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凑到他耳边,“我那个时候说要结婚,你真的好凶。”
陆峥想到当初,眸光微凝,他一笔一划地回她,【不凶些,怎么能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谭溪月捧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道,“你确实不是个好人。”
那个时候,谭溪月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再看到他那个透着寒气的眼神,她的后悔又添了些。
她觉得她可能是掉进河里,脑子被水给泡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转身走,但他的目光将她定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一步步走近她,她看着他,指甲深陷到手心里,却感觉不到疼,他最终停在她面前,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两相对望,空气都滞住。
他捡起墙角的一根树枝,伸到旁边的水缸里沾了下水,在地上写,【我不和谁玩过家家做假夫妻】
清浅的水迹落到青石地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消失,她怔愣在原地,僵住的大脑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她,又将树枝扔回墙角,再走近她一步,伸手叉住她的胳膊,像架一个什么物品一样,直接把她扔到了大门外。
大门在她面前紧紧关上,谭溪月才明白过来,他这大概就是拒绝的意思。
也是,结婚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玩过家家,她自己已经离过一次婚了,如那些媒人们所说,下半辈子已经毁了,所以她觉得结婚再离一次,也没什么所谓了,可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的,没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
刚才在河里她拼命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将她捞了起来,这好像给了她一种他是她救命稻草的错觉,事实上,在这个世界,没有谁会是谁的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后面几天,她没再从河东那头走,怕碰到他会尴尬,但一个星期后,她又开始走河东那条小路了,相比怕碰到他,她更怕碰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媒人和纠缠不清的林清和,而且就算和他撞到也没什么,他连她叫什么,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就看他那天盯着她的那冷冰冰的眼神,再碰到面,他大概也只会把她当陌生人,不过他应该也不常在家,她每次路过那座漂亮的房子,那个大门都是紧紧锁着的。
那天下着雨,她以为林清和就是再闲到没事儿干,应该也不会来堵她了,她就没去绕那条远路,但她小瞧了林清和纠缠人的毅力,他那天喝了酒,力气大得不行,直接截停了她的自行车,醉醺醺地就朝她扑了过来,那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又下着雨,她就算喊也喊不来人,情急之下,她掏出包里的保温杯朝他砸了过去,然后骑上自行车就跑了,她知道她砸中了他,她不后悔砸了他,只是后悔不该拿自己的保温杯砸他。
第二天,林章毅就拿着她那沾着血的保温杯和一份伤情鉴定报告找上了她,报告上显示林清和头部受伤大量出血,有脑震荡和短暂的意识障碍。
林章毅给她两条路,要么就一个月内随便找个人快点再结婚,彻底断了林清和的念想,要么就和林清和复婚,林家好吃好喝地养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就从亲戚家过继一个过来,她还省得再遭一趟罪,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林章毅说到最后,根本掩不住那一副丑恶的嘴脸,你要是敬酒不吃,两条路都不选,那我们就只有追究到底了,故意伤害罪,这不是一个小罪名,你可以先去尝尝蹲派出所的滋味儿,你要是不服,也可以上法院起诉,你说他骚扰你,你也得有证据才行,据我所知,他碰都没碰到你,你砸他的证据可是就摆在这儿,就算最终判不了你什么,这中间来来回回的折腾,我们林家有钱也有人,别说是耗个一年半载,哪怕是耗个几年都耗得起,但你亲娘那刚做了手术的心脏耗不耗得起,能不能再经受住这个事情,你自己去掂量。
林章毅说完就走,她坐在那个安静的茶餐厅里,绷直着背,无意识地看向窗外,不经意地和站在路边抽烟的人对上视线,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林章毅看到他,主动上前去打招呼,他只掀眼皮扫了林章毅一眼,就转向了别处,简直是在把林章毅当空气,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林章毅脸色彻底冷下来,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谭溪月喝一口已经冷掉的茶,又看向外面,原来他也和林章毅不对付,林章毅好像还很怕他,这个镇子上还是有林章毅会怕的人的。
他懒懒地吐一口白色的烟,视线又转回来和她交汇上,谭溪月看着他,心想,相比刚才他对林章毅的神情,他对她的这种冷应该已经算是好的了。
她将那杯茶喝完,撑着桌子慢慢起身,推开玻璃门,朝他走过去,快走到他跟前时,她脚步又有些迟疑,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他打招呼。
身后有人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攥住她,把手里的单子拍到她身上。
是那个茶餐厅的服务员,服务员很生气,“你还没有付钱呢,走什么走,想吃霸王餐啊。”
谭溪月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涨红,她被林章毅临时叫到这儿来,什么都没拿,她磕绊地解释,“对不起,我没带钱包,我能不能回去拿,马上就给您送过来,我就在隔壁那条街的玩具厂上班,我是那里的会计,我叫—”
服务员直接打断她的话,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个骗子,要拽着她回餐厅,“不行,你回餐厅打电话,让你同事给你送过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嘴里歪歪斜斜地叼着那支半燃的烟,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单子,眯着眼一直扫到底部。
服务员本来还气势汹汹的,看到他,就自动蔫儿了下去,也不敢拽她了。他掏出钱包,拿钱递给了服务员,服务员悻悻地接过钱,还弯腰鞠躬对着他们说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转身又小跑着走了。
谭溪月难为情地就差跟他鞠躬道谢了,“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待会儿下了班,过你家的时候把钱还给你,你大概几点到家?”
他只闲闲凉凉地睨她一眼,将嘴里叼着的烟掐灭扔到垃圾桶,迈步走了。
一个满头金黄头发的小青年,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跑到他身边,压着声音道,“哥,我刚打听到的消息,林章毅那老东西也想弄那块儿地,咱得抓紧时间了,怎么也不能让林家截了胡。”
黄毛小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远,谭溪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她下班路过他家,大门还是紧锁,她在柳树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他回来,她就把自行车放到柳树后面,背起包慢慢往河边走去,她这次找了个结实的岸边,先看了会儿书,精神集中不下来,干脆捡着小石子打起了水漂,石子飞过平静的水面,溅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她看着荡漾的水波发呆。
不知不觉中,太阳都落到了山下,青白色的雾霭在天边缭绕,星星在山尖上冒出了头,他应该也回来了吧,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抹干净眼角的潮湿,想起身,又停下,半蹲在河边,躬着身探出手去,想捧起水洗一把脸,她不想让谁看到她哭过。
只是手刚伸出去一半,身后就传来动静,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拽着她的衣领将她从河边给抻了回来。
她回头看到他又是一脸的凝重,她不知道他是恰巧刚来,还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但他好像一直很担心她会寻短见,这样冷漠的一个人,也会关心别人的生死,他的心应该也没有他看起来的这么冷漠。
她再次解释,“你真不用担心,我很惜命,不会做什么傻事儿,永远都不会。”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
谭溪月不自在地偏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解释,“没有哭,就是坐时间长了,风迷了眼。”
他好像也并不关心她哭没哭过,松开了她的衣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也后退一步,两人面对面站在河边。
天色昏昏暗暗,初上树梢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远处家家户户飘着袅袅炊烟,他们好像属于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点,好像又不属于。
温柔的晚风拂面吹过,给她带来了些勇气,她攥紧手,慢慢地开口,“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那个事情,我觉得你要是现在还没开始相亲的话,应该没有人可以跟你这么快领证,你也不想那块儿地落到林家手里对吧,你和林家不对付,我也是。我不要你的钱,我们可以签协议。”
这些话刚才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地组织了好多次,真正说出来了,还是说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又想起来,她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叫谭溪月,也是清水村的人,住在河西头,我爸叫谭青山,我结过一次婚,林章毅他儿子之前是我——”
他眉头一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拽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写,【可以】
谭溪月先反应了会儿他写的是什么,反应过来又愣住,因为她不知道他写的可以是指什么。
他又写,【纸笔给我】
谭溪月怔怔地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给他。
他接过去,面无表情地随便翻开本子的一页,拿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一段话,又把本子递回给她。
【可以结一年的婚,一年后,你是想离婚走人还要继续,我都配合,只一点,我不和人做假夫妻,你好好想清楚,明早八点我在柳树下等你,你要是觉得行,就带着户口本,我们一起去民政局,当然,你来不来都可以】
她看着那页纸,失眠了前半夜,后半夜又裹着被子爬起来,坐到桌子前,写写改改,做了一份协议出来,又誊抄了一份,一式两份。
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自己的户口本和那份协议出了门,但在去往河东头的那座桥上,她来来回回折返了不下二十次,等她终于骑到柳树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肯定过八点了,十点应该也有了,柳树下早就没了人。
她站在空空荡荡的柳树下,直到腿都麻了,才推起自行车要走。
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他从门后走了出来。
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朵间泄了出来,明晃晃地泼洒了一地,斑驳出七彩琉璃的光。
她回过身,对上了他黑如深渊的眼睛。
以前,很多时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他这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都在想着什么,现在她好像能一点点读懂他了。
谭溪月轻抚上他的眼角,问出压在心里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户口已经解决了,不用和我结婚也可以。”
陆峥挑一下眉,像是没想到她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谭溪月学他,斜睨着眼回,“你猜。”
陆峥笑出来,谭溪月作势掐上他的脖子逼供,“你是不是骗了我?”
陆峥不认这个罪名,他拿过她桌子上的纸和笔,写下给她看,【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孤零零地单独成一户,我想让你当我的户主】
谭溪月想起他们两个人单独成一册的户口本,户主那一栏后面是她的名字,她点点他的鼻尖,“那你叫我户主大人。”
陆峥低声道,“户主猫猫。”
谭溪月不喜欢这个称呼,“户主猫猫好没气势。”
他哑声改口,“户主猫猫大人。”
好吧,比户主猫猫要强点儿。
谭溪月靠到他的肩上,两人静静地依偎在灯光下,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开口,“如果一年到期了,我还是要跟你提离婚,你要怎么办?”
空气里有一瞬的凝滞,谭溪月想擡头看他,又没有动,只拿手摩挲着他紧绷的侧颈。
他提笔在本上写下了什么,将本子送到她眼前。
【你那份协议我都签字了,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也说过你到时候是想离婚走人还是想继续,我都配合】
然后,又另起一段。
【只不过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真的连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又成了孤苦伶仃没人要的小可怜儿】
哦。
她就知道他惯会装可怜。
陆峥掰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你会提吗?”
谭溪月想了想,如实回答,“你得好好表现,我提不提取决你表现得好不好。”
陆峥写道,【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够好了】
他还挺自信,谭溪月看他,“你怎么表现得够好了?”
陆峥没拿笔在纸上写,而是用手指在她掌心写。
他一横一竖地在她手心的纹路上划动着,谭溪月的脸一点点地烧起来,等他写完,她脸上的红已经从耳根蹿到了脖颈深处。
她按捺下脸上的热气,对他弯眼笑笑,手指似碰非碰地拨弄上他的喉咙,轻声挑衅,“有本事你说出来,你也就只会写。”
陆峥顿住,他还真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谭溪月摁摁他抿直的唇角,又拍他的肩膀,让她放他下来,以后他再敢说这种浑话,她就拿这招治他,反正依照他现在恢复的速度,她还能拿捏他好一阵子。
陆峥箍紧她的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半晌,贴到她的耳边,薄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一夜七次还不够,你还想要一夜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