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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08章

    第108章

    骑在马上,阮晓露才算看到了祝家庄的真面目。

    这庄子真大,村坊巷陌、酒家客店一应俱全。扈成来时带她走的路已经忘了,只能拣大路往外跑。

    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一模一样的酒店招牌擦身而过,简直是鬼打墙!

    村里当当当敲锣,庄客佃户举着朴刀追过来。祝彪的宝马一骑绝尘,轻松甩掉。

    只是跑没几里,又走了回头路,前头堵了几个佃户大汉。

    阮晓露勒缰减速,吼道:“让开!”

    好在佃户也惜命,不跟奔马硬碰硬,最后一刻都闪到了路边。

    阮晓露心里却愈发焦躁。这庄子就是个大迷宫!

    扈成被连续的颠簸给震醒了,忽然睁开一缝眼,轻声说了几句话。

    阮晓露俯身:“什么?”

    “看到白杨树,才可转弯。”扈成艰难吐字,“否则,否是死路。”

    阮晓露一擡头,正看到一棵白杨树,矗在一条泥泞小道旁。她不多想,拨马转弯。

    瞧瞧祝家庄这安防系统,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

    阮晓露思绪飘忽地想,回头得跟军师提建议,让梁山也学学,否则以后还得丢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被时迁盯上,再强的安保也没用。

    她俯身,又大声问:“祝彪为什么对你下狠手?你俩以前有梁子吗?现在送你回庄,安全么?”

    扈成双眼无神,摇摇头,早晕了过去。

    阮晓露寻思,估计有内伤,得赶紧送医静养。

    心里又无凭无据的乱转:祝彪临婚礼殴打舅兄,能做出这等奇葩行径,到底是天生暴力难自弃,还是有什么长久以来的积怨?他那句“我有你私通贼寇的证据”,又到底有几分真?难道祝彪早就怀疑扈成“交友不慎”?若是如此,又为何要跟他扈家结亲呢?

    还费那么大劲,请动时迁,去土匪寨里偷酒,就为讨未婚妻欢心?

    身后马蹄声疾。终于有马军追了过来,嘴里叫着:“休要跑了梁山泊贼寇!栾教头,快追!”

    阮晓露心里纳闷:“栾教头是谁?”

    反正在她的认知里,“教头”都是挺厉害的人物。当即再三拍马提速,绕过几棵白杨树,奔出村门,面对一个三岔路口。

    再大声问:“你们扈家庄在哪,左,中,还是右?”

    扈成没答。

    追兵也过了吊桥,马蹄声密集得让人心烦。阮晓露闭眼选了条最宽的路。

    疾风割面,一呼一吸间带走胸中的水分,让她干渴不已。双腿紧箍马鞍,不敢放松,肌肉已然僵硬。

    举目远望,没看到扈家庄,反而路边多了零星人家,田垄旁斜出官道,正通往沧州府。

    她拨转马头,并没有拐过去。

    眼下情况,若能冲进热闹之处,祝家庄这帮乡勇肯定不敢造次;但她自己一身仙姑扮相,带着个生死未卜的大汉,还有一匹明显不属于她的千里马——等于全身写着“快来盘问我”,并不太适合进城扰民。

    她心里闪过一个地方。去那准没错。

    拂开道边柳树,张目远眺,只见路边一个村醪酒家,外头停着一辆马车,院子里一个小池塘,水里游着鲤鱼和鸭子,整修得清新齐整。

    她眼睛忽然一亮。只见那池塘边上,立着个瓷娃娃般的萌娃,将手里的面饼丢进水里喂鱼喂鸭,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个高个大胡子护在萌娃身边,絮絮叨叨地劝:“不要喂了,小心掉水里着凉,快回去……”

    一声嘶鸣,宝马在池塘边上急刹,惊飞好几只鸭子。

    “朱都头!”阮晓露哑着嗓子喊,“帮个忙!”

    美髯公朱仝照例在辛苦带娃。小衙内今日突发奇想,非要投喂小动物,只能带出城外,找个池塘糊弄一下。猛然听到声音,被她吓一跳,第一反应将小衙内抱起来,护在怀里。

    “啊tz,是你。”

    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但这阮姑娘帮他带过好几天的娃,带得这孩子念念不忘。直到现在,小衙内还天天惦记她那个儿童游乐园呢。

    朱仝如何不记得这面孔,当即满脸堆笑,一副大胡子翘出八个方向。

    “阮姑娘!别来无恙?”

    小衙内也蹦蹦跳跳跑来:“我要沙坑!你怎还不把沙坑带去我家!”

    “没时间细说,”阮晓露跳下马,连滚带爬地栽了好几步,扶着个栅栏气喘吁吁,“这个人受了重伤,烦你将他送到柴大官人府上,赶紧请个大夫救命。再让柴大官人派人通报梁山,说祝家庄有蹊跷,赃物都在此处。只我们两人恐怕吃亏。请山寨派人增援。”

    朱仝听个没头没尾,完全不知她说的前因后果。好在他当惯了“梁山人民的老朋友”,这种江湖救急的事也做过不少。当即不多问,将她的话用心记忆。

    “包在俺身上,放心!”

    “要快!”

    朱仝把扈成扛下马,扶进马车车厢里,接着绰起自己的朴刀,拎着不断抗议的小衙内,一跃上车,将小孩护在怀里,不让他往后看。

    “姑娘,上车!”

    阮晓露摇头。

    “原本我是想自己去柴大官人那里的的,但我不熟路径,只怕耽误事。既然遇到你,我便不去了。我兄弟还在苦战,我得回去帮他。”

    这只是一个原因。若她遇到的是朱仝一个人,大可将这个神奇奶爸拉去当救兵,把祝彪好好教训一顿。但朱仝眼下全职带娃,她鬼点子再多,也不能让战火烧到无辜小孩身上。

    祝家庄捉的只是梁山贼寇。如果她跟朱仝在一起,万一追兵赶来,伤着小朋友,她一辈子睡不安稳。

    她微笑着朝小衙内挥手告别。

    眼看马车消失在远处,她才长出口气。肾上腺素水平一落千丈,手脚有点虚。

    她拍拍这匹救命马,跟它说:“乖乖,走吧,回家。”

    没想到这宝马还挺倔,跟她看对了眼,转来转去,就是不走。

    阮晓露没力气跟它纠缠,推开村醪酒家的门,一屁股坐下。

    “水。”小二迎来,她有气无力地吩咐,“温开水。三碗。快点。”

    那小二莫名其妙。江湖豪客见过不少,女侠仙姑也偶尔有之。只见过要“三碗好酒”的,没见过上来就要水的。

    但还是给她盛了一碗。阮晓露一饮而尽,总算血条回去一点。

    “再来一碗。”

    从凌晨到现在她水米未进,润过嗓子,又叫饭:“大碗面,多要浇头。一盘青菜,二两瘦肉。”

    话音刚落,门外马蹄声响,噪音骤起。一个身材极高的披甲大汉闯了进来。这人肩膀简直有她的两倍宽,进门时把门框撞豁了一个口。坐下的时候咔嚓一声,手里的铁棒撂在桌子上,那桌子当场裂了个缝儿。

    那店小二愁眉苦脸,哪敢开口,默默蹲下收拾。

    那人左右各有一个全副武装的祝家庄民兵,一眼锁定阮晓露,随即抓过店小二,低声喝问几句。

    这群追兵真不是脓包,比官军利索多了。阮晓露坐镇小板凳,从容微笑。

    “来得挺快啊各位?”

    一个民兵气急败坏,指着中间那宽肩膀,叫道:“这是俺们庄子的兵马教师栾廷玉!一掌就能捏断你脖子!快快从实招来,扈大郎呢?”

    原来这又毁门又毁桌子的破坏王就是“栾教头”。阮晓露目测一下他的长宽高,这民兵没吹牛,确实是个boss级人物。

    她想了想,道:“那扈成醒过来,自己瘸着腿走了,我哪知道去了何处。你们去找吧,我不拦着。”

    民兵嗤之以鼻:“把我们诓走,你好溜之大吉?当我们傻!”

    此处离官道不远,偶尔门外也有人声。栾廷玉将手一按,制止了两个情绪激动的手下,不让他们做出大动静。

    “区区草寇,无非是为财逐利。”栾廷玉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震得人耳膜咚咚响,“交出扈成,可以赏你钱财。否则,拿你去州府领赏!”

    “梁山和祝家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阮晓露又喝了一碗水,估摸着朱仝已经跑出十里地,看着栾廷玉,从容开口,“捉了梁山的人是可以换赏钱,但你们庄子里良田千亩,也不缺这几千贯。栾教头,为了这点钱跟梁山结仇,你们那祝三郎自然不会在乎,也许还觉得能靠这给他挣个江湖盛名。反正等俺们大军杀来,迎在头里的不会是他,而是你。”

    临行前晁盖嘱咐,若是跟人起冲突,别怕擡出梁山泊。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是黑q道和白道通用的规矩。

    以往也有梁山好汉在外头好勇斗狠,结果马失前蹄、虎落平阳的时刻。人家一听是梁山来的,虽然不至于“化敌为友”,一般也会“从轻发落”:原本该虐杀的,虐待一番完事;原本要留下点身上零件儿的,留下盘缠也就得了。这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扬威一时爽,日后梁山清算起来,那可是全员火葬场,不是开玩笑的。

    只要是混江湖的,只要不是脑子缺根弦的憨憨,都有这等基本觉悟。

    栾廷玉她肯定不是对手,所以提一句梁山,也是意在警告:把我干掉容易,考虑一下后果。

    栾廷玉不为所动,像一扇披了甲的大门,挡在她面前。

    他后头的民兵按捺不住,眼神闪烁。

    “那好,你把扈成交出来,我们不动你。”

    阮晓露不解:“你们是一家人,啥事不能好商量,非得把人赶尽杀绝?莫非……”

    她再喝几口水,突然无来由的脑袋一沉,面前的水碗成了重影。

    她心里砰的一跳。

    睁大眼睛擡头看。两个民兵互看一眼,盯着她的面孔,兴奋地微微欠身。

    那店小二臊眉耷眼,躲在他们后头。

    阮晓露:“……”

    尼玛,大意了!

    阮小二和阮小七都给她描述过“中蒙汗药”的感觉:先是眩晕,然后无力,然后视乎药量多少,要么不省人事宛如死猪,要么稍有意识,如同鬼压床,眼睁睁看着旁人摆弄自己……

    几个追兵不敢在公共场合动刀,敢玩阴的!

    她咬牙切齿地想,要是能平安回寨,一定要向寨主请兵,把那祝彪抓来梁山,绑在小黑屋,每天喂三斤蒙汗药!

    迷糊中,却看栾廷玉也微微变色,回头看手下。

    “这是干什么?”栾廷玉声音低沉,一字一字地问。

    那民兵嬉皮笑脸,低声说:“三郎君吩咐了,您大英雄可能不屑跟蠢贼动手,让俺们速战速决……”

    眩晕加重。阮晓露用力控制右手,慢慢从怀里摸出个小瓶。

    杨志送的“万能解药”,多年前他花重金买到,防着再次被人算计。

    如今他心结解开,就把这小瓶送给了她。

    还好她不怕累赘,这次带在身上。

    还速战速决,我让你速死。

    她微微转身,假装打呵欠,用身体挡住那瓶子,拧开仿佛千斤重的瓶塞。

    怎么用来着?含一颗还是含三颗……

    她已经手脚无力,颤颤巍巍倒出三颗,洒出四颗,一口吞下。

    凉凉甜甜的……

    吧唧,她下巴支在桌上,脑袋不住向下耷拉。

    一个追兵按捺不住,起身要来查看,被同伴按住。

    “女匪凶恶,等等再说。”

    阮晓露用力咬嘴唇,拿出对付上课犯困的狠劲儿,指甲戳手心,筷子戳手背,牙齿咬腮帮子……

    这解药咋还不管用呢!黄花菜都凉了!

    她用力撑开眼皮,低头从桌缝里看那瓷瓶。瓶口“江南安道全”的封条已经撕开,模模糊糊的,看到瓶子里面也塞着个小纸条,蝇头小楷,写着——

    “售出一年内药效最佳。”

    阮晓露头重脚轻,无语凝噎。

    这特么真是一见杨志误终身!谁能想到,他这解药还带保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