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聚义厅里敲锣打鼓。如今有了祝家庄的金银财宝压箱底,这酒席办得格外大气。
马麟带头,“梁山文工团”倾情演出,余音绕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半天才想起来喝彩。
在一片彩声中,老大哥晁盖站起来,隆重介绍此次这个月新加盟的三位新人。
阮晓露跟凌振对上目光,见他紧张得直擦汗,给一个鼓励的眼神。
没想到,晁盖第一个介绍的,却不是他。
“铁棒栾廷玉,原先是祝家庄的武术总教师,今番弃暗投明,加盟俺梁山。大家欢迎。”
许多人都听说了攻打祝家庄时,栾廷玉的英勇表现。林冲花荣两人合攻,都没能把他给弄死。最后还是把他赶到祝家庄自己的陷阱里,方才活捉。可见此人武功之高。
栾廷玉从席间起身,一时间众人皆仰面,叹道:“好长大的汉子!”
栾廷玉又团团一拱手。他人宽肩宽,拱手半径也比别人宽。一不小心,哗啦,碰掉了柱子上的小粉板。
立时引起不满:“那上头写的是断金亭的赛程!休要碰坏了,乱了俺们的积分!”
栾廷玉连忙挪动身体,咣当,脑袋又碰翻一盏灯,燎掉几根头发。
哄堂大笑。
还是林冲给他解围:“这位栾教师生得高大,咱们这厅就显得小了。回头断金亭上,大伙瞧瞧他的功夫,端的好棒法。施展起来,整个聚义厅都能给打碎了。”
梁山逻辑,武功越高越有面儿。众人于是都不笑他,齐声喝彩。
栾廷玉有点不知所措,又不敢乱动,只是低沉着声音,简短道:“承蒙众英雄厚爱,某自当报效。”
然后赶紧坐下,手放膝盖,连酒也不敢乱拿。
花小妹坐在底下,把这破坏王悄悄笑话了一回,问阮晓露:“听说你跟他交手过?真那么厉害?”
“哪能,”阮晓露赶紧辟谣,“真那样,我估计现在还躺着呢。”
她倒是记得第一次逃出祝家庄时,祝彪派栾廷玉去追她,追到一个小酒馆。栾廷玉大概不想砸太多东西,还在犹豫没动手,他手底下的民兵先使了蒙汗药。栾廷玉还有点不满意,怪他们擅自行动。
这么看来,此人还算有点格调。跟他当邻居,夜里不至于睡不着觉。
有知情的喽啰悄悄跟大伙议论,说这栾廷玉啊,在祝家庄当教师时,日子就不好过。辛苦十年,没挣着什么前程,还经常因为碰坏花花草草被扣工钱。及至被梁山军队俘虏,他被五花大绑的踏进军帐。当时花荣新装备的游子弓就挂在旁边。栾廷玉低头不足,把那弓给蹭了下来,又收不住步子,当即一脚踏坏。
花荣气得俊脸变形,要跟栾廷玉拼命。
栾廷玉以为自己这回脑袋要搬家。没想到晁盖马上拉住盛怒的花荣,说兄弟别急,哥哥再给你寻好弓,别为了身外之物置气。
然后跟栾廷玉说,没事没事,喝杯酒压惊。
栾廷玉当场铁汉掉泪,对晁盖跪下了。
他跟梁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调教的三个徒弟,除了一个鲁莽战死,另两个,梁山也没有斩尽杀绝,算是全了他一点儿师徒情谊。
所以押回梁山之后,吴用稍微游说两句,“政审”通过,又无家小顾虑,就入了伙。
……
介绍完栾廷玉,轮到凌振。
“……精研火器,原在甲仗库效力……”
凌振不用别人介绍。他在海沙村的辉煌四炮,已经在梁山上传了几个月,越传越神奇。老大哥刚说了半句话,就被掀翻天的彩声打断。
“轰天雷!谁都别惹他!否则他把咱山头都给削了,哈哈哈哈……”
凌振在甲仗库默默无闻,实验做到一半,谁都能使唤他倒杯茶;来到梁山,却成了众人瞩目的明星。他感动得眼泪哗哗,嘟囔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客气话,前后左右跟别人干杯。
“这第三位英雄,”晁盖等众人消停,笑容满面地拉出石秀,“很多人在江湖上都听过他的大名……”
石秀活了二十八载,在江湖中闯荡二十一年半。若论“工龄”,确实是个老前辈。
他又到处打抱不平,好名声留存四方。这次攀上关系来梁山,是迟早的事。还没上山就在祝家庄之战立功,更奠定了他在寨子里地位。
石秀一副精明内敛的笑颜,跟新老同学一个一个打招呼。
在热热闹闹的贺喜声中,忽然,传出一声极不和谐的:
“我不同意。”
*
聚义厅当即哗然。大家齐齐看向一角。
阮晓露起立,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顶着寨主军师的黑脸,一字一字重复一遍。
“石秀是英雄不假,然而我不同意他留在山上。他见我是女的,瞧我不起,对我出言不逊。当初在祝家庄越狱,他对我见死不救,对我不讲义气。小七眼见的。”
一口气说出原因,免得众人瞎猜。
当然,还有不便明说的一点:石秀一双火眼金睛,天天审查女德,山上这些女眷自由惯了,迟早让他寻出错处做文章,影响集体团结。
她前一晚刚回山,第二天就开迎新大会,中间根本没闲工夫。但凡有那么三五天的转圜时间,她肯定得去单独找领导谈一谈,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当这个恶人。
晁盖一愣,搔搔头,“石秀兄弟,可有此事?”
阮晓露微微垂下眼。老大哥先问石秀,而不是先问小七,已经说明了心中偏向。
她知道自己这反调大约唱不下去。莫说她不是正式头领,就算是,山寨事务上,也得少数服从多数。就连老大哥本人也没法一票否决。
但是呢,总得表个态,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不能让石秀觉得,梁山上的女眷好欺负。
而且她心中也有隐约的想法,想验证一下如今在山寨,自己的意见分量有多重。
她办事利落、立功多多,这个不假;但除了她自己肯动心眼儿肯吃苦,也是因为每次都有领导在后头支持。今天偶然跟领导顶个牛,拿一个人脉薄弱的新人开刀,就算惹一时不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她昂起头。
石秀深深看她一眼,很诚恳地朝她拱手。
“那次是在下不对,乱战中慌了神,并非有意害人。姑娘若不满小人上次的致歉,那我再赔个礼。”
晁盖这才问阮小七。阮小七微微皱眉,觉得石秀的说法有点避重就轻,但也不能算错。
“兄弟确实不太理解他当时的做法。”阮小七最后端了个水,犹豫道,“但俺tz也揍过他了,就凭这事,也不至于把他赶下山去……”
林冲、刘唐、花荣等几个地位高的老人也纷纷表态:“冤家宜解不宜结。兄弟之……哦不,兄弟姐妹之间有龃龉,再正常不过。有些上山之前还是死对头呢。阮姑娘,大度些,回头叫他给你赔罪,啊。”
语气里还是把她当小妹妹。
阮晓露心头明了。这个时候还咬死了坚持“有我没他”,风险过高。
毕竟,大厂招人,自有其规范流程。如果今天因为她一句话,就能开掉一个新人,明天有人瞧不惯她,运作一番,把她踢出去也易如反掌。
阮晓露看一眼后头花小妹,找找感觉,干脆坐桌子上,一叉腰,拿出三分娇蛮任性的语气:“那大哥们说咋办?留他在山上,天天盯着俺挑刺儿,俺这日子怎么过?”
语气虽尖锐,但大家听了都笑。
“以前那是误会。”晁盖笑道,“现在嘛你放心,他敢欺负你,你直接来找我告状,我亲自揍他!好不好?”
阮晓露赶紧说好好好。
屋顶没掀翻,给她开了扇窗。这一闹也不算全无收获。
往好了想,至少以后万一被石秀没事找茬,打了这么个预防针,大伙不至于偏听偏信;往坏了想,万一她哪天无故失踪,大家也知道去哪找嫌疑人。
寨主表态过后,又有人敲打石秀:“俺们千百双眼睛盯着看着,你得罪阮姑娘,就是得罪俺们大伙!明白没!”
阮姑娘虽然匪气不足,打架略逊,但可是大伙在山上的衣食所系,是众好汉与外界交流的“经纪人”。相比之下,石秀厉害归厉害,到底是初来乍到,立功寥寥,根基不稳,不欺负他欺负谁。
方才阮姑娘异想天开,一点个人恩怨,就要踢石秀下山,大伙捏着一把汗,不敢公开支持;如今气氛缓和,两人变成“山寨内部矛盾”,就算是那情商有限的憨憨,也知道此时该向着谁。
花小妹叫道:“寨子里的女眷,个个是女中豪杰。你最好一个也别瞧不起,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
孙二娘笑道:“这位大兄弟,寨子里人多,不比你过去独来独往。回头来我酒店,我请客,教教你怎么跟人相处。”
齐秀兰敲打他:“就算跟女眷闹矛盾,也不能动手,否则违反寨规,要罚的!记着了?”
……
石秀入职第一天,吃了个终身难忘的下马威。不仅山寨众人一边倒的替阮姑娘说话,而且就连几个女流之辈,也敢指着鼻子教训他!
要是在以前,他早就一一记仇,然后施展心计,自己手不沾血,让这些人倒大霉。
今日情况特殊。为了来之不易的大厂offer,他虚心接受,照单全收。
大厂风气特异,对女子的宽容度惊人,也只能选择随俗浮沉。
厅里这几个豪放女,其实早就触了他的诸多雷点:男女同席就不说了,有的描眉画眼,有的抹胸太低,有的言语粗俗,有的公然撕下鸡腿,鸡屁股丢给自己男人……他眼一扫,已经浑身不自在。
罢了罢了,忍了忍了。
大家起哄,让他给阮姑娘敬杯酒,请她大人大量,以后多多照顾。
石秀木然地端起一杯酒。
阮晓露连忙客气:“不敢。”
把拼命三郎打压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再得理不饶人,他真会拼命。
“石秀大哥初来山寨,想必摩拳擦掌,等待立功。”她微笑,“我这里倒有个去处,觉得他挺合适。”
她转向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梁山公益’规模愈大,如今缺个总监察员。一是甄别任务真假——以前一直是有空闲的兄弟轮流代劳,标准并不统一。已经有那么七八次险些酿成冤假错案,或是白白辜负了好人。二是约束纪律——少数兄弟下山后罔顾军纪,或有酒后闹事、随意伤人之举,被老乡投诉过三五次,虽然没闹到官府,到底影响很坏。久闻石秀大哥性格缜密,嫉恶如仇,这事儿他做最合适。”
他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吗?不是爱打小报告吗?
让他盯男人去。
在自己眼皮底下干活,也能稍微监督一下他的动向。
众人一听,心悦诚服,一齐鼓掌,赞叹阮姑娘不计前嫌、大公无私。
吴用也微微颔首,认可了她的举荐。
石秀有点茫然。听说阮姑娘是“梁山公益”的总负责人。她那一大串话他没太留意,只听出一个意思——这是让他给女人打下手?
阮晓露笑靥如花:“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啦。不过抓到一个违纪就有军功哦……”
石秀双眼发出异彩:“抓违纪?”
“尤其是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山上道貌岸然,下了山肆意妄为,钻规则的空子,把别人当傻子……”
石秀叫道:“我愿意!”
众人痛饮一场,尽兴而散。
*
一个月后,朱贵酒店号箭传讯,让帆船队做好准备,迎接客人。
独龙冈的丰富物产,装了十船,按照当初跟扈成拟的合同约定,浩浩荡荡输入山寨。
扈三娘风尘仆仆,亲自押运。
她的一群旧相识齐聚迎接,鸭嘴滩上又跳又挥手,高声大叫:“热烈欢迎!”
扈太公缠绵病榻,早就管不得事。领头羊祝家庄又已经树倒猢狲散。如今是扈家兄妹肩负整个村坊的兴衰。
扈成还在养伤,扈三娘也不能再在深闺里养尊处优,自请出来干活,给自家商队走镖。
阮晓露拉她跳下踏板:“这船快吧?没见过吧?”
扈三娘岂止是没见过帆船。她今日人生头一次乘船——不是在自家池塘里“兴尽晚回舟”,而是在八百里野水上踏波逐浪。她步子虚浮地踏上地面,一张瓜子脸煞白,捂着肚腹,有些反胃。
只是她性子要强,一声没抱怨。
帆船载客,渔船载货。阮小七摇着渔船,满载货物,随后赶到,阳光明媚地跟扈三娘打了招呼。
“给俺们带啥好东西了?”
“有几筐干姜路上受潮发霉,我丢掉了。这项划掉。”扈三娘刚踏上卵石滩,来不及擦擦汗,就甩出货单,一行一行的核对,“按照约定,你们这个月出窖的五十坛蒸馏酒……”
“先不急!”阮晓露指挥喽啰把货物拉到小库房里,笑着拉她,“上山喝酒,给你接风!”
扈三娘微微一笑,欣然应允:“晁寨主呢?我也要拜见一下。”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临行前扈成再三叮咛,这是江湖规矩,不可怠慢。人家要是留喝酒,妹妹最好也给个面子。
扈三娘挑起家业大梁,虽然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也硬着头皮,开始学习礼节客套。
阮晓露答:“断金亭看比赛呢。你要去看吗?”
扈三娘也曾经听闻,梁山好汉靠着定期举办积分赛,算出了严谨而缜密的江湖排名,比别处的野鸡排名可靠可信得多。但这事只是江湖传闻,少有人知晓具体操作。
她好奇心起,问:“外人也可以……?”
阮晓露笑道:“你要上场,也不是不可以!”
“世界排名”只局限在梁山多没意思,要是能吸引别人也来打打,那才过瘾呢!
扈三娘也心中悸动,“带我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