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风起得更大,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谭溪月关紧窗户,拉上窗帘,转身走到床边。
床上还是只铺着一条薄薄的夏凉被,她盯着被子上的大红喜字愣了会儿神,然后弯腰扯起被子,拆下被罩,团了团,扔到了墙角的脏衣篓里,夏凉被叠好,放到沙发上,明天要是日头好的话,再一块儿都给洗了。
她到衣柜里拿出两条厚被子,又拿出两床新的被罩,被罩上没了大红的喜字,可还有鸳鸯戏水,她边扯着被子边想,回头还是要买两床纯色的被罩,不用有任何花纹。
被罩全都套好,一条被子铺在他那头,一条被子铺在她这头,床很大,两条被子中间隔着一道缝隙,泾渭分明。
床头柜上,那几个盒子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她从包里拿出那条项链和戒指,重新放回盒子里,又将盒子一一盖好,叠摞着收起,想了想,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放到了最里面。
谭溪月关好抽屉,躺到床上,侧身背对着洗澡间的方向,裹紧身上的被子,洗澡间的门打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靠近,她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尽量控制得均匀。
她在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站在了她的床前,她数了会儿星星,又默背了两篇英语文章,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脚步转开了,谭溪月揪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松了口气。
不多时,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谭溪月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连背都有些僵直,不过他上床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谭溪月又等了会儿,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他睡觉一向安静。
她睁开眼睛,小幅度地动了动绷得有些酸的腰,想回身看他一眼,又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气温降得厉害,哪怕是换了厚被子,她也觉得手脚有些冰凉,被子捂了这么半天好像也没怎么捂出热乎气儿来。
谭溪月把脸埋进被子深处,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多久,没了他的怀抱,她已经有些不习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对他这样依赖下去了。
身后的人慢慢挨过来,谭溪月呼吸一滞,又想闭上眼睛,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被子让他一起抱到了身上,她隔着一层被子压着他,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她想躲都躲不了。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漆黑的瞳仁显得更亮,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沉默浸在黑暗里,掩着各自的心事。
谭溪月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碰了碰他的眼角,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笑从眼底淌出时,又生出一种让人眷恋的温暖,明明是两个极与极的反向,却同时存在在他身上。
陆峥攥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问,【今天吓到你了】
谭溪月摇摇头,轻声回,“没有。”
陆峥仔细看她,谭溪月想避开,又直视他的眼睛,让他看个明白,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小,不会轻易地被吓到。
她当时身体控制不住地会抖,是因为气愤,她虽然没见过他的母亲,但她总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提起她,她就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就像是她的家里人,她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多骂他们两句。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谭溪月看他,“你说什么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会没关系,他虽然只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大概也能猜到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要不是因为他,她不必受这份气。
谭溪月对上他沉默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那会儿在板面店门口,冯远和易然又把那胖子和瘦子堵了回来,让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大概是怕被揍,死活不敢张嘴,谭溪月怕把事情闹大,只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争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情,他确认她真的没有事儿,才挥手让那两个人滚了,她当时能感觉到他看那两个人的目光克制着狠戾。
村里的人只说他以前小小年纪打架有多狠,可要是碰到了跟那两个人一样的烂人,听到了那些烂话,大概只有落下去的拳头才能表达他心里的愤怒,她听到那些话,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一点儿亏都没吃,我骂他们骂得可狠了,把他们骂得都说不出话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这么会骂人。”
陆峥刮刮她的鼻子,一个被惹急了也就只会“王八蛋”“混蛋”来回倒着骂的人,又能骂多狠。
谭溪月直起些身,“你不信?”
陆峥打开灯,侧头看向墙角,谭溪月也看过去,墙角的小黑板上她早晨留下的那又大又粗的【王八蛋X10】直冲冲地进到她的视线里。
谭溪月耳根发红,她一晚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事儿,都忘记把小黑板给擦掉了,她用恶狠狠的语气掩饰不自在,“关灯。”
陆峥唇角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人又蔫儿了下来,重新趴回到他身上,陆峥摸上她红透了的耳垂,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谭溪月的心也被他揉得忽轻忽重的,她下巴抵到他肩膀上,看他一眼,咕哝道,“骂你跟骂他们能一样吗?”
陆峥怔住。
谭溪月已经扯起被子直接蒙过了自己的头,想从他身上滚下去,但他箍她箍得牢,她根本动不了,动不了她就这样睡,反正被压的是他,他要是不嫌累,她拿他当床垫还挺舒服的。
只是没多一会儿,严严实实的蝉蛹被扯出了一点裂缝,裂缝又一点点变大,她再想方设法地用力抵抗,她用被子砌出的城墙也被人给闯了进来。
被子外面灯光明亮,被子里面漆黑一片,她紧贴着他,连呼吸都绕在一起。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摁住她的腰,她伸出脚踢他,他用腿夹住她,她张嘴要咬他的肩膀,想到昨晚一些汗水交融的时刻,目光一闪,又没咬下去。
她只能用眼睛发狠瞪他,因为气喘,起伏的柔软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心脏,滋生出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带着些许的战栗,清凌凌的眸子荡起恼嗔,她拿拳头砸他一下,“你放开我。”
陆峥依言放开了她。
她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两个人还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还夹在他的腿间,她想收回来,又有点舍不得他贴在她皮肤上的温度,他腿上的温热从她的脚心蔓延开,连被窝里都被烘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暖。
谭溪月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暗,舍不得又能怎样,他们长久不了的,他都不一定能陪她走过这个冬天。
她的脚刚一动,他的腿又收紧,她再用力也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无声交锋,她气急败坏,他稳若泰山,他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一只傻猫儿来逗。
谭溪月又想咬他了。
陆峥揉揉她快要炸起来的头发,又捏捏她鼓成河豚的脸颊,他执起她的手,问道,【为什么要铺两床被子】
谭溪月一顿,默了半晌,靠近他一些,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手指又慢慢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上他的喉结,轻轻重重的,全凭她自己高兴。
陆峥呼吸渐沉,腿间松了钳制,倾身过来要够她。
谭溪月拿抽出来的脚抵住他,冲他嫣嫣然然地一笑,轻声道,“因为我睡腻你了,不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