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哎哟哟,什么风把扈大郎吹来了,快请进!”
村冈上祝家庄衙里,总管家忙不叠行礼,让小厮赶紧备茶备酒,欢迎小郎君的未来大舅。
“不是在外头做生意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您看您也不提前告诉一声,真是有失远迎……”
那总管嘴上一串客气话,忽然注意到扈成身后,“咦,这两位是……”
“哦,这两位,”扈成堆笑,“舍妹马上出阁,我特意请来沧州有名的风水先生和仙姑,过来相看一下场地,免得什么地方触忌讳。终身大事,可不能轻慢,是不是?呵呵呵。”
他身后一左一右,“先生”和“仙姑”面瘫点头,一身的高深莫测。
祝家庄对外封闭,守御森严,就算招个临时短工都得问明白祖上三代,常人根本没法进去闲逛。也亏得扈成生意人脑子灵,想出“看风水”这么个噱头,村里临时买了些行头道具,才顺利把阮家姐儿俩给走私进去。
阮小七裹着个法袍,尺寸略小,一块块肌肉鼓出来,后背隐约绷开了线;阮晓露拎着个法环,散落一头乌发,披着一身自己从来没穿过的素雅长裙,裙摆拖地,挡住一双熟皮快靴。她不敢迈大步,小碎步挪动着往前走。看看自己那一身雪白,再看看周围那红扑扑的婚庆场地,觉得自己像个来拍婚纱照的。
那祝府管家有点意外。没听说过扈大郎热衷搞迷信啊。
但嘴上还是很甜:“果然是兄妹情深,想得面面俱到。其实俺们朝奉已经请先生瞧过婚仪各处的八字吉凶,绝不会出纰漏。但既然扈大郎放心不下,再请别人看看,也是应该。”
又笑着招呼两个神仙神婆:“真年轻啊,想必是大师座下得意弟子。不知仙山何处,俺们逢年过节也去布施一下。”
扈成侧身一让,请两位冒牌宗教人士上前。
眼看他俩大摇大摆进去,还是忍不住,低声呛一句:“你们就不怕我现在声张起来?这周围可都是祝家庄的家丁。”
阮晓露回头一笑:“李俊的朋友,不会这么没品。”
扈成迟疑片刻。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说他不会翻脸出卖人,但是会偷东西?
阮小七捏着个借来的罗盘,学着公孙胜做派,煞有介事地观察四周方位。
阮晓露低声提醒:“拿反了。”
自己伸手摸摸墙,撚撚柱子,嘴里念念有词。
这祝家真是有钱,一间间屋子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她粗略估计,这大厅的装修造价得比柴进的会客厅还高。只不过祝家品味堪忧,装饰来装饰去,也都是乡村土豪风,突出一个有钱任性。
一群小厮庄丁忙来忙去。她忽然拦住一个小厮,冷不丁问:“宴席用的美酒,贮存在何处?”
两个人演技平平,拖得越久越容易露馅,先发制人是最优选项。
小厮地位低微,扈成若是叫人偷酒,不太可能到处乱说,至少这小厮多半不知情。
那小厮不敢对“仙姑”不恭,赶紧答:“就在村冈中心祠堂后面的空屋里,俺们朝奉准备了美酒百坛,接待四方贵客。”
她看一眼扈成,令那小厮:“带我去看看。”
小厮不解。这是哪门子风水?还要看酒?
“这你就不知了。”阮晓露认真解答,张口就来,快速解释:“酒精会加速肌肉代谢,增加心血管疾病风险。当然,小酌怡情,如果实在馋,适量喝一点度数低的酒,可以改善心情,提升状态。但大量饮酒后绝对不适合进行剧烈训练……”
小厮如听天书,连连点头。
仙姑就是仙姑,张嘴就是咒,他只听懂里头一个“酒”字。
阮小七对这些“咒语”倒是略微熟悉,忍着笑,跟着点点头,“开门吧。”
钥匙转动,扈成神色坦然,完全没显出心虚。
小厮推开门,笑道:“这就是俺们小郎君特意寻来的、冠绝山东的美酒,两位看看可以,千万别碰,不然小的要挨罚。”
在哪一瞬间,阮晓露后背寒毛直竖,骤然回头,怒视扈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祠堂里存的百坛美酒,正是梁山丢的那一批!
她甚至还能闻到山洞酒窖里的土腥味儿!
她压住心头怒火,招呼扈成:“扈少庄主,你过来看,这酒坛封口的颜色有点跟庄子的五行犯冲,我建议换成红布……”
把扈成叫到间壁角落,悄悄一把揪住领子。
“睁眼看看,”她牙缝里咬字,“俺们山寨的酒坊大姐不会写字,每坛酒的泥封都会留个左手右手拇指相对的手印。”
扈成按照她的指点,翻看了几个酒坛,果然在封口都发现了齐秀兰的手印。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成了个膀大腰圆的木头。
过了好半天,他才捋直了舌头,弱弱地辩解一句:“不是我干的啊……”
“当然不是你,是时迁嘛。”
扈成急了:“我不认识什么时迁!……”
“哈哈,鸡鸣狗盗之徒,舅兄识得才怪!”一阵高亢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不过这种人也有他们的用途。舅兄请看,上次你提到的那土匪烧酒,这不是弄来了吗?”
阮晓露吃了一惊,快走两步,和小七靠到一起,向后转,低头看罗盘。
扈成也微微一惊,随即堆起笑,行平辈之礼:“祝三郎。”
祝家庄三郎君祝彪,身躯长大,衣着华丽,佩了柄金光灿灿的剑。虽然神态略有轻浮,但也不失为一个风流倜傥小郎君。
临近新婚,祝彪容光焕发,更加有了一家之主的气派。
他日常巡查婚礼场地,风风火火地大步进来,后头跟着两个小厮。
两人庄子相邻,身份相若,自小一起长大。此时又成了亲家,不免礼貌寒暄半天,从你家的鸡问到我家的柴,热络得像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扈成心乱如麻,完全不似往常那么能侃。聊着聊着,就让祝彪看出端倪。
“兄长可是身体不适?”祝彪礼节性地关心,“要不要派人送你回庄?”
扈成敷衍两声,终于忍不住,出言质问。
“小郎君,你实话告诉我,这些酒,是你……是你……“
“哈哈,你绝对想不到——是我请鼓上蚤时迁搬来的!那人有求于我,正好做个交换。”祝彪面有得色,拍着扈成肩膀,笑道,“舅兄先别急。搬的不是别家,是济州梁山泊土匪寨里的酒坊。江湖人尽皆知,他们酿出的酒,天下若称第二,绝对没有第一!……”
扈成听他侃侃而谈,不敢往“神仙神婆”的方向看,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平白感到无地自容。
“我只是随口一提嘛,没让你偷盗……咱们又不缺钱……”
祝彪笑着纠正:“是搬,不是偷!他们聚众谋反,杀头的罪过数不清,我拿他们几坛酒算什么,黑a帮黑产,取之何碍?难道他们能报官?哈哈!不用担心!”
扈成脸色发黑,心乱如麻:“他们有罪归有罪,三郎你是识法度的人,岂能做这种自毁名声之事……”
“谁让你那娇生惯养的妹子花样多,”祝彪忽然冷笑:“一会儿要举世无双的宝刀,一会儿要五花连钱的骏马,我都一一寻来,图她一个开心。如今又要冠绝山东的美酒,我去酒楼里买来的一概嫌弃!——这还没拜堂呢,她就这样刁难我,你做哥哥的,还觉得她有理?”
祝彪养尊处优,性子暴躁,从小不知道给人留面子。见扈成居然敢呛他,当即阴阳怪气怼了回去。
扈成无言以对,喃喃道:“那也不能偷哇……惹了祸端,如何是好?你快给人家还回去……”
他心想,你家倒是风光了,人家梁山把锅全扣我脑袋上,这冤向谁诉去?
祝彪立时焦躁,低声吼道:“怎么,心疼你那帮江湖兄弟了tz?哼,你别以为你跟绿林眉来眼去,我不知道!碍着亲家名分,我放你一马,不说出去!今番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扈成大惊,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三郎,这是杀头的指控,可不兴开玩笑啊。”
“我可有证据。看在三娘面子上,替你压着。请舅兄收敛一点儿,免得到时通匪事发,让我家门蒙羞!”
扈成原本忍气吞声,听他辱及自己家门,也不客气地回敬:“谁让你家门蒙羞!你给我讲清楚!别以为你给了财礼就能对我家指手画脚!我妹子这般人品才貌,什么王孙贵胄嫁不得,要不是跟你有情分,你以为你算老几……”
祝彪一拳挥过去。扈成猝不及防,颧骨上早着。他捂着脸,踉跄退了几步。
就算是乐山大佛也忍不得这种羞辱。扈成当即挥拳还击。
祝彪身后跟着个贴身小厮,一看吵起来了,赶紧跑过去拉架。
阮晓露拉拉小七衣角:“走。”
已经查明这批“仙人酿”的下落,主使人祝彪,作案人时迁。扈成虽从中受益,但明显事先不知情。
案情一切明了。那就没必要多耽,趁乱溜走,赶紧回山汇报。
不料郎舅二人却是越打越升级。祝彪武功本就强过扈成,加之那贴身小厮虽然在拉架,但毕竟是祝彪心腹,嘴里叫着“别打了冷静一下”,手上却只拉扈成一个。没几回合,扈成便落了下风,身上连挨好几下拳脚。
阮小七溜出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
“还管他吗?”他低声问。
在他眼里,扈成虽然欠揍,但毕竟是为了帮他俩“破案”,今日才来拜访的祝家庄。梁山好汉恩怨分明,不能见死不救。
阮晓露迟疑片刻:“他们是亲家,应该不会太过分……”
话音未落,只听扈成一声痛叫,被一拳击中小腹,当场喷一口血,倒地不起。
阮晓露:“……”
史上最快打脸。这祝彪真不是东西!
祝彪俯身,狂妄道:“舅兄,今日教你知道,谁是独龙冈的主人!我瞧上你的妹子,是她的福分,你只是沾光,休要得意忘形,真以为能对我指手画脚!莫说你勾连那水洼草贼,就算你……”
“你大爷!说谁是水洼草贼?”
姐弟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冲了回来。
阮晓露三两下束起头发,跑去扶起扈成。祝彪这一拳寸劲十足,只见扈成脸色青白,唇边淌血,竟是不省人事。
阮小七怒吼一声,法袍裂成好几片,露出里头的劲装短打来。顷刻间风卷残云,打飞了那个贴身小厮,又踢翻了五七个闻讯而来的庄客。
“法师”变成了狂战士,一屋子人瞠目结舌。静了片时,才有人反应过来:“梁山贼寇!梁山的细作又混进来了!”
祝彪见重伤了扈成,也有点心惊。他虽然练了十几年武艺,但和庄子里的武师切磋时,下手从来不用考虑轻重。
他的歉意一闪而过,随即抽出佩剑,直取阮小七。
“看我说什么,扈家庄果然与梁山贼寇有来往!今日公然混进俺的庄子,显见是不安好心!孩儿们,这是送上门来的赏钱,一起上!”
阮小七掣出尖刀,一边招架,一边提起扈成衣领,把他丢了出去。
“你先走,我掩护!沧州城西门外大槐树下会合!”
阮晓露相信兄弟的能耐,一言不发,突围出门。
外头空地上拴着祝彪的马。她把扈成拎起来,肩膀一顶,一个负重深蹲起,把他甩到马背上。
自己脸憋得通红。这厮真沉哪!
得亏扈成忙于生意,虽然生得高大,但没什么时间练块儿。要是阮小七或者祝彪那样的体型,她铁定扛不起来。
然后她击退两个庄客,自己撩起裙子跨上马,小刀削断缰绳,绝尘而去。
祝彪在里头跟阮小七缠斗,等他觑个空往外瞅,正看见自己的宝马被人开走,急得大喊:“快给我追!”
灵机一动,又加上一句:“扈大郎被贼寇劫走啦!快追!”
众庄客不知备细,只道贼寇混进来捣乱,一股脑去墙边架子上抄朴刀。
阮晓露双腿轻轻一夹:“驾!”
绝尘而去。
在梁山时,为了节省跑腿时间,阮晓露也略略学了骑马,水平大致限于走山路不翻车,算是拿到“驾照”。但纵马狂飙还是头一回。好在祝彪有钱任性,养的坐骑又聪明又温顺,稍一点拨就能“智能驾驶”,比梁山上那些不服管教的手动挡悍马要听话多了。
阮晓露拍着宝马的鬃毛,轻声吩咐:“乖宝,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