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庥
“二姐,我突然想起,你们这趟回来就带了一个蓝布包袱,也实在太可怜了,多半是你路途上随手捡的,快拿出来,我让玉娘去她屋子找块好缎子布,我替你重新换了包吧。”李妈妈说着就站起身,做势准备去找。
看李妈妈已经撸起袖子扯开胳膊,打算亲自动手去翻找,丽娘翻了个白眼,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得露点东西了,瞒是瞒不过自己这位妈妈的。
她便省下口舌功夫,干脆探出身子,从床铺最里边折起被子,使点劲取出了那个蓝布包袱。
只是她手还压在包袱上,和李妈妈讲价道:“妈妈可要想清楚了,看了这个,您可就是我的同伙了,就是到了县衙门,我也这么说。”
“呸!”李妈妈骂了一句,“小娘皮子,你当你回来之后,还有谁会觉得我不是你同伙。”
李妈妈这可算是终日打雁,被雁子啄瞎了眼,愣是被手底下的女儿给算计了一场,要是丽娘不能给她一个交代,早晚得给她去接客。
丽娘见李妈妈态度恶劣,可还是应承了下来,她便重新展颜笑着,亲亲热热服软道:“好妈妈,若不是我知道您的本事,何苦还要跑回来,咱们娘俩才是心连心的骨肉啊。”
说着才动手拆开了包裹,第一层是粗布棉衣,上面还打着深色补丁。衣服拆开,里面又是一层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团小布包。
丽娘便将那布包取出放在桌上,自己将棉衣袄子收好了,拿蓝布裹了重新放回床上,见玉娘疑惑,她还解释了一句,“你姐这回吃了教训,往后可要过段苦日子的,还是勤俭些好。”
李妈妈哪管什么袄子的,只让丽娘去拆那绸缎包,裹得紧紧巴巴,足有几十回,一点空隙也不留。好容易拆解开来,便瞧见了十几个用汗巾子串联的小荷包来,每个荷包都鼓鼓囊囊。
又挨个倒出来瞧,直到此时才得见庐山真面目,却原来是大小不一的数十个纯金锞子,大的约有一二两重,小的也有四五钱,合在一起看上去足有四十两,哎哟哟,这可就是将近五百两银子啊。
李妈妈再是见过钱的,可这么多的金灿灿明晃晃的金子堆在桌上,不由得也被闪得目眩神迷,眼睛里只剩下了这堆金山,嘴巴都不自惊张大了,“我的佛祖,你这丫头还真心狠。”
说着没忍不住就想上手,丽娘眼疾手快就用手挡在了李妈妈前面,似笑非笑道:“妈妈,这可是我脱身的救命钱,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当初嫁人时,我出过三百六十两银子哩。”
“诶呦,我的儿,我的亲姑娘,妈妈我哪里会忘记,我是怕你和秋实两个人不老成,这么多钱放着容易出事,不如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嫁人我再当嫁妆给你赔过去。”李妈妈陪笑着,面容何止是慈祥,说话都温柔的像是能攥出水来。
啧啧啧,这还是玉娘头回听李妈妈这样的语调,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她不禁感叹起来,这金银果然是个好东西,就是李妈妈那样的人也被晃晕了,连这东西的带来的危险也全然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了。
丽娘收回手,一个一个的将金元宝重新塞回荷包里,不顾李妈妈心疼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说到这,我正要麻烦妈妈,还要托您帮我再去相看相看几家人家,我好到时候再嫁,只是这嫁妆么,既然已经换成了金子,随身携带实在方便,就不劳妈妈了,您放心,请妈妈先替我寻着,难不成我还能欠您老的银子不给?往后我落户在清平县,少不得还得妈妈帮衬。”
一拍子买卖和细水长流的生意,丽娘不怕李妈妈想不明白。
“怎么,二姐,你还要再嫁?”玉娘十分困惑,这头一婚就已经吃了教训,遇到个要卖她的夫君,怎么还不怕死,硬是要再闯一回地府。
阎王老爷也不是你亲爹,就这么容易让你在这进进出出?
“嗐,傻妹妹,上回我那是用人家的本钱做生意,所以他理直气壮,可这回我是自带本钱入股,又有多年开铺子的经验,便是找了个男人也是相帮,我怕他做甚,再不成还有妈妈在呢,妈妈能眼见着我的铺子给旁人贪了去。”丽娘抿着嘴角充满了自信。
她那几年在大同县里开店,店里伙计营生全靠她支撑,虽然累,可那样手持权柄的滋味实在美妙,手底下有人使也确实威风。
做惯了生意说一不二,这时候要让丽娘再缩回后宅贤良淑德,亦或是做花娘往来赔笑,她实在做不到。
见她这样说,李妈妈又确确实实已经心动,玉娘就果断闭上了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二姐去吧,说不准这回就遇上了个好姐夫呢,丽娘话里不确定因素再多,可有一句说的对,清平县有李妈妈在,多少有人照应。
李妈妈和丽娘商议定媒人钱数之后,李妈妈便心满意足带着玉娘出了屋子,行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叮嘱玉娘道:“才刚你二姐说的那些事,你可千万别和外人说,就是福娘也瞒着她。”
“妈妈,我们这边就是再隐瞒,二姐夫那迟早也会上门来的,二姐偷,不是,二姐拿了这些银子,二姐夫那里又欠着债又丢了人,您说他会不找上门来讨要,依我看,这事是瞒不过去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怕不是这么简单。”
多半还是会爆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槐庥之前来过清平县,也住过李家门,哪里不知道李院的居住地址。
也不知李妈妈是怎么想的,许是金钱真的遮住了眼,又或许是她自有打算,李妈妈半点忧心也无,只和玉娘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小孩子家家就别管了,一切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唱曲子迎客。”
过了几日,李妈妈果然真的为丽娘寻找起人来,丽娘的人选可比给玉娘福娘找客人要简单得多。
毕竟愿意和丽娘这个前花娘做生意的多半是那些商人,正好,因为南边的事县城里折了好几个,就是欠债的也不在少数,这时候李妈妈透露出几分自家女儿陪嫁妆要嫁人的消息,自然会有人心动。
便是谷博这位谷老爷,也在席后偷偷摸摸拐着弯儿的和玉娘打听她二姐的身家。
这位老爷损失了自己大半本钱,别说自己原本的铺子了,就是家里首饰摆设都卖了,还有老家的田地也卖了好些,勉勉强强总算是凑齐了债本还清了债务。
只是他后来回乡下卖田地,他娘子的亲戚乌泱泱一群人围着他,硬是压着他拿剩余六亩地做了和离陪嫁,两边现如今是断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遇到李妈妈放出了风声,只觉得是上天给他的一段缘分,又得个美人,又得些钱财,实在划算。
钱老爷在这时候倒比谷博有些骨气,没有丢下妻子自己活命,他也欠了一大笔银钱,两人拖家靠友到处借钱,总算筹得一笔银子将此事了结。
只是因为此事,现在出席都节俭多了,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没带花娘白香,只孤单单自己一人独坐,大没往日嘲笑戏谑的得意模样。
他们都这样,可想而知县城里其他商人,得知了此事又会如何。
却没想这热度才过了几日,李妈妈挑着眼花缭乱之时,就出事了。
离着中秋节还有四五天光景,眼见着这一日槐庥怒气冲冲就踹上了李家门,扯胳膊撸袖子的在院中叫嚣,让丽娘滚出来。
他那一身力量还比不得刘妈,刘妈闻声从厨房出来,才干了许多话计,围裙也没摘下,只一只胳膊伸出手去,轻轻松松就将二姐夫控制在了咯吱窝下,让他动弹不得。
李妈妈笑眯眯走上前去,嗔怪着刘妈,“你这婆子,好不晓事的,怎么把咱们家正经姐夫给拦下了,快,快请姐夫屋里边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和我们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酒菜迎接不是。”
槐庥大怒,一用力,再用力,三用力,将脸憋的通红也拉不开刘妈的手,僵持片刻才愤恨罢手,输人不输阵道:“进就进,我还怕你们不成,就是刀山也吓不住我!”
“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可没这么好解决,就是你把我勒死也没用,我已经交代好了人。现在,要么给人,要么给钱,不然,”槐庥冷哼一声,“我们就公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