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敢在大相国寺犯案,这帮人应该有点来头。阮晓露左右看看,只见几个小沙弥探头探脑,几个男女香客远远围观,投向她的目光充满同情,却没人敢出头制止。
这要是放在别处,乡里村里、甚至小城小镇,这几个恶少不难对付。但阮晓露思忖,这人身边的伴当不知有多少,要是在东京大相国寺里动起手来,不管自己是赢时输,势必惊动官府,自己手头的任务可要耽搁了。
那油脸哥见她不言语,只道她畏惧权势,笑嘻嘻伸手来拉她:“你许字了没有?怎么一个人来烧香?……”
阮晓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这不加上你,就是两个了?”
“哈哈哈,娘子妙人,正缺个伴!那咱俩一起……”
“后头的兄弟们呢?都出来,一块儿认识认识。”
阮晓露正跟他胡扯,忽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倒拖着她就跑。
“我tz的好姐姐,你怎么在这,叫我们一通好找,快回家……”
阮晓露莫名其妙,但乐得有人解围,顺势被拖到一处院子里,甩开那两人,回头一看。
“你们是……咦?”
两个泼皮点头哈腰,朝她赔笑拱手。
“好大姐,你何时来了京城,也不知会一声,小的们给你接风啊。”
阮晓露想起来了,哭笑不得:“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你俩倒挺会挑时候。”
两个是大相国寺附近的泼皮混混,因为跟鲁智深相识,前阵子跑到梁山蹭热度,参加了一个越野赛,还妄图耍小聪明,把阮晓露挤出赛道,最后反而被她略施小计,摔了出去。
当然,这点小事算不上结仇。赛后,两个人被鲁智深押着,朝她磕头赔罪。阮晓露一笑置之。
现下两人回到东京,依然在大相国寺周边转悠,没事组团欺侮一下新来的僧人,菜园子里偷点菜,日子过得挺逍遥。
阮晓露朝外头努努嘴,“谁那么不长眼?”
张三面带慌乱,低声道:“大姐小声!外头那个,京城谁人不知,是出了名的黏狗屎,开封府第一号花花太岁,高太尉的螟蛉之子……”
阮晓露瞪大眼:“高衙内?”
李四忙点头:“是,是,当初就是此人调戏林冲的娘子,酿成祸事。这些年来,又祸害了几十个良家女子,无人敢与他争论。我们见着他都是躲着走的。”
阮晓露冷笑。不是说高衙内思念林冲娘子成疾吗?怎么不但没相思病死,反倒更生龙活虎了?依然在祸害别人?
啧,男人说深情,多半是装的。
当初参与陷害林冲的那些人,多半已死在林冲复仇的刀下。只有这个罪魁祸首依然活得好好的,身边换了一批爪牙,更加无人敢惹。
这人缺德少才,专一骚扰良家闺秀。因着良家妇女不常出门,就算出门也多是求神拜佛,因此专门在各处寺庙等候。当初他盯上张贞娘,就是趁她在间壁岳庙烧香时趁虚而入。今日他又在大相国寺骚扰女香客。看来这“作案地点”一直没换,一直待在舒适区。
张三道:“今日他有眼无珠,冒犯大姐,若他知道你的来头,多半也不敢招惹。小的只怕大姐性子火爆,万一一怒之下,把他伤了残了,吃亏的是你……多半还得连累我们……”
李四道:“所以小的们斗胆将你请来,大姐,此处是天子脚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阮晓露见这两人态度确实诚恳,点点头。
“你们说得对。”她慢慢道,“众目睽睽之下,我若是揍了高衙内,高太尉府上必定追查。查到我的身份,引来无数麻烦。所以不能冲动……”
张三李四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要动手也得先把他引到僻静处,不留证人证据。”阮晓露笑道,“好啦,谢谢提醒,你们退下吧。”
张三李四傻眼:“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阮晓露推开他俩,快步出了那僻静院子。
大殿门口已没人了。张三李四路径熟,又出其不意,把她拽到一处偏僻院子,高衙内大约是派人寻了一会儿,没寻到,也没兴趣等,此时已追逐别家女眷去了。
阮晓露大失所望:“这么快就把俺忘了?”
当年托他的福,让她从林冲那里学到了第一招正经的防身功夫“衙内愁”,从此开启阮姑娘的江湖奇遇之旅——还没当面谢谢衙内呢!
此时外头有人疾跑而来,大喊:“是谁欺负我的——我的闺女?!”
张教头在茶肆里等着,吃了几碗茶,总觉心神不宁,进来寻找阮晓露,正听人说,有个外地来的姑娘惹上一群恶少,正在合口。
张教头火急火燎赶来,松口气:“还好没事——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
阮晓露想了想,笑道:“一个本地泼皮,不足为虑。您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儿烧香去。”——
忙了半日,总算完成了崔瑶琴的委托,给她未出世的孩子求了护身符,捐了一百卷经书,并且请寺内住持智清大师亲自赐了个名,叫花逢春,男女通用,寓意美好。
走在回程路上,阮晓露始终绷着个脸,面色不善。
居然让高衙内走了,没能揍上一顿,让她心里不上不下,十分的不爽利。
不过,她已摸清了高衙内的闪现地点和作案规律,又深深记住了他的容貌,以后不愁遇不上。
张教头关心:“是不是方才惊着了?唉,京城里龙蛇混杂,不似小地方。若是让我撞见那顽徒,高低我得给他个教训。”
阮晓露微微惊讶,笑着看了张教头一眼。
“还以为您会劝我忍呢。”
张教头苦笑:“我的女婿是忍了,结果呢?”
他指指脸上。
阮晓露也指指自己脸上,道:“不忍也一样。”
张教头道:“起码无愧于心。”
两人说着,阮晓露忽然指前方:“这是谁家?”
只见富丽堂皇一个大宅子,内外从人来来往往,却都苦着脸,没有权贵爪牙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儿。街上一排牛车,拉着沉重的箱笼,正一辆一辆地卸货,擡进那府里去。擡箱子拉车的人也同样都是一副苦相,动作慢吞吞,堵了半条街。
听路人议论:“呵,娶个帝姬,这么多聘礼,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哪。”
语气却并非艳羡,而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张教头猛省,低声道:“这是太师府!蔡京的住处!”
阮晓露飞奔过街,对面找到个卖枣子的老婆婆,买了一篮子青枣,当即问出来:
“听闻今儿上朝,蔡太师不知怎的触怒龙颜,被下令致仕,回老家去养老。”
东京城里不论军民,人均政治专家。又有个路过多口的告诉她:“原本他还要让小儿子当驸马,娶个如花似玉的帝姬回来。这下婚事也黄了,这不,聘礼都拉回来了。”
阮晓露喜出望外,刚才高衙内带来的那点小小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一把将张教头拉到街角。
“蔡京栽了!”
尽管此事她早有心理准备。从去年“海上之盟”折戟之后,她自己、张叔夜、宋江、宿太尉……不少人为了这个结局,努力了无数个日夜。
但今日亲自听到消息,还是觉得十分缥缈,不敢相信。
她转头远望,街角转来几匹骏马,上头乘的也是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冷眼看着太师府前面忙乱不堪,停了一会儿,扬长而去。
那卖枣婆婆道:“那是蔡太师的大儿子,也是当今大学士,圣眷正浓。”
阮晓露奇道:“那怎么袖手旁观,好像幸灾乐祸似的?”
几个小贩同时朝她“嘁”一声,好像在说,土包子,这你都不知道?
阮晓露知道自己穷尽想象力,大约也想不出朝堂上那些权术党争的细节。也知道在当朝政局之下,不少大官都几起几落,贬谪丢官是家常便饭。蔡京这次退休,也不代表以后不会东山再起。
反正她并不关心蔡京个人的荣辱。她只知道,今日蔡京这跟头一栽,大大利好宋江,利好自己,利好天下百姓。
此时一辆牛车侧翻,箱笼里滚出不少头面首饰。围观百姓一拥而上,大肆哄抢,太师府的人竟然喝止不住。那卖枣子的老婆婆观望片刻,也撇下摊子,健步如飞地加入了哄抢的队伍。
阮晓露咬着脆枣,一颗一颗吃着,看得津津有味。
算算时间,估摸宋江也该下朝了。她寻个高档酒楼,定了个最贵的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