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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的大鹅只想作死 正文 第71章

    第71章

    鹿临溪一脸无语地跑到了小花盆边蹲了下来。

    那个自称无启人的小姑娘还在说着什么,她似乎挺喜欢说话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根本停不下来。

    只是关于无启国的一切,她只简单说了那么几句,便再没了任何后文。

    这世上,大多数人在与旁人交流之时,都会更喜欢也更希望提及与自己相关的一切,或是涉及自己更为熟悉的领域。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人们寻求自我存在感的本能,就算努力只做一个倾听者,也很难不在自己了解的领域表述自己的观点。

    可那个小姑娘不一样,她喜欢和别人说话,也更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她不爱提及自己,仿佛她的国度、她的族人、她的过往,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提及之事。

    没错,是不值得提及,但也不会回避。

    她会回答那些问题,但也只是很简单地回答一下,末了便会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别人的身上。

    屋内的人不与她说话了,她便去到甲板上找人说话。

    鹿临溪追到甲板上围观了半天,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脸无趣地回了船舱。

    她不是没见过想死的人,甚至自己也曾十分迫切地期盼过死亡,但真没有哪一个是这种精神状态的。

    这家伙看似无欲无求,却又明显在找寻着什么。

    只是她好像漫无目的地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不知疲倦、不畏疼痛,寻寻觅觅、挑挑拣拣,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是个怪人。”这是鹿临溪回船舱后说的第一句话。

    “小溪,你觉得她说得是真的吗?”浮云低垂着眉眼,手指轻轻搅玩着自己轻薄的衣角,“无启无继,无始无末,这是有可能的吗?”

    这绝对不可能,世间之事还能没有始末的?

    再说了,天上的神仙都会老会死呢,怎么可能有凡人平白无故永生不灭啊?

    “如果她没骗人,那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只是她自己不知道!”鹿临溪笃定道,“那个无启国一定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为了不让外人觊觎,那些知道真相的家伙连自己人都瞒着也很正常的!”

    “照我看啊,那东西指不定是什么上古法器!”她说着,不由兴奋了起来,“寻常人类不懂如何使用都能不死不灭了,要是能借我们稍微用用,绝对可以封印住浮云体内那股力量的!”

    沈遗墨点了点头,沉声道:“还是得想办法让她为我们带路。”

    浮云不由轻叹一声:“可她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求,无论威逼利诱,对她来说都没有用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这世上办法总比麻烦多。

    鹿临溪思来想去,决定做一回大忽悠。

    她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毫无自信地让沈遗墨把未离从甲板上叫了下来,又一次坐回了他们的面前。

    为了让自己这个“小团体”看上去更有气势一点,鹿临溪提前安排了每个人的座位,仗着三人一鹅的绝对优势,从四方包围了这个看上去就很孤立无援的无启人。

    主角落座的那一刻,大鹅昂首挺胸,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二次交谈时的第一句话。

    “你想死,我们想活,不如来做个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吧?”鹿临溪说着,非常和善地笑了笑,“你带我们找到无启国,作为报答,我们帮忙杀了你。”

    未离闻言,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很认真地想了许久,忽然轻声问了一句:“你们想怎么杀我?”

    她说着,没等任何人回答,自顾自地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不止一个人说过可以杀她了。

    利剑刺穿过她的胸膛,长刀砍下过她的头颅,剧毒腐蚀过她的脏腑。

    可是除了各种不同类型的疼痛,她什么都没有得到,等她醒来之时,那些信誓旦旦说能杀了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每次都是这样,她已经被骗过很多次了。

    她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只是在向人平铺直叙。

    鹿临溪想了想,好奇问道:“你有试过火吗?”

    未离点了点头:“试过,没用,最后还是醒来了。”

    “不不,有用的,没用那就是火不够大,你一定只试过寻常的火吧?”鹿临溪十分笃定地说道,“寻常的火不行,烧不掉骨头的,而且附近要是有人看见了,没准你都还没焦透就已经被他们救出来了!”

    大鹅说着,伸出一只翅膀,指向了身侧的谢无舟:“这位,玩火,专业的!”

    那一瞬,三道目光向谢无舟齐齐望去。

    有人打量,有人忍笑,有人同情,偏偏就是无人配合。

    鹿临溪努力向大家使着眼色,奈何那豆大的眼睛不够有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谢无舟望着无人配合的鹿临溪看了好几秒,直到看见她眼底的笑意渐渐凝固,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可以一试。”

    鹿临溪瞬间松了口气,连忙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能把你烧成灰,很细很细的那种,风一吹就散了,保证让你想醒也醒不过来!”鹿临溪说着,非常自信地拍了拍翅膀,“到时我们为你办一场海葬,你看这船上那么多人呢,保证你死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渣都不剩一点儿!”

    鹿临溪说这话时,无论浮云还是沈遗墨,眼底皆是写满了诧异。

    他们二人诧异,并不是因为信了她的鬼话,而是因为他们在未离的脸上看见了一种名为“跃跃欲试”的神情。

    鹿临溪见她有所动摇,连忙展开了下一轮攻势。

    “如果都这样了,你还能活过来,那也不用着急,我不会不知去向的!”

    她说着,脖子向身后一扭,忍痛从翅膀上拔下了一根羽毛,叼在嘴里,神色郑重地放到了未离手边。

    “我和先前那些杀你的人不一样,我是妖族,命很长,无论你沉睡多久,又在何时醒来,随时都可以拿着这根羽毛来寻我!”鹿临溪认真说道,“我还有后招!”

    “什么后招?”未离捡起鹅毛,一脸疑惑地反复观察起来。

    “如果你的躯壳无论如何都无法毁灭,我可以使用幻术,一点一点消解你的魂魄,魂魄的消散,绝对能够让你真正的死去!”

    “你有这本事?”

    “略通一二!”鹿临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这个法子很麻烦,对我损耗也很大,我们可以先试试火烧!”

    未离眼底忽然有了光,她捏着手中鹅毛思考了好一会儿,又是皱眉,又是迟疑。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脸认真地告诉鹿临溪,她一点都不害怕被骗——出来寻死嘛,总是什么法子都要试试的。

    如果他们有好的法子,她很愿意试上一试。

    可岛上有规矩,族人不得擅离,她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实在是不好回去了。

    鹿临溪不由诧异:“为什么不敢回去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受罚吗?”

    未离:“我不怕受罚,只是一旦回去,再想出来就很难了。”

    她说着,换了个双手抱膝的坐姿,眼底浮现出一丝很淡很淡的无奈。

    无启国阻止族人离岛的方式很简单,谁要是想跑就直接杀了带回岛内,随便找个地方扔下,这样在醒来之前就没机会跑了。

    她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了,只记得自己尝试过很多次,而她的族人为了省事,每一次都会下狠手,所以只要出逃失败,她就会睡上很久。

    浮云:“你的族人……不劝劝你吗……”

    未离:“为什么要劝?大家活着已经很累了,哪有多的精力做别的事情?”

    浮云一时失了言语。

    鹿临溪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二十一世纪社畜发言,真实得让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短暂沉默后,她好奇问了一句:“我看你挺有精力的,你的精力是哪儿来的呢?”

    很显然,这个问题把未离问到了。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目光一点一点迷离起来。

    未离想了很久,似是想要回答这个问题,直到最后拧紧了眉头,也没想出一个答案。

    她摇了摇头,很实诚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她说她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不出属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与生俱来的永生,并没有给无启人带来任何好处,他们一直以来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仿佛是因为没有死亡,所以连带着生也失去了意义。

    浮云:“我听不懂……”

    “没关系,你不是第一个听不懂的人。”未离无所谓地笑了笑,反问道,“出来以后,我见过了很多人,也看过了很多事,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精彩太多,所以我也偶尔会想,反正生命都漫长得没有终点了,只要我想,那么我一定可以无所畏惧地试完所有想试的错,做完所有想做的事……我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死亡呢?”

    鹿临溪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奇道:“对啊,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还会想死呢?”

    “想是这么想,可我做不到啊。”未离淡淡说道,“既然生命没有终点,那么事情不就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了吗?既然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又何必急于当下?若不急于当下,那又要何时开始去做呢?”

    “因为生命没有终点,我不怕犯错,我可以随便犯错,因为我知道我可以重新来过,我有无数时间和机会可以改过。既然如此,那我岂不是什么错都可以犯?如果什么错都可以随便犯,那对我来说‘对’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说着,眼里疑惑越来越深。

    “我活了很久很久,我的族人们也活了很久很久,我们记不得最初自己是什么模样,又或许我们真就如同‘无启’二字,根本不曾拥有过最初,也不会走到最后……”

    她说,她活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活着就像是一种本能,无法丢弃,却又无法给她带来任何。

    她该是没有精力的,她应和其他族人一样,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活着——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她没有理由和大家不一样。

    可她忽然就开始想死了,就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完全记不清楚了。

    她只知道,她一个人想了很久,她试图在族人身上得到答案,可所有族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思考。

    大家都活得那么辛苦,好多人动一下都觉得很累了,只愿像烂泥一样躺在一个地方,反反复复睡睡醒醒——而她竟然还能思考。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她自己都感到费解。

    只是这样的思考,让她渐渐开始害怕。

    她怕在这漫长的生命里,她所思考的这些问题,最终都会在无法窥见答案的无始无末中变得毫无意义。

    她忽然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哪怕身旁没有任何人这样觉得。

    她不禁告诉自己,无启没有死亡,她必须去往未知的天地寻找死亡。

    所以她来到了外面的世界,看见了外面的人,看见了死亡,也看见了许多她难以理解却分外羡慕的东西。

    那些东西似乎是她一直在追寻的意义——活着的意义。

    可它太虚无缥缈了,她无论如何都抓不到。

    她想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外头的人好像都懂!

    她和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不会死!

    所以她想,要是她也会死,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了呢?

    “额,这两者间真有什么关联吗?”鹿临溪感觉自己脑阔有点晕晕的。

    她好像是那个《武林外传》里的姬无命遇上了吕秀才,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了“我是谁”三个大字。

    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眼前这个无启人绕进去了。

    而未离冲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说道:“也许,正是因为生命短暂,对与错都有了意义,喜怒哀乐才更铭心刻骨吧?”

    她说她太想体会那样的感觉了,那是无启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被死亡赋予的生命的意义。

    鹿临溪愣了一会儿,她算是明白了。

    这个无启人并不知道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要通过寻死,去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真是令人担忧的精神状态呢。

    鹿临溪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一旁的浮云已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睫,仿佛是被未离这些话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没命活,再这样下去,她们之间总得疯一个。

    为了结束这个深奥的话题,鹿临溪连忙打断了未离对死亡的期盼。

    鹿临溪:“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先前我说的交易,你怎么看?”

    未离:“我还是不敢回去。”

    “你别怕,我们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被族人困住的!”鹿临溪十分诚恳地向她承诺道,“真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背也把你背出来,你下次醒来绝对在外头,不在里面,行不行啊?”

    未离蹙着眉头沉思了许久,终于做下决定,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大鹅,又看了看谢无舟,无比认真地说道:“先说好,无启没有不灭之法,你们一定会失望的,可不管失不失望,你们都得依约杀了我。”

    “嗯嗯嗯!”鹿临溪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未离弯了弯眉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意。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白色灵光自眉心亮起,似是正在感应着什么。

    好一阵静默过后,她睁开双眼,伸手指向了某一个方向。

    商船在不久后转了向,远航的人终于不再彷徨于茫茫大海之中。

    出海那么多天了,鹿临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于甲板之上,望着夕阳渐渐落入海平线,看到海天相接处的海水被那余晖烧灼得如火般艳红,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她都没想过,这一切竟然可以这么顺利,顺利得让她有些恍惚了。

    她忍不住问谢无舟:“那个无启国真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谢无舟思虑片刻,淡淡说道:“非妖非魔,不老不灭,确实只能是某种东西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鹿临溪:“那就是说,浮云真的有救了!”

    谢无舟:“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鹿临溪:“什么意思啊?”

    谢无舟见她不解,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几下:“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永生于无启人而言,不像恩惠,倒像是一种诅咒。”

    鹿临溪不由瞪大了双眼。

    “你最好不要期待一个会诅咒人的东西,真能救下你的姐妹。”谢无舟说着,低眉看了鹿临溪一眼,沉声提醒道,“就算它能,这其中的代价,也未必是浮云付得起的。”

    鹿临溪:“要不要这么悲观啊……”

    谢无舟:“这不是悲观。”

    不是悲观,是现实对吧?

    鹿临溪好不容易松掉的那口气,忽然一下子又被提回心头了。

    她忽然有点害怕了。

    先前不去细想都没太注意,未离口中的那个无启国似乎真的非常诡异。

    所有人都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看不见过去,望不到未来,既无法生育,也不能死亡。

    那座岛上有规矩,不知是谁定下的,总之任何人都不得离岛。

    如果有人想要离开,都会被打“死”丢回岛内。

    听起来好像一点人性都没有。

    这不会也是坑货作者大纲里被砍掉的副本之一吧?

    要真是这样,副本难度估计不小,毕竟地图都开到小说里完全没提过的海外了,能在人间解决的事儿,何必放到荒无人烟的海上啊?

    那里八成是藏了什么人间藏不住的怪东西,要是真的迎面撞上了,只怕浮云如今这身子是撑不住的……

    现在想劝大家回头,似乎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好在她现在也是有法力的人了,要是真遇上什么危险,应该是可以保护大家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声。

    谢无舟:“为什么不放她回去?”

    鹿临溪:“啊?”

    谢无舟静静看着她,眼里似有不解:“她本就属于天界,人间于她而言,不过是凡尘一梦。”

    “就算凡尘一梦,就不能舍不得醒来吗?”鹿临溪小声嘟囔道,“我问过浮云了,她不想醒,她就是喜欢这样活着,就是喜欢……”

    谢无舟打断道:“仙人历劫,从来都是向死而生,她看不开,你也看不开?”

    鹿临溪张了张嘴,歪头争辩道:“……不是,我,我哪有看不开啊?”

    谢无舟:“真看得开?”

    鹿临溪忽然心虚了一下。

    她不知为何,自己非但答不上这个问题,还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那一刻,谢无舟看向她的目光似要将她洞穿一般,看得她仿佛能够看清自己心底深处藏着的那份自私了。

    或许谢无舟没有说错,她确实有些看不开。

    她就是舍不得浮云,舍不得那只和她一同长大的鹅妖浮云。

    如果浮云回去天界了,她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她不是云杪,不是鸿鹄仙子心中最在意的那个姐妹。

    可她又是云杪,是那个将鸿鹄仙子推下畜生道的恶毒女配。

    也许不管她是谁,她与那个回到了天界的浮云,都很难再像如今这样,做彼此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让泪模糊了双眼。

    谢无舟蹲下身来,眼底似有几分不知所措:“我不问了,你别哭。”

    “你知道的……”鹿临溪小声说道,“我不是云杪,浮云回去以后不会认识我了……”

    “那就让她认识你。”

    “怎么认识我?那么离谱的事情,除了你,谁会相信……”

    “你都不试试?”

    “她是神仙,活了那么久……你也说了,仙人历劫不过凡尘一梦,一场梦在她漫长的记忆里算得上什么呢……”

    鹿临溪说着,忽然被谢无舟揉了揉脑袋。

    他手劲比平日里大了一些,把她揉得有些晕头转向的。

    她脖子向后一缩,从他手心钻了出来,用力晃了晃脑袋,眼泪汪汪地大声问道:“你做啥啊!”

    隔着模糊的泪眼,她似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不悦。

    他问她,一场梦,怎么就算不上什么了?

    语气里有她不曾听过的执拗。

    她愣了好一会儿,缓缓反应过来什么,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欣喜。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无启人说的话了。

    或许她真该试试的,她该相信浮云,就像浮云一直相信着她那样,大胆一点,说出自己所能说出的一切真相。

    至少,她该让她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她该让她认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