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中,高龙启站在虞楚黛堆放杂物的几案旁,随手拿起一个皮影小人摆弄。
她走后,宫里变得冷冷清清,东西还是这些东西,却都变得死气沉沉。
张泰田轻轻扣门。
高龙启瞥他一眼,道:“进来。”
张泰田笑着走来,禀报道:“陛下,织造坊那边儿来了人,说是您吩咐的东西已做好,请您过目。”
高龙启点头。
张泰田招手,示意门外的小太监进来。
太监手中拿着一只托盘,上面朱红素绉缎遮盖。
张泰田掀开红绸,露出一朵金灿灿的牡丹花来。
此花以黄金打造,花瓣轻薄,工艺复杂。
顶级工匠们前前后后总共打造了十朵,才终于得出这一朵最完美的花来。
高龙启拿起黄金牡丹,在烛火下细细端倪好一会儿后才道:“还不错。赏。”
张泰田见他满意,松了口气,笑道:“等娘娘回来后看到,肯定特别高兴。”
高龙启想到虞楚黛得到好东西时会有的反应,笑了下,嘴上却道:“她眼皮子浅,什么都喜欢,当然会高兴。”
但他心里清楚,她收到这朵牡丹时,肯定会格外高兴。
那时候,他带她去逛私库,她偷瞄了架子上那朵黄金牡丹好几眼。
当时他就发现了。
后来,王宫陷落,那朵牡丹贵重非凡,自然遭逆贼们抢劫而去。
虽然此花早已同其他财物一同被追回,但做工精巧的牡丹花瓣难免惨遭磕碰,不再完美如初。
他便命工匠们依照那朵牡丹,重新打造出一朵新的。
这朵新牡丹,比之前那朵更精致璀璨。
她一定会喜欢。
高龙启将黄金牡丹放回托盘上,以红绸盖住,道:“先收进库房,好好保管,等贵妃回来后再取出。”
张泰田应下,让小太监收好。
高龙启叫住张泰田,道:“张泰田,你替朕拟道旨,册封虞氏为皇后。”
此话一出,张泰田呆愣得没反应过来。
根据北昭规制,黄金牡丹,只有皇后可用,高龙启将其赐给贵妃,已颇为不妥,但他向来任性,没人敢说他。
可是,他还要册封虞贵
妃为皇后那就太过了啊。
高龙启见张泰田惊愕不动不满道:“怎么没听到朕的话?”
张泰田连忙跪下道:“老奴听到了老奴这就去办。”
张泰田行礼退下出门后狂擦脑门儿上的汗。
皇后为一国之母封后须得经过前朝议定。
此旨一出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惹众臣非议。
其实如今后宫中贵妃得陛下独宠当不当皇后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
罢了不多想了。
他一个奴才只管听命拟旨意。
众臣们要是不怕死想非议就非议吧到时候陛下割舌扒皮伺候一番便也安静老实了。
陛下要做的事向来谁都挡不住。
张泰田走后甘泉宫中又只剩下高龙启一人。
他走回几案旁拿起黄大将军和小姐的皮影。
宫中妃嫔的生辰都记录在案他问过碧芳记得虞楚黛的生辰。
等她从南惠回来时差不多就到了她的生辰。
到时候封后的旨意和黄金牡丹一齐给她作为庆生贺礼。
高龙启对此安排很满意唯一不满意之处在于虞楚黛一去一来费时不少。
他躺在甘泉宫的床上望着床顶上挂着的珠串。
算算日子她才离开五天
风雪途中马蹄声疾。
虞楚黛咳嗽几声从箱子中取出纸笔动笔写信。
此番离开北昭王宫她没打算再活着回去。
在出发前她已经计划好。
若是身子撑得住她就按照省亲的说法回虞家看望父母称是陛下怜惜她治好了她的病还准允她回家一次之后她便离开虞家回北昭。
估计她的性命最多也就撑到返程途中。这样一来父母以为她尚在人世可以留个念想。
若是身子再差些撑不到回南惠那便是天命不惜让她连父母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至于高龙启……虞楚黛叹口气揭起被泪滴洇染了墨痕的信笺揉成一团放在桌角。
她重新铺上一张纸提笔从头再写。
这封信笺是写
给他的。
“陛下亲启,见字如面。
妾天生心疾,药石无医。与天周旋久,终究不敌天意。妾自知命不久矣,与人无尤。太医院众人皆已尽力,求陛下体恤其苦劳,勿施责罚。宫人小寿子、结香二人,殷勤周到,求陛下宽厚待之。
妾幸宠于陛下,虽不能长伴陛下身侧,但愿陛下仙福永享,岁岁长乐。”
短短数行字,虞楚黛写了好几次,才终于落定。
她等墨迹晾干后,折起信笺,收在妆奁中。
等到了合适时机,她会将此信交给结香,让她转交给高龙启。
为了防寒,马车中铺了厚厚的皮草,连车帘处都是,导致车中有些闷人。
虞楚黛掀开窗帘的衣角,望向外面。
朔风吹落雪纷纷。
忽然,一道黑影由远及近,穿透漫天风雪,朝她而来。
“全体停下,护驾!”
赤枭的声音传来,车马全部听令停下。
暗影们纷纷拔出刀剑,拥护在虞楚黛马车周围,严阵以待。
虞楚黛见此阵仗,心中不免慌乱,怎么才出来就遇上刺客,照理说他们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商队,还是说,并非刺客,而是劫匪,专程来抢劫皮草?
暗影们正要动手,赤枭看清来人,忽然朗声道:“等等!所有人,放下武器!”
那人越来越近,策马行至队伍前方。
马匹嘶鸣,马蹄声停。
虞楚黛觉得奇怪,掀开车帘,往前探头一看。
高龙启拉着缰绳,挡在车队正中间。
一身黑衣,长发束起,望向虞楚黛。
虞楚黛惊讶,“陛、陛下?怎么会是你?”
高龙启擡腿下马,走到她的马车前,兀自进去。
赤枭牵过高龙启扔下的马匹交给手下,下令车队继续前行。
高龙启进到车厢内后,倒杯茶,喝下润口。
虞楚黛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马车坐久后,晕车产生出幻觉,再次问道:“陛下,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高龙启不是应该待在王宫里忙他的战事吗?
高龙启道:“不为什么,朕想来就来。”
说完,他蹙眉扫视虞楚黛一番,见她神情惊讶,
不满道:“贵妃如此惊讶,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所以害怕见到朕?”
虞楚黛连忙摇头,掩饰心虚道:“当然没有!只是事发突然,妾身觉得奇怪而已。陛下别胡乱揣测冤枉。”
……臭龙猜得还挺准。
她心里越发担心。
难不成是院判老头出卖了她?那家伙胆子小得很,说不定是害怕高龙启,就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可是告诉高龙启此事,他也得不到好处啊……
她眼睛忽然扫到桌上的妆奁,心脏猛然一跳。
糟糕,她的遗书就在妆奁里。
要是被高龙启发现……她人还没死,遗书就被他看完,搞不好还会被他当面读出来……
虞楚黛痛苦得蹙眉咬唇。
天底下,再不会有比这个更尴尬的事了。
高龙启见她走神恍惚,全然没因自己的到来而笑逐颜开,不禁冷哼出声。
他就说,总感觉虞楚黛有事瞒着他。
今天这般突然袭击一下,果然,她的反应不对劲。
高龙启道:“罢了,贵妃如何作想,都无所谓。反正如今朕在这里,你有什么坏心思,也休想兴风作浪。”
虞楚黛听完这话,稀里糊涂,即使她打算死外边儿,也称不上是“坏心思”和“兴风作浪”吧。
虞楚黛道:“陛下何出此言?是听谁说过妾身的坏话吗?”
来得风风火火,说话又奇奇怪怪,跟犯了病似的。
高龙启道:“用不着谁说,朕自己就能推断。总之,贵妃这种心性不定的人,还是让朕好好看管着为佳。你整日看些个才子佳人的话本,若是去了南惠,再遭那些个书生夫子引诱,可别当真演出一场大戏来。”
他在甘泉宫里越想越不对劲。
虞楚黛懒得很,还很讨厌坐马车,若只是为了看望父母,不需要这么着急,更不需要舟车劳顿,亲自去南惠,她大可求他将虞家人接来团聚。
可是,她却执意如此。
他怀疑……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保不齐是为了看看昔日那位夫子,才兜这么大一圈。
这样一想后,他再是坐不住,直接取马上路,连夜追赶车队,每经过驿站,就吃饭换马,休息好后继续赶路。
他决定一起去
南惠会会那个什么破夫子。
然后一刀了结他。
他的贵妃心里绝对不准有旁人。
寻常的车队速度当然比不上他单骑日夜兼程因此很快就追上了得以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虞楚黛听完高龙启的话气得厉害道:“你说什么混账话呢我回家省亲被你编排得仿佛是存了红杏出墙的心。我平日里只是看看话本图个乐子你才是拿那些个话本当真。陛下你自己念书不用心对书生夫子有阴影不要总拉上我。总拿这个事给我泼脏水我真的要生气了。”
高龙启淡淡道:“朕读书过目不忘书生夫子之流根本不值得朕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对这等人有阴影。”
但见虞楚黛气得脸颊鼓鼓高龙启又觉自己言语不妥毕竟他只是推测还未当真抓住虞楚黛有越轨之迹便道:“朕随意说说罢了贵妃不要在意。”
虞楚黛冷哼道:“你无端追来骂我一顿再又说只是随意玩笑就想让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哼做梦。”
高龙启跳下马车过了一会儿后又上来手里多出个布包。
他扔给虞楚黛。
虞楚黛打开一看竟然都是宫里的点心还都是她没吃过的种类。
她故作不在意看向高龙启。
高龙启道:“你走后刚好御膳房新研制出了几种。朕就随手带来一些。不喜欢?不喜欢朕就拿去扔掉。”
他伸出手作势就要拿。
虞楚黛连忙藏到身后去道:“陛下给我了就是我的。”
说着
高龙启也笑了下道:“还好是冬季若是天热根本放不了这么久。”
虞楚黛拿出一块糕笑道:“没办法谁叫妾身生来就有口福呢。好吃软软的陛下也吃一口试试。”
她递到高龙启嘴旁等他咬下一口后又倒杯茶水给他。
待他吃完后她将枕头拍松软让他睡下歇息。
他眼底青黑这么快追上车队定是没怎么休息过。
她看着他默默啃糕点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心。
她余光又瞥到妆奁差点忘了还有遗书。
……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