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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正文 第170章

    第170章

    双方再行宣劝敬酒。奴仆端上“肉盘子”,答里孛按照女真习惯,小刀挑肥肉,就着芥末和豆酱,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大盘,称赞美味。然后再接过一大杯酒,饮得一滴不剩。

    到了此时,就算是之前对公主多有鄙视的几个完颜壮壮,也不由得朝她竖起大拇指,暗暗赞一句女中丈夫。

    其余宾客互看一眼,硬着头皮举起小刀,取那吱吱冒油的白肉。

    轮到史文恭时,他免不得多耽了一刻,试图从那如山的肥肉中挑出几块瘦的。

    还没落座,忽然大门撞开,跑进来几个怒气冲冲的女真武士,径直冲到史文恭面前,嘴里乱嚷嚷:“是他!就是他!”

    史文恭吃一惊,忙放下木盘,先躲开几只愤怒的拳头,然后冷静地道:“诸位是否有何误会,我是大皇帝请来的客人……今日还有事相商……”

    一个女真武士揪住他的衣裳,指着他腰间玉带,朝阿骨打大喊:“陛下,就是他!”

    这些武士都是奉命驻扎在契丹公主帐外,保护辽使的。地位并不算很高。

    此时女真人虽有君臣之称,而无尊卑之别。几个下层武士直接闯进来跟皇帝讲话,阿骨打并不怪,反而皱起眉头,问:“你们看清楚了?可别冤枉好人。”

    武士们七嘴八舌:“没错!此人武功高强,没露脸,就将我们兄弟打晕,因此未曾看得备细。但他这身衣服不会错!全辽阳府没有第二个人穿成这样!”

    阿骨打看看史文恭的潇洒扮相,又看看那他旁边这几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土气的宋人“商贾”,不得不同意武士们的话:这史文恭的衣着打扮独一无二,确实tz不容易认错。

    变故突起,宾客们议论纷纷,一群完颜壮壮也凑在一起,互相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的几个宋国客人也莫名其妙,拉着乌老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阮晓露问得尤其积极:“到底怎么了呀?这史文恭干什么坏事了?瞧不出来呀!快说快说!”

    乌老汉也是一头雾水,好在听得女真众人议论,如实转告:“好像是说,前几日有人潜入契丹公主大帐,还打伤了女真守卫,不知有何图谋。第二日便报告了大皇帝。大皇帝不让声张,令人暗地查访,却不料查到这位史相公头上,真是奇怪。”

    皇后缓缓转头,看向答里孛。

    答里孛不慌不忙,用手抹净盘中猪油吃了,才道:“你们误会了。满月后第二日,我议事归来,佩剑剑鞘上的珠玉脱落,落在雪地里,我未曾察觉。当晚卫士通报有人求见,拾到了我的珠宝,特来归还……”

    皇后指着史文恭问:“是他吗?”

    答里孛道:“我已就寝,不曾见到其人。”

    她笑看史文恭:“但今日一见,我就知道定然是你。南国果然是君子之国,拾金不昧,高义彰彰。我自当重谢。”

    说着吩咐身边侍女,当场捧出金银,躬身送到史文恭面前。

    史文恭猝不及防。我缺这点钱吗?

    愣神片刻,才说:“公主误会了,此事并非小人之功。公主再问问你的从人,肯定是别人……”

    他忍不住朝旁边那几个宋人同胞看过去,“也许是他们……”

    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太可能。这几个江湖商贾土里土气,他们能识货?地上捡串珠宝,不自己昧了就不错,能认出是契丹宫廷之物?他自己都不信。

    此时那平白被打晕的女真侍卫怒气冲冲,连喊叫带比划,质问史文恭:“你捡到公主的珠宝,跟我们通报一声,让我们代还便是,赏钱照样不少你的,干嘛伤人?”

    史文恭压着火气,心平气和道:“我……我那日在跟人饮酒!”

    求助似的朝李俊看一眼。不管他如何瞧不上这胸无大志的草莽,此时还得请他给个不在场证明。

    李俊也很够义气,点头佐证:“你们去问‘高家酒店’的老板,我俩那日喝得大醉,我都不知他何时离开的。”

    史文恭:“……”

    你不说这后半句话会死吗?!

    皇后起身,慈祥地拍拍那侍卫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今日是喜庆日子,不容胡闹。夜色深沉看不清楚,你如何确定是他?”

    那女真侍卫也实诚,梗着脖子说:“我是徒单部族公认的大力士,这满城的汉人,除了他这般本事,谁还能把我一招撂倒?”

    这话倒十分有说服力。史文恭自荐之时,向女真人展示了自己的超凡武功。女真人崇尚武力,这才对他印象深刻。

    至于其他几个宋人男子,一个黑矮一个肥白,唯一一个看起来有点水平的,那日饮酒大醉。

    完颜灰菜有话想说。那个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山东辣妹,其实也会武功……

    但他转念一想,以他和阮晓露在海边交手的那短短一刻来看,她虽然挺能打,但也绝没有到“一招制服徒单大力士”的水准。除非这一个月她得遇奇迹、武功大进……

    不可能,不可能。

    而且她跟史文恭生得也不像,男女有别,穿衣风格也天差地别,瞎子才会认错。

    于是便忍着没说话,免得添乱。

    事情似乎很明显:史文恭拾到答里孛公主的珠宝,不愿交给别人,却想要亲自面见公主归还,为此不惜打伤女真守卫。这其中心思,十分耐人寻味。

    如果是寻常庸人,这做法似乎难以理解;但偏偏史文恭做派高调,仗着自己文武双全、才华出众,毫不掩饰投机之意,自阿骨打以下,都知道他前来投奔效力,乃是为了给自己博个锦绣前程。

    而女真人也需要他的才干和脑子。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不过,如此机会主义者,一旦得遇契机,能在契丹公主面前刷个脸,留个好印象,他会错过吗?

    辽国再怎么打败仗,毕竟做了百年的天下第一强国。破船还有三千钉,大辽公主的权势和财富,当今有几人可比?

    在场众人心思百转,有人当即鄙夷地冷笑出声。

    答里孛站出来打圆场:“不管怎样,总归是史君子一番好心。至于这两位女真侍卫,想必夜色深沉,他误以为是歹人,因此误伤。来人,给这两位徒单勇士每人赏一包银子,大家都是朋友,就不要互相指责了。”

    说毕,微笑着朝史文恭示意,容色和善,浑身都是佛光。

    一碗水端得很平。那两个被打伤的女真侍卫也心悦诚服,接了赏赐,向公主道谢。

    答里孛也对他们报以歉意的微笑。

    随后,似乎是无意,她的眼神又朝阮晓露的方向扫了一扫。

    这是答里孛答应阮晓露的第二个条件:要跟俺们梁山合作,你得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史文恭给弄走。俺已经偷穿了他的衣服,故意让女真侍卫察觉行踪,营造出“史文恭试图谒见公主”的假象。剩下的,请公主自己发挥。

    答里孛身为辽使,在女真地盘话语权不多,也不敢肆意动用权柄。当即顺水推舟,暗示有汉人意图结识自己。但话也没说死,坚持说自己并未见到那人的面容,也没询问其姓名,让旁人自己猜测,谁都不得罪。

    炕上众完颜壮壮先后弄清事态,十分不爽,十几双凶狠的眼睛来回瞪史文恭,把他瞪得后背发毛。

    ——虽说你一个异国人,尚没有对大金效忠的义务。但你一边在我们这里送名帖递简历,一边去我对家套磁,如此脚踩两船,这有点太不地道吧?

    史文恭隐约觉得这是个局。可他何时有了这么大面子,能让女真侍卫和契丹公主联手做局,陷害于他?

    “大皇帝明鉴,这其中必有人出错……”

    难道答里孛也意识到他才能出众,为了不让他投效大金,因此心血来潮,来了一出离间大戏?

    ——这是他在极短时间内,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解释。

    可他如何能跟答里孛当堂对质?假以时日,也许他能查出真相,可是谁给他这个时间?

    阿骨打大声一吼,制止了屋内的嗡嗡议论。

    “祭冬神的吉时到了没有?”他粗声道,“这里是宴会,不是衙门!要吵出去吵!”

    好端端的宴饮享乐,一下子成了查案现场,为的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阿骨打能不扫兴吗。

    史文恭感到莫大的压力。全屋人众都看着他。他试探着将目光移到和自己交好的几个完颜子弟脸上,得到一致的眼神暗示:

    ——趁大皇帝没发火之前,赶紧溜!

    ——你说你冤?谁在乎啊?你让我们女真人好没面子!

    ——吉时快到了,别啰嗦!越解释越招人厌!

    ——你自己惹的麻烦,别想让我们给你擦屁股!

    ……

    贵人眼中一粒沙,落在名缰利锁的凡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史文恭脸色铁青。这帮女真人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看!

    他只不过是被人冤枉,无从申辩;他们可是要误吉时了呢!

    北上之前,他设想了无数艰难险阻,知道富贵险中求,这条路并不好走。也许会有人质疑,也许会遭受威胁,也许会曲高和寡……

    可万没想到,最后却功败垂成,绊倒在契丹公主的一串珠宝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史文恭风度翩翩地一揖。

    “惊扰贵人盛宴,小人万死。请容小人暂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毕,丢下盛满肥肉的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屋。

    满屋宾客面色各异,静静目送他离开。

    李俊当即一人占了那个矮几,舒手舒脚地在中间盘腿一座,示意奴仆端走史文恭的酒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