而此时此刻,被激发出了生命潜力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薛中道眼见着前边两人离承天门街越来越近,仿佛也幻视到自己离仕途之路越来越远,面目不受控制的狰狞起来——他才三十出头,大有希望进政事堂的!
要是真的把这事儿闹到御前去,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懂不懂我跟宰相之位之间的羁绊啊,你们这些混蛋!!!
说时迟,那时快,薛中道左右迅速张望几下,却没寻到什么可用之物。
他并不迟疑,当下脱掉一只靴子,单腿向前蹦了两步,同时激发出一股如同在马背之上挥舞着流星锤砸爆敌军的气魄,将手里边那只靴子甩了出去!
劳子厚应声而倒,原地抽搐几下,翻过身来,挣扎着又要坐起!
薛中道压根没在意脚下一高一低,往前跑了两步冲到近前去,揪住劳子厚前胸衣领,同时果断脱了另一只靴子,左右开弓,靴子狂扇对方腮帮子!
巡查的禁军:“……”
围观的各部官员:“……”
一阵秋风吹过,秋叶瑟瑟。
禁军小声问自家统领:“那,那是薛大夫吧?这,是不是得去管管啊……”
禁军统领声音飘忽:“……再看看。”
劳子厚先是一阵狂跑,紧接着又被人用靴子砸中后心,再之后又被一阵狂扇,咳嗽几声,晕死过去。
薛中道官帽早就歪了,衣襟也散乱了一点,亏得形容昳丽,这会儿倒也别有一种风姿。
别有一番风姿的薛中道丢掉手里边的靴子,跌坐在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息。
王中丞形容与他相差无几,追上来之后也就暂且泄了气力,两人背靠背坐在一起,一边咳嗽,一边破风箱似的喘气。
劳子厚醒过来了,断断续续道:“有,有人害我……”
王中丞神情狰狞,果断脱掉靴子,“咣咣”给了他两下。
劳子厚又晕过去了。
薛中道感受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呆愣半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完了……”
王中丞还在挣扎:“大夫,今日之事也是事出有因……”
薛中道:“别骗自己了,你也完了。”
王中丞:“……”
王中丞同他一道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刹那间悲从中来。
想了想,又捡起刚才放下的靴子,咬着牙,恨恨的,果断又给了劳子厚两下!
“谁说完了?”乔翎抠着鼻子过来,说:“还没完呢。”
薛中道擡头看了她一眼,疲惫到什么都不想说了。
乔翎拽住了劳子厚的一条腿:“劳中丞疯了,莫名其妙要追杀我呢,薛大夫与王中丞见义勇为,救我于水火之间,有何罪责?”
薛中道愣住了。
王中丞也愣住了。
乔翎晃了晃手里边那条讨厌的腿:“愣着干什么呀,先把这个疯子擡回去啊!”
想了想,又说:“圣上那儿,我去说!”
薛中道回过神来,一骨碌坐起身,擡起了劳子厚的一条腿。
那边王中丞抱住了劳子厚的肩膀。
三人合力又开始把劳子厚往御史台那边擡。
坐落在承天门街左右各衙门的官员们好像忽然间忙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忙什么。
但是这会儿或者拿着扫帚,或者抱着公文,亦或者好似若无其事地在跟同僚说话,看起来都是有事在做的样子……
只是很奇怪,明明有值舍,偏不在里边办公,要到街上来办。
王中丞抱着劳子厚的肩膀,倒退着走在承天门街上,视线一瞟,忽然间心酸起来,哽咽道:“大夫,门下省的两位相公在看我……”
抱着腿的薛中道强忍着,不叫眼泪流下来:“你以为中书省的两位相公没在看我吗?”
乔翎说:“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待会儿我去求见圣上,把事情担下来!”
王中丞动容不已:“果真吗越国公夫人?!”
乔翎叹一口气,郁郁道:“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乔太太!”
王中丞遂从容改口:“果真吗乔太太?!”
乔翎说:“嗯!”
王中丞还未说话,薛中道已经由衷赞道:“乔太太,你可真是位顶天立地的大女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乔翎抱一条腿,薛中道抱另一条腿,王中丞抱着肩膀,三人一起走过了门下省和中书省。
走过了工部衙门和右武卫衙门。
走过了司农寺和兵部的选院……
王中丞由衷道:“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
薛中道生生给走的恼火起来:“天杀的,怎么这么多人?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这种场面吗?我明天要上表弹劾他们!”
你们临街的来看一下也就算了,街道最里边的也跑过来围观,就太过分了吧!
这档口旁边过来个人,温温柔柔地把王中丞往边上一推,自己牵起了劳子厚的一条胳膊。
王中丞楞了一下,自己随即松了松手,提起了劳子厚的另一条胳膊。
压力顿减。
三人齐齐扭头去看这位来客。
宗-正少卿脸上带着和蔼又友善的笑容,亲切道:“咱们两家的衙门挨着,俗话说的话,远亲不如近邻嘛!”
薛中道面无表情。
王中丞一言不发。
乔翎看他们不说话,也没作声。
宗-正少卿却是个自来熟,先低头瞧了瞧劳子厚那张险些被拍扁的脸,唏嘘几声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闹成这样了?我真是替你们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