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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人 正文 槐花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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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花香(3)

    周三,韦荞拿票入场,按门票上的指示,在看台第三排坐下。

    她看一眼手里门票,想起对许立帷的谎话。许立帷说得对,岑璋那日问她要身份证,她没多想就给了,其实她真的没想过理由。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对岑璋无限信任这件事——

    她正漫无目的想心事,场内一阵喧哗。

    赛点,选手入场,两方啦啦队摆开阵势,锣鼓喧天。

    韦荞的视线落在岑璋身上。

    他今日穿一身白色运动服,短袖短裤,左胸前印着“上东国立”的字样。他将网球包放在一旁椅子上,拿出网球拍,擡手抓网试力度,这个赛前小习惯被韦荞尽收眼底。握得那样紧,对喜欢的网球是这样,对喜欢的人也会吗?

    决赛场,精彩对杀。

    岑璋对战蒋宗宁,两人赛前隔网握手,引起不小轰动。论公,两人分别代表上东国立和申南理工,皆为冠军热门;论私,东南亚银行界三足鼎立,岑璋手握今盏国际银行未来主事权,与蒋宗宁的恒隆银行隔海对望,亦敌亦友。

    强手对强手,厮杀在所难免。

    韦荞不好运动,平日只练散打,主要是为防身。今天这场网球赛,她是第一次在现场观战,原本抱着“随便看看”的外行人心态,甚至带了本德语单词书,打算趁比赛期间背完两页。谁想这一看,视线再未从岑璋身上移开。

    一个男生拼尽全力去赢的模样,很动人。

    决赛点,山呼海啸。

    岑璋走到一旁喝水,教练滔滔不绝说着什么,他听了,点点头,往蒋宗宁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亦在看他。双方心知肚明,都在苦战。打到这等层面,技术已非第一要义,心理素质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诱因。

    看台上,韦荞看着岑璋,目不转睛。他正背对着她,运动服湿透,精壮的后背力量在韦荞的视线里若隐若现。她手里拿着单词书,一页未翻,最后索性收起来,放进背包。好学生韦荞第一次在学习面前让步,选择看一个男生打球。

    “岑璋不会输的。”

    身旁,丁晋周忽然说。

    韦荞看向他:“什么?”

    丁晋周朝赛场擡擡下巴,弦外之音:“岑璋这么拼命的样子,你见过吗?反正我没有。他不是一个喜欢过度的人,四分之三用力,留四分之一后路,才是岑璋的行事风格。但今天,他破例了。”

    “嗯。我听说,蒋宗宁是夺冠大热门,在波士顿亦打过美国大学生网球公开赛。”

    “你认为,他是岑璋竭尽全力的原因?”

    “难道不是?”

    “呵,一个蒋宗宁,构不成压力。”

    丁晋周笑着,帮一把岑璋:“喜欢的人在看台,才对岑璋构得成压力。”

    韦荞转头,四目相对,丁晋周眼里的暧昧能溢出来。

    她忽然想起许立帷说的:岑璋私生活很干净,平时只和丁晋周那堆男生混在一起。

    韦荞忽然福至心灵:“你们是那种关系?”

    “……”

    丁晋周正在喝咖啡,差点呛死。

    他放下咖啡杯,发自肺腑:“韦荞,这你就过分了——”

    终局,一记发球,蒋宗宁失误未接,奠定岑璋的今日荣光。

    看台上,观众纷纷站起,拍手欢呼,为赛场二位带来的精彩赛点而致意。

    韦荞跟着人群起身,衷心地,为他喝彩。

    岑璋正和蒋宗宁隔网握手,他那点心思瞒不过蒋宗宁,笑着问:“今天你这球是打给谁看的?”

    岑璋一笑,未接他这话。

    蒋宗宁意有所指:“不厚道哦。我都让你赢了,也不让我看看人。”

    “这可以。”

    岑璋爽快,径直走向看台。

    他大喊一声:“韦荞!”

    韦荞:“……”

    他这一喊,把看台观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喊来了。韦荞不擅长成为话题中心,正在无语,岑璋一个动作,将全场气氛点燃——

    他伸出右手食指,直指心脏部位,然后对准她的方向,高高举起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

    万人赛场,他对她当众表白。

    全然是无声的,无声才强势。

    看台上,涌起一阵哗然。

    “岑璋是在表白吗?”

    “对谁?”

    “好像他喊了一声,叫韦荞。”

    “韦荞是谁?”

    “数学系的,横扫奖学金的那个——”

    突如其来的意外,韦荞被声浪推着走,全无招架之力。

    丁晋周大笑,拍了下她的后背:“韦荞,去吧。他那样拼命要赢,只为这一刻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你。”

    一席话,怦然心动。

    青春年少,才会发生此等浪漫。一个男生拼命要赢,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理由,只为站在最高点,喊一喊心上人的名字。

    “嗯。”

    平日冷静全数不见,韦荞被气氛感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真就快步走向他。

    两人隔着赛场隔离带,韦荞垂手兜在外套口袋,有种古板的真诚:“恭喜你,赢得冠军。”

    “三言两语,不够意思。”

    岑璋长臂一捞,搂住她的腰用力一抱,转瞬间将人抱进内场。他将她高高抱着,韦荞一时不察,下意识搂紧他的颈项。

    岑璋笑了:“恭喜一个人,这才像样。”

    “哎,你——”

    他浑身湿透,身上没一处是干的。高强度比赛之后,平日的冷白皮一片通红血色,呼吸亦粗重,他伏在她颈间喘气,灼热气息瞬间染红她的耳垂。

    他天生会做生意,顺势向她提私人邀约:“周六来我庆功宴,不能拒绝我哦。”

    “岑璋——”

    “傍晚六点,我来接你。”

    “我有第二学位的晚课。”

    “翘课。”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令他有失重感,急需一场耳鬓厮磨的情感奔赴,释放体内烧成火海的燎原。

    奈何韦荞做惯好学生,执意不肯:“我七点下课,下课后我会过来,我保证。”

    岑璋呼吸粗重,调整不好失序的心跳。

    “抱我。”

    “……”

    “当作我对你让步的补偿。”

    “不要。”

    岑璋抱紧她,伏在她颈间,苦战之后想要对住她,慵懒撒娇。

    “我好不容易赢,你连这点迁就都不肯——”

    明明还未做情侣,已像做足十年旧情人,看见她就没了冷静,炙热情话燎原不止,要将三生命定。

    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弄湿她的手指。赛场上那样要强的一个人,下了赛场对她却是百般诱哄。她忽然心软又心动,动作轻柔插入他发间,听话搂紧。

    ****

    韦荞第二学位修的是德语。

    小语种,非常冷门的专业,毕业即失业,除了考公考编没有更稳定的出路。连德语系教授都不解,数学系响当当的头号学生辅修的第二专业怎么会选这个。如果去计算机系,踏上社会后,体面的高薪生活完全指日可待。

    能理解韦荞的,只有许立帷。

    “赵先生同意你的?”

    “嗯。”

    赵江河助学基金第十二章第四条:大学期间,第一学位拿到全系第一及全额奖学金,第二学位可任意选择。

    受制于人,韦荞没有太多选择权,许立帷亦是。能有一个算一个,旁人如何看都无所谓,自己喜欢最重要。

    七点下课,韦荞惯常会留堂,询问教授考试难题。

    下课铃声响,学生三三两两涌出教室,韦荞仍然坐着,对着板书写笔记。授课教授郝广美了解她习惯,循例问一声:“韦荞,今天有课后问题吗?”

    “有。”

    韦荞迅速抄完笔记,拿起试卷走上讲台。韦荞喜欢德语的一丝不茍与严谨,在略显古板的语系之下有令人心绪平静的力量。

    郝广美拿起她递来的试卷,是一道翻译题,正要解答,只听教室门口几声喊——

    “韦荞!岑璋在楼下——”

    “他等你呢!”

    “等好久啦!”

    “哈哈哈~~”

    同班同学抱成团,冲她善意起哄。

    传闻甚广,郝广美亦听说一些,不由放下试卷,笑着问:“韦荞,真的不急着走?”

    韦荞犹自镇定:“不急。”

    走廊里,一众同学往窗外探去,朝楼下传话——

    “岑璋!”

    “韦荞说她不急——”

    “你还要再等等。”

    “哈哈哈~~”

    韦荞:“……”

    郝教授笑了下,收拾好试卷,还给她:“韦荞,试卷做不完的,人生最重要的试卷不是你手里这一张,还有很多,要靠你自己去答题。而那些试卷,才难得多。”

    年轻,尚未踏入成人世界,爱情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是好事。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总有懂得的一天,会仰头望向辽阔天域,明白何谓爱情,何谓勇敢。

    一生一次,磅礴大气。

    ****

    韦荞走出教学楼,就看见等在楼下的岑璋。

    他正靠着车门,身后是他常开的黑色保时捷。他显然等了有一会儿,正值槐花开放,飘落车顶,星星点点落满白色小香花,煞是好看。夏夜,槐花,安静等她的男生。韦荞心里一软,涌起诸多柔情。

    她快步走向他,“车子开进校园,不违反校规吗?”

    “不会,我登记过车牌。”

    “哦,那好。”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韦荞一怔,“你几时来的?”

    “五点半。”

    “……”

    五点半,她才刚上课,他整整等她两节课。

    浪费时间实在心痛,她都有些为他不值,“我告诉过你,我七点才下课啊。”

    岑璋一只手揣在裤兜,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等不及七点,很想见你,就来了。”

    他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他拿自己全无办法。周三才见过,周五已熬得受不住。明明和她已约好,还是嫌太晚。昨日傍晚,他不住宿舍,回了岑家的壹号公馆。看一晚年报,看不进去半个字,心里全是她。凌晨睡觉,鬼使神差,想起她那日在赛场轻轻抱他的模样,灼热欲望汹涌而至。

    爱意灭顶,他已失控,她还站在原地,置身事外。

    怎么可以?

    岑璋冷不防伸手,将她拉近身。

    “其实,不去庆功宴,也可以。”

    “什么?”

    “都是借口。”

    “……”

    “都是,我想见你的借口。”

    夏夜,一阵晚风拂过,槐花落在她肩头。随着岑璋拥她入怀的动作掉落,掉在两人胸前,因受力而挤压变形,弥漫开一阵槐花香,将青春年少的夜晚定格。很多年后,韦荞想起岑璋告白的这一个夏夜,记忆里都是槐花香。

    她在他低头亲吻的瞬间轻轻躲开。

    “我不玩的。”她看向他,眼里坦诚,一片亮晶晶,“如果,你想玩这个,不要找我。我没有那么厉害,玩不起这个。”

    “那正好,我也不玩的。”

    他凑在她唇边,就要吻到,还在克制。不经她同意,绝不失控。

    “我没有过女朋友,你是第一个。如果你同意,也是最后一个。”他赌上人生,对她重磅邀约,“韦荞,你‘不玩’的程度到哪一种?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我不玩,是想和你结婚的那一种。”

    韦荞:“……”

    这个邀约太大了,她一贯冷静,也禁不住有骇浪之感。

    一眼定终生,他怎么敢的?

    “韦荞,女朋友、未婚妻、岑太太,你都接着,好不好?我想和你,永远不分手。”

    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岑璋无心去管,掉在地上,一通电话被按下接听键。

    电话嘈杂,丁晋周正在游轮宴会场催促他:“岑璋,你还来不来?你自己的庆功宴,迟到一个半小时了——”

    电话始终未挂断,也始终无人应答。

    槐花陆续飘落在手机旁,一片又一片。

    一阵风拂过,星星点点槐花带着小卷,飘在韦荞脚下。脚步始终未落下,幸运的小槐花未被人踩,幸免遇难。

    那是韦荞踮起脚尖,承受接吻未反抗的证据。

    永远不分手——

    这一日,他发誓,她相信。

    谁都未曾想过,人生这样长,世间一切永恒从来不作数,尤其是二十岁的誓言和相信。婚姻、名利、修罗场,蛰伏在人生后半程,无声无息,冷峻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