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52章

    第152章

    第四日,乌云蔽日,海水翻滚浑浊。明tz明四面波澜壮阔,却因气压降低,显得无比憋闷。

    赵良嗣在舱房里发怒:“怎么还不走?没风,就用桨啊!你看那边有浪,准就有风!先驶到那儿去!”

    孟康完全没被他的情绪影响,像个智能管家一样,不疾不徐地禀报:“此是风暴征兆。风雨将至,小人正命令水手做好抗风挡雨的准备。”

    宋江听了,连忙安抚:“让大伙注意安全,千万别落水。”

    赵良嗣却皱眉,觉得这帮人小题大做。

    “那也趁着风暴未至,先走一阵再说,强似一动不动,原地等雷。”

    孟康眉毛一僵,智能管家终于微微动了气。

    狂风暴雨不可怕,最怕外行指挥内行。

    他心里盘算片刻,命令一个水手:“上瞭望塔,找一下最近的避风点。”

    那被点到名的水手哭丧着脸,顺着梯子爬上甲板。还没站稳,突然一阵妖风袭来,被狂风刮出七八步,踉踉跄跄冲出了甲板,整个人挂在船头小栏杆上,半边身子在空中飞舞。

    “救命!……”

    赶紧又上去两个身体壮悍的水手,总算把前一人给救了回来。

    赵良嗣大喜:“起风了!还不快张帆!”

    内行都知道,风是雨头。这风刮到底,就会接着倾盆大雨。可惜苦劝不听。

    船上唉声叹气,怨气四溢。

    忽然,有人大嗓门喊出来:“昨天船舱漏水,今日马上暴雨,这是老天爷不许咱们向前!大人,行船有行船的忌讳,咱们返航吧!”

    赵良嗣猛地站起来:“大胆!这是国家使命……”

    宋江急急喊:“不可造次!我知道你们行船疲惫,等回了岸,自会赍发银两,让你们好生将息几日……”

    赵良嗣吼道:“刚才喊叫的是谁?扰乱军心,给我拿下治罪!”

    长途行船艰苦,人人情绪不佳,赵良嗣也不例外。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宋江,这小吏是如何修炼出一身淡定功夫,底下人都蹬鼻子上脸了,他还在许诺发银子!

    水手面面相觑。没人留意那句“返航”到底从何而来。干脆假装没听见这句吩咐。心里也自慌乱,生怕真的被问责。赶紧忙忙乱乱地散开。

    赵良嗣气尤未消。伸手扳过一个五大三粗的水手。

    “是不是你?”

    这水手脾气执拗,言行粗俗,冲撞了赵良嗣几次,早就让他看不顺眼。

    水手一愣,黑着脸道:“没有!我在好好干活!”

    “不是你是谁?”赵良嗣叫过一个军汉,“给他绑在栏杆上,反省半日!”

    他决心杀鸡儆猴,让其余人老实点,别整天满口丧气话。

    那军汉上前,却没有如他吩咐绑了水手,反而脖子一梗,挡在水手跟前。

    “大人!”秀气伶俐的小“军校”高声道,“俺们都听到了,那句话不是他说的,您不能冤枉好人!”

    赵良嗣:“你……”

    阮晓露混在军校中间,勇敢冲上前,帮那水手说话。

    经过她几天的“微小工作”,船上士气低到极点。加上眼下大风烈烈,一船安危都得依仗这些底层水手。此时这赵大人居然还耍脾气,为难水手,无疑会招致加倍的怨恨。

    如果她那些小打小闹小破坏,不足以拦住这艘使命必达的大船,那么此时此刻,正是暴力夺船的时机。

    更多人闻声赶来。她看到段景住和凌振,跟两人对了个手势。

    即使准备得还不太充分,但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就等不到下次。

    阮晓露高声叫道:“为了大伙的安危,请大人即刻下令返航!”

    赵良嗣脸色一臭。第二个危言耸听的!

    “你、你是哪个军官属下!缘何扰乱军心,口出狂言?”

    宋江在旁边叫苦。不是说好了低调糊弄吗?在江湖上当然可以路见不平一声吼,但如今可耍不得这江湖性子啊!愚兄可救不了你了啊!

    水手们则惊喜地发现,这些高高在上、监督自己的军官军校,原来也跟自己一条心!

    大家互相看看,举目皆是战友,忽有一人跪下。其余人有样学样,黑压压跪了一地。

    “请大人下令返航!”

    民心所向,惊得赵良嗣退缩两步,心里想着妥协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但随后又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在京城求爷爷告奶奶,拜访了多少朝廷大员,自掏腰包收买说客,掉一层皮,才换来官家对自己正眼一看。

    只要能渡过这片海,名垂青史、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若是再从头来一次,京城政局千变万化,这项目说不定就要黄了!

    “这、这是哗变!”赵良嗣外强中干,叫道,“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都叫着返航返航,等回到大陆,我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朝廷,给你们都治个叛国之罪!要想拦我也容易,除非这艘船沉在海中央,大家一齐便休!”

    众人又被这番话镇住了七分。这海里又不像陆地,开小差了可以随便跑;如今跑也跑不掉。哗变有风险,家人都得被牵连。

    宋江不记恨方才被赵良嗣呛了好几句,此时出来当和事佬:“……保证以后不追究,谁没个绷不住的时候呢!大家好好儿的行船,保证不追究今日之事……”

    一边安抚人,一边悄悄瞪了阮晓露一眼。

    尽管洗白多时,但他宋江在绿林中依旧盛名远扬,拥有种种传说。

    本以为船上混了几个江湖客无伤大雅,肯定会听他指挥,不会给他添乱。

    谁知这阮姑娘却不按常理出牌,也许是仗着救过他宋江的小命,又或是仗着自己是梁山红人,嘴上管他叫大哥,实际上我行我素,一如既往的调皮捣蛋。

    但宋江处事圆滑,不跟她针锋相对,也怕让人看出两人相识。只是冲她摇摇头,深深叹口气。

    贤妹,你一心作死,愚兄可不护你了啊。

    船板随着水波微晃。阮晓露稳稳立着,隔着衣襟,摸到藏在底下的刀柄,手指微凉。

    有宋江这个知心大哥当裱糊匠,全船哗变,悬。

    余光一瞥,忽然看到,甲板外面,起伏滚动的海浪里,隐约钻出另一艘船,也收着帆,冒了个头,随即不见。

    她恍惚觉得自己眼花。这里大约已经是两国之间的“公海”,谁没事往这来?

    她灵机一动,指着赵良嗣,朗声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辽国降将,他就是个大金国的奸细!花言巧语蒙混了咱们朝廷,实际上妄图挑拨咱们宋辽鹬蚌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然后趁咱们两败俱伤,他们好趁虚而入……”

    急切间也编不出什么完整的阴谋,但其实船上大多数人其实也听不进复杂逻辑,只听懂一个“奸细”。

    当即全船哗然。

    她这话也不能完全算诬陷。赵良嗣就算是真心助宋,总归是好心办坏事,破坏力比真间谍还大。

    “……你们看外面那艘船!肯定是朝廷意识到了这姓赵的的真面目,紧急派人来截停咱们的!”

    众人大惊,有胆大的探头一看,果然看到一条光秃秃的桅杆,在海波里诡异地一闪而过。

    那艘昙花一现的船,辅证了她的话——若不是冲着自己,哪个渔船商船会驶来这里?

    阮晓露忽地扯住宋江:“宋大哥——宋大人,小人前日和您汇报过这人的可疑之处,您宅心仁厚,不愿胡乱指控,让小人再观察观察——现在如何?他根本没把咱们大宋子民当人,何谈相助我们国家?请大人即刻下令,将这个奸细捉拿归案,押解回京问罪!”

    宋江一个猝不及防,拼命闪躲:“贤……你、你不许乱说!”

    宋江和赵良嗣品级和部门都不一样,但一个是蔡京心腹,一个是童贯门人,虽说名义上赵良嗣带队,宋江只是助理,但实际上谁也钳制不了谁。她要把赵良嗣打成奸细,就必须得到宋江的支持。

    宋大哥不合作,没时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直接把他拎出来架到火上。

    赵良嗣脸色一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哪里是什么哗变,是有人想让他死!

    第一反应是,她背后肯定有什么势力。朝堂上一群高官反对宋金轻率结盟,他们会不会收买刺客,阻挠这次行动?

    立刻唤来亲随,“给我拿下!”

    又对一众发抖的水手军校道:“捉了这个叛贼,重重有赏!”

    阮晓露手指抵唇,一声唿哨。

    一个白白嫩嫩的军校横空跳出,拦住了两三个蠢蠢欲动的水手。

    “兄弟兄弟,不可造次!”凌振叫道,“这事跟咱们tz没关系,咱们只是拿工钱干活的,犯不着卷进这些事里。赶快回宿舱呆着,就当没听见没看见,法不责众,你们懂的,只要当块木头,没人会治你们罪……”

    水手们茫然跟随,在底舱抱着脑袋,蜷缩不敢动。

    宋江待不住,急忙忙想要冲上去劝。面前忽然一暗,堵了个壮硕的金毛。

    “宋大人,”段景住痞里痞气地一笑,“小的荣华富贵都在您身上,您可得自个儿保重,休要被误伤了。来,小的护送您去里头。”

    段景住长居北国,跟中原绿林往来不多,完全不曾被宋江的声名唬住。他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拎着宋江衣领,来了个向后转。

    宋江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他推走,心里呐喊:你一个辽人你干嘛这么热情啊!

    阮晓露眼看朋友们帮自己清了场,掂量一下风险,提刀冲上。

    “你才是叛贼,看我将你拿下——”

    她手头可用人手不多,无法压制全场,只能使用当年晁盖带人火并王伦的战术,擒贼先擒王,动手之前,先把碍事的都挡在外头。

    赵良嗣的几个亲兵倒都不是脓包,平时不出力不干活,只管维护主公安危。两个人立刻拔刀迎上。

    刷——

    亲兵傻眼。那刀柄上的穗子竟然和刀鞘上的铜饰缠在一起,一下没拔出来,反倒差点划了手!

    难道是它自己碰巧缠上的?还是有人恶作剧?也没把刀给过别人啊,只是饮食的时候让歌伎们摘下捧走过……

    坐船出差又不是杀敌,亲兵也怠惰,忘记了每日检查兵器。

    阮晓露暗笑,趁这一瞬的时间差,两刀砍翻两个亲兵。赵良嗣大惊失色,撇下亲兵,转身就跑。

    他想,只要躲到自己座舱里,挂上锁,对方杀不了他,肯定会转移目标,多半会去杀那个宋江。宋江在船上人缘好,他要是被杀,大多数船员肯定会奋起抵挡,不让这刺客得逞。

    他想挺美,没走两步,面前挡了一个红裙女郎。

    “诶?”赵良嗣吓一跳,“你们来干什么!滚,滚!”

    梁红玉蓦地擡手,平时执板捧笙的手里,横着一把快刀。

    “请大人下令返航!”

    赵良嗣脸色煞白。怎么歌女团队里也混入了“叛贼”,这肯定是有人整他!

    他身边的亲兵也悍勇,终于解开刀鞘穗绳,喘息稍定,不畏血光,怪叫着重新扑上。阮晓露举刀格挡。

    梁红玉上前一步,就要来拿赵良嗣——

    轰隆!

    忽然,一声巨响!

    一声炸雷,将海水震出狂乱的波纹。一阵妖风扫过水面,将大船吹的歪斜起来。舱里所有人猝不及防,成了碗里的骰子,踉跄着甩向四方。一个亲兵当即摔倒。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天昏地暗。舱里灯火通明,谁也没注意。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随后又是一阵长长的闷雷,大雨忽如注,顺着窗缝涌进舱里。舱门大开,桌上柜子里的杂物倾泻而下,半数火烛当即熄灭。预警的铃声大作。

    梁红玉失声叫道:“大风雨来了!”

    偌大的一艘豪华战船,像一片飘落水面的树叶,被风浪带得上上下下,成了个惊险刺激的海盗船。

    阮晓露紧握着刀,站稳脚跟。在一片昏暗中努力分辨。赵良嗣已经远远跌到角落里。片刻之前还是探囊取物的俘虏,却被一阵怪风帮了忙,滚出三丈远。她一步步向他走去。

    与此同时,船板急促敲响。段景住的大嗓门从下面传来。

    “恩人娘娘!那孟康让我提醒你们,打架可以,风雨太大,千万别出舱!”

    孟康真是敬业得可以,上头在绑架劫船,他还不忘广播安全须知。

    话音未落,段景住的声音忽然慌乱起来:“有隔舱进水了!……两个隔舱进水了!——孟师傅,怎么办?”

    赵良嗣扶着墙壁站起来,在炸雷声中大喊:“义士!女侠!水手无辜,若他们有甚不测,全船安危堪忧!乞请罢手,让他们先转移到安全之处!”

    阮晓露紧紧抓着门框,手里钢刀拄进船板缝隙,低下头,用肩膀擦了擦脸蛋上的汗。

    以双方各自的实力,让她对阵数个亲兵,原本就无十分胜算。风雨来得急。在这风筝般的船上打斗,更是非常影响发挥。

    赵良嗣:“先安顿水手!下官的舱房是全船最坚固之处,让他们进去!”

    他抖着手,举起一串钥匙。

    阮晓露隐约觉得他的态度变化有点快。但他说的又确实在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水手安危才是第一位。否则,就算她能生擒赵良嗣,没有水手相助,也无法平安离开今日的风暴。

    她叫道:“叫你的亲兵都趴在地上!红玉!看好他们!”

    用刀指着赵良嗣,踩着摇晃湿滑的船板,一步步走近。

    心里本能觉得不对劲。赵良嗣那求和的神色,似乎有点……

    梁红玉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朝她猛冲过来。

    “姑娘小心!”

    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博古架,在方才的巨震中脱了钩,一直摇摇欲坠地挂着。此时终于挂不住,径直朝阮晓露后脑砸下!

    原来赵良嗣早就看到这架子松动,假装谈判,不动声色地将阮晓露引到那架子下面。她只知背后没有敌人,不曾回头看一眼。

    阮晓露只觉后脑发紧,迅速滚地一躲,加上梁红玉强弩之末的一推,沉重的木架堪堪砸在她身边,船板上赫然几个大坑。

    随后她失却平衡,翻滚数尺,直接摔出开合的舱门,立时被狂风带飞,砰的一声落在甲板上,飞快往下滚。

    海浪落在她身上,余光中尽是汹涌的怒涛。尖叫声被风卷走。阮晓露丢下刀,奋力抓握,总算抓住一根落单的缆绳,小半个身子已在船外!

    她大口喘气,缆绳在自己腰间缠两圈,慢慢爬回甲板之上,用力甩掉头发里的海水。擡头看时,海浪里闪出一艘破旧的福船,船首两侧各漆了一只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