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重华殿的鹦鹉大放厥词,语不惊人死不休了。谢令鸢还挺乐呵这鹦鹉。
她一边逗鸟一边问道:“你寄来的信,怎么都是报喜不报忧,太后其实很担心你。其他人呢,可还好?”
重华殿的宫人忙着四下张罗,奔走往来,何贵妃吩咐她们退下,走到廊下挂着的鸟笼旁,去看笼子里的金丝雀,没有伸手逗它。
“西魏人狡诈,口头说着议和,实际上屯兵关口外,一直在观望,关内多了不少打探消息的细作,都是汉人,”何韵致说着叹了口气:“外敌可御,家贼难防。”
谢令鸢一时语窒,关于这个问题,她没法安慰何韵致。要换她自己,早暴跳如雷了,还做不到这么淡定呢。
“北燕发兵的消息传过来后,拓跋乌就坐不住了,他和十一王子抢军功,觑准了时机,我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走之前,已经有小股马队骚扰边城,武修仪带人巡逻,都将他们驱逐了。安定伯因此让她掌了些兵,好歹能撑到宣宁侯来吧。”
笼子里的金丝雀见没人陪它玩,便拍着翅膀,迈着优雅的细步挪开了。何韵致回头倚着栏杆,目光有困惑:“白姑娘去民间游医,倒是积了不少口碑,真难想象她从前在宫里害死不少人,究竟哪样才是她的本性?她的近况没问,我在宫里也险些被她害过几次,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她喜欢谁、不喜欢谁,从不遮掩,因出身尊贵,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她。在这宫里算得上非常耿直。谢令鸢了然道:“她已经变了不少。不过你没跟她计较,也没记仇,已经是君子大量了。这份气度,很多人远不如你。”因多数人,总是会对别人的过错耿耿于怀。
何韵致冷不防收了夸奖,不自在了一霎,唇角悄悄微勾,又压回去了,她才不会承认这是看在谢令鸢的面子上呢。她淡淡地“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不计较,还不是看她行医能派上用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穷人看不起大夫……”
她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想到了不久前的一桩事,白婉仪医治的几个人家。
那是几个跑商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由于商路是通关的,何韵致就把他们家人叫来衙门问话,也想借此套些关外的消息。然后得知这一带商路的马队里,汉人遭些欺负蹂躏很寻常,西魏人强势,西凉党项人次之,有灵活的汉人干脆改名,化为鲜卑身份。有一位老妪的儿子没改身份,有次跑商闹出纠纷,被党项人按着钻胯,回来后被人耻笑得再也不敢出门。那老妪提起此事,眼角泪光闪烁。
“我当时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叫白姑娘给他们好好医治……”何韵致回忆起来,仍然记得那些家眷的眼神,复杂甚至有嘲意,麻木的双眸里看不到对朝廷的敬畏。是因为朝廷无能,让他们受人欺扰,国不争,民生哀。
“后来我想,我都这样没面子,那些钻胯的人,还有其他遭辱的,恐怕是更恨的。”
也是从那时候,她忽然能意识到受辱的滋味。从那老妪的眼泪里,似乎理解了屠眉的心狠手辣究竟为掩盖什么,体会了很多以前从未在意的人。一时心头从未这样乱过,竭力维持并相信的什么教条,终于还是崩塌了。
“但我实在做不了什么,朝廷下令收回并州行台,就这样很没颜面地回来了。”
谢令鸢听得也不是滋味。向来知道她说的荣辱这码事,然而这个时代的人不会在意。高门可以折辱寒门寒士,奴仆婢女不会被当人看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并维护这样的纲纪。她除了对自己宫人好一点,也时常生出渺茫无力之感。
遂安慰道:“陛下走之前交待过,后宫及天下女子,有精妙政见者,皆一视同仁。回来也没什么不好,更好施展你的能力。以后若有什么打算,宫中群力,也都可以相助。”
皇帝临走前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早已经传出了宫外,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
在监国的授意下,官府不得已下了公文函令,广而告之此事。当然,能看到公文并能看懂的,也不会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天下女子”的惠利,依然是拂及不到寒门或平民的。
何韵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若说宫中妃嫔对她齐心相助,她是完全不信的。那不搞笑么?不过她相信,谢令鸢会不遗余力支持,只要自己想法得到她认可。
若问有什么打算,她想,应该还是希望像姑姑那样,不用提心吊胆将命运悬在帝宠或子嗣上。若能揽个垂帘听政的权力,创造一个盛世,广开科举就更好了,哪怕被后世史官骂奸妃,也爽够了,美滋滋。
不过这种春秋大梦,她实在不好意思对谢令鸢说出口,简直像是发癔症。却又觉得满腔的凌云之志,没有听众实在太寂寞,就像她少时偷偷写的话本,没有人欣赏,简直怀才不遇。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这样脸皮就能不那么薄。
“……你就随便听我说说,这话出了重华殿,也就做不得数了。”她先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姊妹间说体己话,做做白日梦,总不至于太掉价:“我这路上,想到你在土匪山上救我那晚……觉得家里说的一些事,好像不那么有道理。”
她自认尊贵,但屠眉也不该就往泥里踩,平民钻胯也会羞愤。既然人都争一口气,那贵贱之分似乎也不太对,为什么杨犒那样卑劣之人风生水起;和萧怀瑾一道守城门而死的“九壮士”,活得无人问津?
“所以我想,先帝,还有景庙,他们想要开科举,大概也是觉得不该以士庶来分贵贱,该是以才德来论人。继而想,其实科举之初,还可以立个规矩。”
谢令鸢心想,她能意识到找个渠道,破除贵贱之分,还真是挺不容易了,绝对要好好鼓励:“那你想向陛下谏言?”
何韵致点点头,忽然有些赧:“你看,你我……或者韦后也好,堂姑姑也好,若要掌权,除非进入宫中,但凡嫁给臣子是没可能的。若在开科举之初,就立下规矩,给女子设几个官位,允许女子也可投卷,阅卷不分男女,倘若有女子得了名次,便去特设的官位当差,再不必像咱们这样,进宫争凤位打得头破血流……不也挺好的。”
她说完,谨慎地看了眼谢令鸢的反应,自觉说了些很招人非议的言论。
她很明白,任何事一旦开头没立规矩,后面就很难再立了。正因如此,她才大胆妄想。虽然是一条崎岖坎坷的夜路,但总想听听别人鼓励,哪怕这种事干不成。
谢令鸢果然是很懂她,眉目绽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陛下都松口了,眼下朝廷乱局,也算不破不立,但凡想试试,我说什么也会站在你这边。”
何韵致得了这话,比让她去做这事还高兴,人在冒出些忐忑念头时,总是希望亲近的人认同的。她乐道:“那万一很多人骂咱俩是妖妃,要举着火把烧死,你不怕么?”
谢令鸢反问她:“你怕别人骂你奸妃么?”
“我不知道。”何贵妃想了想,很快忧郁一扫而空:“只要他们不反对我,随便怎么骂。留名史册做大事的女子,就没见几个不被骂的。”这样想来,反而有点期待。
“那就是了,他们骂我算什么……只要你高兴,他们无所谓啦。”谢令鸢哄完她,忽然心有余悸,四下张望,她算是怕了萧怀瑾,以前动辄像个幽灵似的听她墙角。
话却都是出自真心。何贵妃为了自己理想,不在乎千夫所指,她又有什么顾虑呢?若只想平稳度日,不就成利己主义么。若人人都如此,也不会有后世的进步。身为九星,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听她之言,何韵致微笑起来,重回宫中的低落,也一扫而空。
倘若皇后还活着,真想告诉她——本宫不和你斗了!
鹦鹉和主子心灵相通,在笼中又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何贵妃一笑,向笼子走去:“以后别这么叫。”
鹦鹉委屈地看她。
“竟然还有点想她了。”她教训完鹦鹉,缓缓道:“当年也有些不懂事。现在……不说是做朋友,我不会再针对她。”
哪怕道不同终不为谋,至少不再心存斗志。
不过人已经死了,想这些也没有了意义。何韵致打开笼子,对笼里关着的金丝雀和鹦鹉道:“你们走吧,飞出去吧。”
那金丝雀似乎是听懂了她,对着笼子外面犹豫了许久,试探着迈出一步。何韵致将它拿出来,放在栏杆上。鸟儿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盘旋了两圈,最终越飞越高,飞出了重华殿的宫墙。
钦天局择定三月初三告天祭礼,地点设在南郊圜丘,距离皇城有半日的马程。
往年每逢冬至,便是在南郊祭皇皇帝天,主要是远祖配飨。晋国承五礼,有两个祭祀场合,分别是明堂和南郊,御驾亲征一事关乎社稷,理所当然是要在更远的南郊处。
因是国之重礼,按惯例,举凡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员,平时早朝有进殿资格的,都要随行。礼部将列席名册上报到何太后眼前,她圈圈点点,留了几位大臣坐镇京城,又追加了诏令,将随祭官员的规模扩大到正六品以上。
也就是举凡大朝会可以列席的官员,三月初三也有资格同去南郊。
这一番举动,可谓很收获一些人心。国事祭祀是光耀门楣之事,要不是律制约束,恨不得带上家眷,谁不想去啊。先前朝廷上关于“依照祖制女子不得上圜丘”的争论,也因而逐渐平息,上品的官员不高兴破例,下品的官员却都盛赞何太后做了桩伟事。
那些不想让太后去南郊的大臣,反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让萧怀瑾走的时候没举行亲征祭礼,监国又是太后呢,她背后何家势大,正面肛不动,这矛盾只能做一番折中。
于是何太后主持祭祀大礼,德妃随行,宫中事务,暂由何贵妃代掌。
三月初二,谢令鸢换上了正装冠服,就坐上了宫中的车驾。宫门打开,从内到外浩浩荡荡的车队,她掀开帘子探望,总觉得这一趟随行祭祀的人,竟然比去年籍田礼时还要多。
谢令鸢觉得古人也挺会折腾人的,祭祀不是什么好差事,竟然是在黎明之前行大礼!有猫病啊!害得他们要彻夜不眠,熬夜守更地赶到南郊,等着寅时正刻。就这样,还有很多大臣翘首以盼能陪同呢,不是很能理解这些长安人。
他们从亥时出宫,到南郊时,已经是子夜过半。祭祀大礼还差半个时辰,浩荡百官队列都暂时居于圜丘附近的行宫,礼部太常寺等官员则彻夜不眠在此准备着。
圜丘台上点燃五方燎炉,摆上三牲祭品,丑时方过,太常寺便奏乐。谢令鸢负责上香,忍着巨大的困意站在圆台上,何太后站在圜丘中央,祭台之下是列阵百官。
黑压压的一片,在夜里更是模糊。谢令鸢扫过几眼,总觉得人确实来的有点多。
她灵魂持续放空。
礼部早已经拟好告天祭书,何容琛代天子宣读。她声音不高,却清澈稳重:
“……帝天神功圣德,垂法至今。钦承祖训,恭陈牲帛,祗告殿廷,圣神不昧,其鉴纳焉!尚飨——”
话音未落,谢令鸢盯着远处发呆,却看到似乎立起了一道道黑色人墙。
她站在圜丘台的一侧,视野比下面更为广阔,定睛仔细瞅,远处动起来如一排排人浪,传来兵甲相撞的声音,随即圜丘台下的大臣们,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声惊动,纷纷循声看去。
圜丘台上的禁卫已经警惕地抽出刀,刀刃映出火光,有些刺目。那混乱中传来一声惊呼,继而是惨叫,这叫声彻底撕裂了肃静,人群四下奔逃,恐慌迅速蔓延。
“满朝大臣昏聩不堪,女子主政更是误国,这样的朝廷,有悖天德!”
“陈留王顺应天命,挑动天下反!”
这下谢令鸢看清了,那堵移动的人墙,是几百人的刺客,乔装成禁卫军,狰狞毕现!
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祭祀出行的禁卫军有两千多人,纷纷抽出兵器,招呼大臣道:“快避开!陈留王刺客偷袭!”他们挡在圜丘台前,紧紧护着台上的人。
就这转眼的功夫,刺客在人群里大开杀戒,文武大臣纷纷溃散,十来个大臣血溅当场,谏议大夫刘堰倒在血泊中,伸出手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谢令鸢直觉有很多不对劲,却不及细想,准备出手拦刺客。她的声望气数都是充足的,不管是挂在天上还是掉在坑里或者御前劈叉,都能做到。正要上前,却忽然被何容琛抓住了手。
那只手凉凉的,十分镇静且平稳:“勿妄动。”
谢令鸢一怔,转头看向何容琛。圜丘台的燎炉正燃烧着,纵然天还未亮,火光却照亮了夜空,她亦能看清何容琛的神情。
眉头蹙着,可是眼神笃定且平静,袖子下的手也是稳稳的,一丝汗也没有。
——祭祀大典刚结束,就有刺客搅局,何太后她……无动于衷么?
谢令鸢心中一动,有什么想法逐渐清晰。
南郊作为祭祀之地,是绝对不会有刺客能混进来的,这里逢大祭之前会反复排查,即便是北燕的九歌刺客也不行。总之就是,不可能。
但怎么可能,陈留王的百人刺客能进得来?
她意识到了什么,而混乱溃逃的大臣里,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长宁伯晁彦也回过了味来。
他差点也被禁卫军那一声提醒带偏了,陈留王的刺客即便行刺,又怎么会杀他,怎么会杀大臣?
陈留王是有一支私兵部队,潜入到长安,但前段时间宫变失败,安旭被捕,这支私兵队伍也早已被朝廷悉数收缴,除此以外,再未听说陈留王还有刺客留在长安了——这好歹也是天子之城,这南郊好歹是祭祀重地,岂是说进就进的地方?
那这些刺客,杀的都是谁?
天色虽然未亮,但刘堰正倒在他脚边的血泊里。刘堰是临淮刘氏的人。
长宁伯环视一圈,那些混乱之下被残杀的大臣,几乎都与他相熟,乐平赵氏赵盛德、陇西李氏的李赟……分明都是与陈留王过从甚密之人。
算是自己人,陈留王的刺客,怎么会对他们动手?
除非这些刺客,是打着陈留王的旗号,在这里大开杀戒!
然而如此重大的祭祀场合,若没有上位之人的谋划和默许,怎么会被刺客混进来,并且得手?
幡然醒悟只在一瞬,长宁伯身后响起熟悉的呻吟,是他的长子晁荣受重伤;不远处,高邈也跟两个刺客交手,高邈是兵部尚书,当了一辈子的武官,遇到刺杀不像刘堰那样措手不及当场惨死,还有余力周旋。
圜丘台上燎炉照得夜空透亮,何太后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被重重禁卫军挡住,长宁伯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仿佛能看到她冰冷的目光,那目光有如实质,穿透重重人群,让他从头冷到脚——这女人手段真是阴毒!
这些刺客,必然都是她指使的,为了不落人口实,为了铲除他们!
他们这些官员,哪个没自己的消息渠道,苏祈恩被前线抓获送回长安一事,当然也有风闻。原本提心吊胆,忐忑了一阵子,观察何家人的动向,甚至在长安和其他地方的活动都暂时停了,生怕太后是在等他们露破绽。
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依旧没有撕破脸,让他们心中猜测纷纭。一想是苏祈恩根本没被抓,或者没招供;一想是太后大概权衡了一下,发现勾结陈留王的世家太多,牵连甚广,连根拔不动,她下不了手,干脆记在账上等以后清算。
谁知她完全出乎他们意料,根本不等坐实他们罪名,也不打算在朝中公布此事。她是直接动手啊,想让他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反击,就枉死当场,做个糊涂鬼!
他晁彦才不会遂她所愿!幸好,他们风闻苏祈恩被抓后,也早已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各家都出了些私兵。
长宁伯从怀中掏出了两枚响箭,猝然拉开,扔到了远处地上。
“砰——”三色烟花直冲夜空,在天际炸响,让混乱的几方一时停滞,意外望向夜空。
这是军中交战时常用的信号,不同色彩,用以传达不同军令。
站在圜丘台上的何太后仰头看了一眼,眼中映出烟花的色彩斑斓,她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禁卫,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稳稳盯向远处站在血泊中的人。
在这片刻的静滞中,长宁伯高喊道:“太后娘娘,你要对我们晁氏、蕲州高氏、临淮刘氏动手,不必借陈留王的名头。眼下我晁彦还没死,不妨向太后提个醒……”
从方才冒出刺客,到眼下长宁伯出声,前后不过须臾,谢令鸢也在他说话时,恍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果然是何容琛安排的刺杀!
难怪之前苏祈恩招了口供,大理寺也暗中查事了罪证,太后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度以为太后是在等待时机——可实际上,朝廷正忙着交兵,哪有多余的力气去铲除这十几个世家,猴年马月能有这个时机?
所以何容琛装作无事,私下筹划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怎样最快、最稳地杀掉他们!杀掉世家在朝中为官的中流砥柱,推到陈留王头上,以后再软刀子割肉,对这些世家慢慢下手,刚柔并济,总比两方对峙使朝廷瘫痪要好。
高邈气喘吁吁,丰城伯也将信将疑,他们靠到长宁伯身边。
“蕲州高氏、临淮刘氏、乐平赵氏、陇西李氏……”晁彦一口气说出十多个家族:“还有我与丰城伯,虽不比‘长安四姓’,但在朝中毕竟也占了四分之一的人,能凑出三万兵力。不瞒诸位,方才我放出的信号,就是集结兵力,围困京城……以及南郊。”
其他方才被刺客吓得东奔西逃的大臣,闻言气愤惊呼:“晁大人,你怎生如此狼心狗肺之徒!竟然私结兵力围困京城和这里,你此前分明是早有准备,存了逼宫的心思!”
“你们暗中勾结陈留王,这是图谋了多久!”
众大臣愤怒,怒的却不是他们勾结陈留王,而是围困京城和南郊。长安有什么?长安除了数万百姓,还有他们的家眷!眼下活生生变成了人质!
这些乱臣贼子,岂不是也在威胁他们!
晁彦才不管众臣义愤填膺呢,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注定是与整个朝廷作对。他继续道:“我相信,得到信号,长安令会想方设法,把他们放进城的。外城的百姓,你们倒不必担心……内城门谁在守?似乎是申国公府上担责?”
“胡说,长安有京师戍卫,你当他们形同虚设?”有大臣反驳,可是晁彦越是自信,他们越是担忧。
只有何容琛知道,京师戍卫是在她手里。布下这些局之前,她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长宁伯不在意他们反驳,得意笑了笑:“你们若不信,且等着。另有五千私兵,本是埋伏在南郊的路上,实不相瞒,本来你们也将死于‘陈留王之手’,哈哈哈哈!”
他们十几个世家难免意见不一,出现了分歧,有人认为不能打破局面;有人认为应该趁皇帝不在京,先诛杀太后与何家,何家倒台会有无数政治让利。反正皇帝与太后不合,他们动手后,若皇帝先回京,那就恭迎天子;若陈留王杀过来了,那就恭迎陈留王。左右都是投机,一本万利。
晁彦得意大笑,令群臣越发气愤。且不说这些大臣的府第几乎都坐落在内城,他们眼下分明也成了人质!他们急怒攻心下,倒是没察觉,晁彦虽是在威胁,然而实际上是谈判。
何容琛则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除非禁卫军收手,放他们性命,否则这些家族调集的两万多私兵将围攻长安,南郊外也有对方的援军设伏,人数多于禁卫军——由于他们的私兵多是隐户,流动也难以察觉,很难界定他们在做什么,要什么时候动手。所以大理寺和监察卫也很难防。
何容琛权衡他的谈判。
她没有公然指出他们勾结陈留王的罪名,甚至没有惊动他们,正是因为忌惮这些世家勋贵的私兵。先帝朝时,他们能策动正月之祸,能撺掇柳贤妃“四姝争后”接连嫁祸害死两个皇子,能逼退兰溪派郦、沈、陆三家;他们占有广袤的田地,有着数以万计的隐户佃农,家族彼此勾结,私铸铜钱兵器,积累下堪比国库的财富。
其隐藏多年的实力,开国时尚且难削,又怎是此时的朝廷能够铲除。若他们联手反抗,只会搅得朝廷动荡不安。
可他们又都是投机之人,倒向了陈留王,甚至有家族迎合陈留王和北燕两边主子。她又必须要铲除,否则国家必亡于这些世家之手。
所以为了求稳,她铤而走险,不惜以身作饵,在皇皇帝天面前亮刀,杀了这些贰臣之心的人!
她冷冷道:“哀家想给你们留最后几分薄面。既然你们不要,那也休怪后世史书评述无情。”
放了他们性命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他们下一瞬会不会反?可眼下也不能杀,她还在等一个时机。
她的目光越过重叠人群,与圜丘台下的何道庚遥遥对视。何道庚交叠的袖子下,悄悄比了个手势,然后几不可察地摇头,像是打瞌睡似的。
京城那边想必要生些乱子,只希望宫中何韵致能稳住大局,控制好内城局势。
黎明终于姗姗而至,天际微微泛蓝。而圜丘通明的火光下,禁卫军和晁彦两方依旧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