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布置奢华,同破旧的合欢苑,不可同日而语。
木床宽阔,床架雕花精细繁复。
因在冬日,万物萧瑟黯淡,床幔以朱红色和杏黄色的丝绸搭配而成,鲜艳明亮。床上被褥枕套等物,也皆是绣花繁杂、颜色明快的华丽之物。
虞楚黛身着一身浅淡的云水蓝寝衣,像是落在锦绣堆间的一颗明珠。
淡雅,温润。
与她昨夜在干华宫中,身着赤红牡丹金纹衣裳时的艳丽,迥然不同。
要说有什么缺点……只有一点,遮得太严实。
高龙启走过去,手指勾住她腰间系带。
总是要脱的,何必穿这么许多,还得麻烦他来拆。
系带是她惯打的蝴蝶结,拉住末端,轻轻一扯就能散开,露出里面水绿色的小衣。
她肌肤雪白,无论什么颜色都很衬她,只是冬日里穿这种颜色,未免显得过于清冷独特。
大概,她是想取“清水出芙蓉”的雅趣。
获封贵妃,便急不可耐想耍弄下小心机邀欢……眼瞧宫斗之路已经没有希望,发现还是改换赛道取悦他更划算吗?
还行,有点开窍了。
他躺到床上,随手将她寝衣扯落,扔去一旁,正要扯去水绿小衣时,她的手臂忽然搂在他腰间,整个人钻进他怀中。
果然很热情。
香香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似乎也不讨厌。
高龙启擡手拂过她的长发,高冷道:“既然贵妃有此意,朕便允你侍奉。自己动。”
她身为妃嫔,该知道如何侍奉君主。
今晚她将他气得不轻,也该好好补偿他,取悦他。
然而,他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怀中之人有任何动作,亦没有任何声音。
高龙启低头一看,虞楚黛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然陷入沉睡中。
“贵妃……虞楚黛?”
他坐起来,虞楚黛被他抛到一旁。
她翻滚两下,但没醒,依然睡得死沉。她昨晚失眠,今日又一整天没睡,早就精疲力尽,沾上枕头就仿佛当场去世般安详。
清醒着的高龙启却气得厉害。
气她,更气他自己。
他居然还能对她有所期待,还以为她是想
……他见不得虞楚黛睡得香甜,将她各种揉捏,衣裳乱扯,但丝毫不见她有任何转醒迹象。
虞楚黛早已在睡梦中来到草原上,沉醉在豚夫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谆谆教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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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外,北风飘寒,枝干摧折,宫妃跪了满地。
虞楚黛不在,德妃为群妃之首,在这种时候,也跪在了最靠前的中心位置,眼瞧着虞楚黛的寝宫从灯火辉煌人影成双,到灯火熄灭,被窝里成双。
虽然被窝里如何,她看不到,但光是想象就足够磨人。
人家在温暖的鸳鸯被里耳鬓厮磨,颠鸾倒凤,她却在冷冰冰的风中跪冷冰冰的地板砖。
其中凄苦,谁解其中味。
跪得越久,德妃心中恨意便越深。
虞楚黛恃宠而骄,倨傲自矜。满宫妃嫔都能看戏吃宴席,偏偏就虞楚黛独特,非要早早告退,除了皇帝,谁都不放在眼中。
这种人,她身为管理者,处置一二,杀鸡儆猴,又何错之有?
即使她承认怀有些许私心,借此公报私仇,但因忌惮高龙启,也仅仅是让虞楚黛抄写三次经文而已。
此等微末惩罚,倒是给了虞楚黛可乘之机,想想也知道这狐媚子是如何跟高龙启哭闹装可怜,竟还真让她成功求得贵妃之位。
甚至连贵妃的册封礼都没过,就急不可耐让高龙启整治全宫嫔妃,替自己出气立威。
好大的场面,好狠的阵仗,生怕众人不知道如今她在皇帝面前有多春风得意。
高龙启这般放纵她,助长其气焰,难怪她嚣张至此。
三个时辰熬过去,天色都已发白。
众妃嫔纷纷捂住膝盖,各自艰难回宫,有些身体弱晕倒的,便由宫人擡走。
德妃撑着丁香的手,缓缓起身,被小太监扶到步辇上坐下。还好她有步辇,用不着狼狈不堪地一瘸一拐走回长春宫。
姜庆和就没德妃的好运气,只能一瘸一拐跟在德妃步辇后。她先前的杖责伤还未好全,这回罚跪,雪上加霜,等走回长春宫,她整个人的下半身都快废了。
姜庆和将自己遭受的所有痛苦,归咎于虞楚黛。她随在德妃步辇旁,一路上都在骂虞氏祸水。
德妃一路上一言未发,回到长春
宫后,宫门刚关上,她便一巴掌扇在姜庆和脸上。
完全不够解气。
“啪啪啪又是三巴掌。
扇得姜庆和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姜庆和捂住脸,“娘娘,妾、妾身说错什么了吗?
德妃气得厉害,胸口来回起伏,“你还有脸问本宫。要不是你一直拱火,本宫能去处罚虞楚黛?如今失态发展成这样,弄得如此狼狈。你身为公主,自己无能留不住陛下,让手底下的人爬上去,祸害到本宫。你说你该不该打?
从张泰田当着众妃嫔面,宣旨虞楚黛升为贵妃那一刻起,德妃心里就扎进一根刺,通过三个时辰的滋长,这根刺已长成一片荆棘从林。
人前她要注意体面,只能隐忍不发,这个姜庆和却一而再再而三喋喋不休,生怕她不够难受。
姜庆和自是一般辩解,将虞楚黛一顿骂,“娘娘,您生气打妾身,妾身不敢有话。可冤有头债有主,虞楚黛勾引陛下也非妾身所愿,妾身比任何人都恨她,巴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只是如今她有陛下这个靠山,莫说是妾身……恐怕娘娘您都难动她。
德妃已冷静些许,道:“本宫罚她抄写三次经文,她就让陛下罚我们跪三个时辰,明摆着狐假虎威,报仇雪恨呢。都这般打明牌了,本宫自然动不了她。若再惹恼陛下,区区罚跪,可绝对无法了事。
她在宫中多年,高龙启的手段多毒,她比谁都清楚。因此她每次对付妃嫔,都是慢慢试探,由浅入深。
幸亏这次她还是保持着谨慎的习惯,从罚抄开始试探,要是一开始动静就太大,保不齐高龙启对新宠正上头,会狠狠对付她。
经此一事,她绝不能再自己出面对付虞楚黛,得想其他办法。
姜庆和不服气,“难道咱们就任由虞楚黛兴风作浪吗?娘娘,后宫姐妹们都对您心悦诚服,唯您马首是瞻。如今她凭空当个贵妃,生生压您一头,您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德妃道:“本宫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会有时机的,且,时机很快便会到来。
她看向丁香,问道:“东沧国还有多久到达临京?先前说是半个多月,本宫都等不及了。
丁香道:“娘娘莫急,应该还有十天左右。此次东沧国秀女们由高洪将军亲自护送入
宫行程很快
很好。”德妃点头微笑靠近丁香耳畔“你抓紧时间去找人帮本宫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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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安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虞楚黛睁开眼见高龙启正盯着自己看心里跳了下旋即平稳不满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吓到妾身了。”
高龙启冷笑“吓到你?哼朕都盯了你一夜也没见你醒过一时半刻睡得跟死了一样。”
“瞧您这话说的多不吉利。”虞楚黛睡得好心情便自然而然好上许多不同他置气“妾身睡眠质量向来挺好这是福气。”
高龙启顶着双黑眼圈仰躺在床上。昨晚他几次三番将手放在她脖子上终究没掐下去来回折腾反倒把自己弄得越发疲惫。
虞楚黛同他周旋久看得出他心情又不好虽不明就里但本能地上去哄他按按他的额角再揉揉肩业务熟练。
高龙启枕在她腿上面色稍缓。
虞楚黛睡饱后脑子清醒不少便不由得担忧起一些问题。
“陛下昨晚妾身困乏没太注意……依稀记得您是不是随晋封旨意一起还下过一道旨让后宫妃嫔在甘泉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啊?”
高龙启嗯一声。
虞楚黛手上动作停滞。
高龙启睁眼不悦道:“怎么了?”
虞楚黛惊恐道:“你、你这样做那些妃嫔肯定会以为是我给你吹枕边风让你罚她们的。但这明明是你的主意合着黑锅全让我背了?拉仇恨也不是这个拉法全宫女人都得恨死我。”
高龙启见她惊恐笑起来“哦?恨又如何不是很有意思吗?朕倒想看看她们能将你怎样。天下间恨朕的人多了去朕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虞楚黛道:“我能跟你一样吗?最坏的情况下你还能一刀砍死一个我不能啊。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还天天跟她们待在同一个宫里低头不见擡头见。”
高龙启不以为然“小人畏威不畏德她们不敢。再说你是贵妃大不了每天轮流杖责打到她们不敢为止。若是杖责太单一朕可以将暴房借给你用用。”
暴房为宫内监狱传统上是专门
用以对付犯错的宫人以及妃嫔。
而在高龙启的建设下,这个暴房得以升级,连前朝罪犯都能扔进去审讯,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虞楚黛:“……”
总觉得跟他说不通,她只想好好偏居一隅,而他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
见虞楚黛不说话,高龙启坐起来,“这般担忧,难不成还真怕了她们?”
虞楚黛嘴硬,“才不是。”
眼神却是。
她并不擅长同人打交道。
昨晚得以晋封,她只顾着高兴,就没想太多。
现在冷静下来,问题便随之层出不穷。
她如今是贵妃,压德妃一级,也就意味着她成为了新的后宫之首,得掌管后宫之人,打理后宫之事。
这一切,她都一窍不通。
总不能真如高龙启所言,但凡遇到点儿不顺,就将人往暴房里一扔吧。
高龙启捏住她脸颊,“没说实话。”
他凑近她,笑道:“贵妃总爱如此,心口不一。其实,贵妃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后宫妃嫔再多,再可怕,终究都是朕说了算。你与其为她们忧心,不如将这份心思都放在朕身上。”
虞楚黛望着高龙启,道:“陛下这话说得,好像在鼓励妾身邀宠?可妾身怎么记得,之前您杀过妃嫔,还最恨人家邀宠?”
高龙启把玩她小衣上的系带,道:“时移世易,人心易变。”
她没这份心思,他就偏偏想让她动这份心,看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