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54章

    第154章

    李俊等人走得急,盐场里留了一半的兵力守卫,剩下八九个水上精锐,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总算把那福船开进海,不免行得慢些。好在赵良嗣抽调的这艘平海军战船是个庞然大物,虽然坚固,到底尾大不掉,前几日也时常抛锚,这才被李俊堪堪追上。

    如今盐帮的人,福船上留tz了四五个,战船上立着三四个,在和风暴的搏斗中弄得狼狈不堪,从头到脚湿透,有人身上还咧着伤口,血淋淋的来不及包扎。

    他们把两条船栓在一起,冲阮晓露叫道:“姑娘!安全了!”

    阮晓露朝这几人一一作揖鞠躬,喊道:“大哥们甘冒奇险,帮手救援,大恩不言谢,我永远记着!”

    众人忙还礼。

    “分内之事,”李俊笑道,“早就说好跟你一块回梁山。还有凌振兄弟,都得安全送回去。结果在我的地盘把人给丢了,要是找不回来,我不如直接去聚义厅领死。”

    连日的高强度行船,铁人也脱半层皮。深秋的骄阳把他全身晒得黝黑,手掌上缠着白布,因整日摩擦缆绳,布条上满是斑斑血迹。

    但他精神抖擞,朝底舱舱门挥手:“凌兄弟,别来无恙!”

    凌振带着一群惊魂未定的水手军汉上来,看到李俊顾大嫂,恨不得泪流满面。

    “现在、现在怎么办?”

    李俊问阮晓露:“返航罢?”

    她和凌振误上贼船,他原本打算驾船追上,助她二人——顶多加一个孙立,赶紧跑路,回登州盐场躲着。

    谁知这姑娘能干大事,几日之内,劫船杀官,痛快淋漓。

    那就直接官船返航。这平海军战船造得稳健结实,跟李俊抢来那中型福船并肩航行,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轻盈,一个蹒跚,一个漂漂亮亮,一个灰头土脸,堪称母慈子孝。

    这样一艘国家级先进战舰,开起来得有多迅捷,手感得多么丝滑,想想就美。

    阮晓露还没表态,水手们互看一眼,齐刷刷全跪下。

    “不能返航啊!女侠可怜见,赵大人没了,虽说他是奸非忠,到底死无对证。若回去,我们全都是个死!求女侠慈悲为怀,为我等寻个出路……”

    阮晓露本来一身军汉装束,但眼下已经全身湿透,显出女子身材。头发也早就散开,只要不瞎,都能看出她性别。众水手见她身份可疑,一合计,不约而同,口称“女侠”。

    而“赵良嗣是国奸”这件事,如果是在旅程之初喊出来,不会有人相信;但经过几天糟糕透顶的航海,全船团队士气见底,对赵大人怨言颇多。此时再抹黑他,众人也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了这个说法。

    可不管怎样,朝廷命官死在差旅当中,总得有个责任人。

    李俊瞥了一眼那堆黑压压的脑袋,笑道:“不想受牵连?这个好办。我叫人把你们的船凿沉,就说遇上海难,那赵大人自己落水死了。你们其余人各自挣扎性命,是生是死,全靠运气。”

    孟康原本对新登船的这些“海盗”正眼不看,取出个指南浮针,正认真研究航向。猛然听到有人大放厥词,说什么把船凿沉,马上放下指南针,面色严峻:“不可以!不可以毁船!别的都好商量!”

    李俊不理他,随手一指那硕果仅存的小舢板,眼中冷意森然,“如何?谁都没责任。”

    梁红玉按着刀柄,上前叫道:“不可以!”

    她转头,看着阮晓露。

    “方才好几个人都听见了。那赵良嗣自己承认是卖国奸细。如果让奸人计谋得逞,危害国家,我们也都难逃一死。还好罪人已经伏诛,全仗你当机立断。不过你的这些海……呃,朋友……”

    她朝李俊等人投去不太信任的一瞥。

    梁红玉虽然和阮晓露一同奋战,但事到如今,本能地觉得这“锄奸”大戏有点不太对劲。如果说赵良嗣是罪人,那这阮姑娘诛杀罪人,应当是好人;好人的帮手也应该是好人。可是从福船上跳过来的这群帮手,刀口淌着血,眼中杀气腾腾,满口江湖黑话,怎么看怎么都跟“好人”差得有点远。

    如果这些帮手来路不正,那么反向推理,赵良嗣就反倒成了无辜一方,回去以后,这“为国锄奸”的说辞就圆不太回来。

    李俊看出这歌伎非比寻常,不免讶异,但态度依然轻松,坦然笑道:“这地方商船禁驶,何来海盗?我们是沿海做买卖的,小本生意,和阮姑娘有旧,帮个小忙而已。”

    这话倒是百分百真实。只不过买卖的是私盐,本钱是武装暴力,“有旧”指的是一起杀人分赃,“帮个小忙”,帮出一场大祸。

    不是海盗,胜似海盗。

    梁红玉半信半疑。她纵然聪慧,急切间也理不清这团乱麻。只是目视阮晓露,严肃道:“我的姐妹们与你担了天大风险,若她们有失,我不会饶你。”

    船尾忽然跑来一个人。段景住追在后头,无奈大喊:“娘娘,拦不住,真的拦不住……”

    宋江挣脱段景住的“保护”,深一脚浅一脚跑来,拍腿跺脚,懊恼已极:“贤妹!你说这赵大人通敌,可有切实证据?如何能够冲动伤人?就算他真的是奸非忠,也得经由国法审判。倘若他竟而冤枉,咱们如何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唉唉,全乱套了!”

    一个军官校尉虎着脸冲出:“管那么多作甚!这女子混迹船内,刺杀朝廷命官,案情清清楚楚,还啰嗦什么!咱们人数十倍于这些贼人,通通拿住,回去议罪!给我上啊!”

    这人晕船,风雨急时,躲得挺好;如今见事情难以挽回,赶忙出来维持正义。

    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能耐。钢刀甫一出鞘,就被几个盐帮悍匪截住反杀,直接踹进海里。

    几个水手惊叫躲闪。盐匪大声喝骂。

    众议纷纷,眼看越来越乱。阮晓露忽然脸色一变,猛地跳上桅杆舷梯,高声大吼:

    “都不许吵了!前面有礁石,当心搁浅!”

    闹哄哄的一船人转头一看,惊慌失色。

    方才的半日大风,不知推着这船行了多久。此时天色突然放晴,但见前方影影绰绰一片陆地,大丛礁石矗立前方,漆黑如墨,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海浪。

    无数小岛点缀其中。而在海水之下,暗礁遍布,密密麻麻看不清边缘。

    此时抛锚已来不及。南风依旧强劲,推着一大一小两艘船,直直朝那片礁石驶去!

    福船上瞭望的盐匪也发现了:“大哥!暗礁!”

    阮晓露拔刀大喊:“都听我指挥!否则大家都死!”

    又唤李俊:“回去!”

    李俊不待她多言,已经大步踏上船舷,腾空一跃,跳上福船甲板,顺带砍断连接两船的缆绳。几个盐匪也先后回船,迅速掌舵开帆。

    只有顾大嫂原地团团转:“哎,带带我啊!我怎么回去?!”

    阮晓露跳下舷梯,径直抓住孟康和几个领头水手:“看到那片沙滩了吗?只要能开过去,我保你们平安!”

    大不了开个介绍信,都送去梁山避难,绝对没有官府给你们议罪。

    水手们亲眼看到她杀了赵良嗣,慑于她威势,都无二话,飞奔去各自岗位。

    “凌振,把不操船的都送到舱里!顾大嫂,监督舵手!红玉,守前桅!金……段景住,守后桅!看谁敢不尽力!”

    让自己人守住关键岗位,防止水手在极大压力下,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好在孟康手下的水手都训练有素,尽管自己命运漂浮不定,也只能专注于迫在眉睫的危险。

    福船缺人手,阮晓露安排已毕,自己助跑一跃,扳上福船船舷,一个蹬壁上墙,跳上甲板。

    李俊:“来得正好,张侧帆!”

    福船船底尖如刀,轻盈迅捷,但已经十分破旧,牢固度堪忧;全速行进、大幅扭转之下,船上木板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而战船体型庞大,在风暴中损了数块帆布,加上水密舱已有三个进水,灵活度欠佳,几次与暗礁擦身而过。

    打满舵,甲板倾斜到极致,比方才风暴摇晃得更厉害,舱内舱外一片惊叫。

    孟康绷着面孔,指挥几个军校,将舱内辎重——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礼品,一包包一箱箱往外抛。

    负责瞭望的水手展开个破破烂烂的海图,颤声讨论:“这到底是哪……是岛还是大陆……可能已经在图画之外……”

    这海图也不过是渔民所绘,标的是一百多年前的航线,线条画得鬼斧神工,比例尺无一准确。百年以来,罕有宋人探索渤海,更不知海对面的地形地貌。

    但也只能就地停泊。船只损坏越来越厉害,辎重也都抛了,错过这片滩,茫茫大海,不知下一次上岸又在何时。

    福船体轻,帆数多,已穿梭到前方,看清部分暗礁。李俊令人抛下粗端系着石块的长竹竿,标出安全水道。

    @无限tz好文,尽在

    硕大的战船侧着身,瘸着腿,擦着暗礁的边缘,蹒跚前行。

    忽然一阵惊声尖叫。一丛暗礁横空出现,艮在战船航线正中。剩余的船帆兜风不足,转弯已到极限,仍差着些微角度,眼看锋利的礁石就要切入左舷下方!

    李俊隔水看着,也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命令:“掉头。准备捞人。”

    捞上几个算几个。

    福船大幅转弯,疲惫的龙骨咯咯作响,千疮百孔的船身又落下些许木屑、几枚铁钉。

    阮晓露直勾勾看着那片暗礁,忽然心生一计,叫道:“李大哥,全速前进!”

    李俊不解,扫一眼福船前方的大片暗礁。那战船就在半里之外,水手们经验丰富,都知道无法避开,大多绝望放弃,各自拣选结实木板木片,抱柱蹲下,等待冲撞。

    阮晓露:“反正你这船不能要了!”

    李俊微微心动:“你赔我个新的?”

    “这不是现成有一艘?”阮晓露指前方,“全速前进!”

    船上大半盐匪,去年都曾在扬子江里听阮姑娘指挥行船。现如今再听到她指令,看看自家大哥并无反对之意,当即熟练照做。

    众人调整帆向,高歌猛进,全速冲向即将搁浅的战船。风中呵呵大笑。

    都是亡命之徒,难得有一次铤而走险、挑战极限的机会,定要玩个痛快。

    福船船帆吃满风,船速达到极限,接连划过无数暗礁,船身巨震,怪声刺耳,海水涌入底舱,甲板肉眼可见的倾斜。

    就在福船即将丧失速度之时,高翘的船首温柔地楔入战船和暗礁之中,轻轻将战船荡开数丈,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缓冲垫。

    而那战船,仅仅是船舷被摩擦出数道伤痕。距那片暗礁最近不过五尺,又逐渐远离。

    战船上众人如在梦中,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流泪欢呼。

    吱呀几声巨响,福船分崩离析。

    李俊:“弃船!”

    船上众匪早有准备,各自抱了个趁手的木板,先后跃入海中。

    战船上垂下几道绳梯。

    顾大嫂提着刀,恶狠狠地命令水手:“放快点!再放快点!”

    阮晓露首先湿淋淋的爬了上来。顾大嫂一把将她拽上甲板。

    紧接着是盐帮众匪。李俊最后上船,点了点人数。众匪水性精熟,无人受伤,只是累得不轻,躺在甲板上喘粗气。

    几只海鸥高声鸣叫,从水面横漂的福船残骸上掠过,展翅飞入崎岖海岸,消失在浪花之侧。

    大雨过后的海面清灵透彻,风撮起一束一束的浪,涌向那咫尺之遥的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