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铺地的水争先恐后涌入鼻喉,虞楚黛越来越失力。
他是要她死。
忽然,她唇上一沉,咬紧的牙关被撬开。
空气进入她口中,带来生机。
虞楚黛本已垂落的手,本能地拽住空气源头。
水光朦胧遮眼,她在迷茫中看见高龙启的脸。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双手攀附往上,寻至他脖颈间,用尽全力搂住,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唇亦是如此。
她贴合住他的唇,拼命汲取他呼吸中的丝丝空气。
不够,根本就不够。
好难受。
她顾不得许多,将舌探入他口中。
这样做,明明没有任何用处,她却将其当成救命稻草,好似能从他口中抢到哪怕一点点空气。
她胡乱舔舐,毫无章法。
直到体内的空气再也支撑不住。
她力竭,扣在他颈间的手渐渐无力松弛,吻着他的唇不再紧密。
整个人,再也当不了攀援附着的藤蔓,缓缓往下坠落。
忽然,她腰间被一股力往上带。
水花阵阵后,窒息感骤然消散。
“咳咳咳咳咳——”
虞楚黛猛呛几口水,一阵狂咳,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溺水的滋味太可怕。
罪魁祸首,就站在她身前。
虞楚黛捂住胸口,呼吸平顺后,擡眸看着他。
他不该给她个解释吗?
这般整她,总得有个缘由才是。
高龙启一言不发。
他往岸边走去,上岸后,径直离开温泉。
虞楚黛望着他的背影,灵光一现。
或许,高龙启这样做,并没什么特殊原因。
他发病或杀人,从来是看心情,需要任何理由吗?
所以说,方才他是一时兴起打算杀了她,但是,又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将她捞了上来,饶她一命。
虞楚黛有些惶恐的心情,瞬间镇定下来。
他真的不会杀她。
虽然这次折腾得厉害,他看上去也十分阴郁,但终究没要她的命。
在他发癫的时候,在她毫无反抗之机的时候,她
存活了下来。
这个……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但是有一件事她想不通。
高龙启在水里给她渡气是几个意思。
甘泉宫的温泉池并没有很深,正常情况下,她完全能站稳。
即使跌倒,她摸索一会儿,也能起来。
刚才是高龙启将她按进水中,她才会差点淹死。
他把她按进水里,再又自己浸入水里,去给她渡气。
……正常人做不出来这事儿,只能理解为,果然是在发癫。
虞楚黛甩甩满脸的水,走到岸边,爬上来。
她躺在池边,呼吸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收拾好自己,回到前殿。
******
最近这两天,高龙启很别扭,且跟之前暴力自残的别扭不同。
温泉之后,虞楚黛原以为高龙启心情不好,会回到干华宫住,不料,他仍留在甘泉宫里。
白天,他依旧躺在贵妃榻上半死不活。
夜里,他睡在虞楚黛床上,但会背对着她,不搭理她。但是,到了次日早上,她醒来时,却总发现自己躺在他怀中,搂着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高龙启不同她讲话,她更不会主动去问,便就这么着吧。
她无所谓。
反而,自从在温泉里逃过一劫后,虞楚黛心态越发稳健。
高龙启闹脾气纯属是他个人性格因素,跟她无关,他发疯归发疯,又不会真杀她。
因此,安全感杠杠的。
她便照常度日,玩她自己的宝石串珠。
从私库拿来的宝石种类繁多,颜色各异,每一颗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拿丝线串出各种项链和手串。
结香会打络子,绣香囊,她就拿宝石装饰这些东西。
她沉迷在某样事情里时,会有股不知疲倦的疯劲儿。
玩皮影那几天,她能没日没夜背唱词,布置场景,现在就能一刻不停地串珠,要不是顾忌着高龙启还在,她甚至会宵衣旰食。
好好的甘泉宫,被她堆满丝线和宝石,化身小作坊。
不过两三天光景,她床幔上就挂满了各色缵珠香囊和宝石络子。
项链和手串,更是串出一
大堆。
她一个人,只有一个脖子,两只手,根本戴不完。
于是,这些好东西,全都便宜了甘泉宫的宫人们。
宫女们每人一条项链,太监们每人一条手串。
连黑虎脖子上的缰绳,都镶上了一颗拳头大的祖母绿。它好像知道自己现在身价倍增,时时刻刻都骄傲仰头。
甘泉宫的宫人们在外行走,消息很快传开,不仅其他宫人们羡慕,连宫妃们都忍不住暗自艳羡。
这种成色罕见的项链,她们入宫后见都没见过,若是想买一条,怕是攒月例攒个十年二十年,都买不起。
可见,如今甘泉宫里那位虞贵妃,是多么受宠,宫里的下人们,都富贵至此。
心思灵活的宫妃,由此打起主意来。
******
结香端着些盒子,找到虞楚黛,禀告道:“方才有五位妃嫔前来问候娘娘,说是承蒙娘娘关照,最近娘娘一直闭门不出,她们心中担忧,就送了些东西过来,希望能给娘娘解解闷儿。礼品都在这里,奴婢将她们的名字都一一写上了。”
虞楚黛打开看看。
有糕点,模样做成了各种小狗小猫形状,颇为可爱。
有手帕,刺绣栩栩如生,一看便是费了大工夫。
还有一份手抄的《金刚经》,字体清秀,无一处修改墨迹。
她先前被德妃罚,亲自抄过《金刚经》,很清楚要抄写出一份毫无错漏的经文有多难。
虞楚黛问道:“她们人呢?我可要接见下?”
结香道:“她们说,听说陛下在甘泉宫中,不敢叨扰陛下和娘娘,因此将东西交给奴婢,行礼后便离去了。”
虞楚黛笑道:“那倒是挺好,我也不擅长这种你来我往的场合。不过人家一番好意,我也不能白拿。”
桌上还有一大堆项链和手串,她拿几条,交给结香,道:“你替我包好还礼吧。”
结香笑道:“这些珠宝,都很贵重,娘娘如此还礼,入不敷出啊。”
虞楚黛道:“没关系,其他东西我也没有,就这个多,库房还有好几箱,用不完。想来女孩子们都喜欢亮闪闪的珠宝,送这些也省心。”
结香收下珠宝,前去装盒回礼。
如此一来,消息传得
更为广泛妃嫔们纷纷来甘泉宫献礼讨好。
虞楚黛串好的项链和手串根本不够用。
送完后她变身串珠女工匆忙串上一天后彻底对此事失去兴趣。
她让宫人们将珠宝和丝线通通收进仓库里甩手不干。
再有妃子送礼就让结香去仓库随便挑选点回礼打发掉她反正是串不动了。
夜风呼啸她去温泉中泡澡解乏尝到久违的闲适。
回到寝宫里她躺到高龙启身旁长舒一口气。
还是躺平最舒服。
老爹说得对她做事就是一时兴起兴致散了便不再喜欢。
串什么破珠子没事找罪受。
高龙启见她过来冷哼一声。
虞楚黛想起来今晚还没给陛下换药。
她支棱起身子取来药膏和棉纱。
拆下高龙启腰间棉纱后伤口出现化脓迹象。
虞楚黛道:“前几天伤口本好好的想来是那日在温泉中泡过水才会如此。陛下妾身去叫太医来瞧瞧吧。”
刚泡过水那晚
高龙启道:“不。”
他不肯她也无法强迫他。
只是化脓的伤口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高龙启拿出把小刀递给她“割开挤出脓血。”
虞楚黛道:“会很痛的。”
高龙启低头看下伤口自己持刀将伤口划破挤血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仿佛那些血肉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属于别人。
虞楚黛看得肉疼双手摩挲自己的腿。
高龙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道:“又不是割你你怕什么?”
虞楚黛道:“陛下不痛吗?”
高龙启头都没擡“习惯就好。”
这种事也能习惯?
不可能。
她永远不可能。
高龙启处理完伤口将刀扔回托盘上道:“好了给朕上药。”
虞楚黛拿起药膏涂抹在他腰间伤处又拿起棉纱替他包裹。
他坐着棉纱需要环绕着包裹。她只能凑近他将手中棉纱从他身后绕过同他靠地极
近。
“贵妃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朕说?朕在温泉中,救过你一条命。”
他的声音很近,很沉。
虞楚黛擡头望他,闷声道:“陛下这话就有点不讲道理吧。要不是你将我往下拽,我也不会险些溺死在温泉里。温泉那么浅,要是真溺毙在里头……死后都得被人当笑话讲。”
他不觉得自己的话略无耻吗?
高龙启放开她,兀自躺下。
温泉那事,当时他确实生出了杀意,只是眼看她挣扎坠落,终究忍不住停手。
虞楚黛见高龙启阴郁依旧,握着袖子里的东西,犹豫不决。
她犹豫问道:“妾身没见过陛下戴任何首饰,是不喜欢吗?”
他连发冠都戴得少,在她宫里这段日子,每天都是墨发如瀑,随意至极。
哪里像个君主,完全一副艳鬼模样。
高龙启冷哼一声,道:“累赘之物。”
虞楚黛望向自己袖中的手串。
这个手串,她精挑细选,改了好几版,做了好多天。
幸亏没冒冒失失送给他。
人家压根不喜欢这些,搞不好还会嫌弃她多事。
说不定,他从前的妃嫔就拿这些小玩意儿讨好过他,却因此受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别将他视为普通人为妙。
盘算间,她手中的珠串滑落。
砸在地砖上,琤琤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