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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正文 第568章 江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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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家访客不绝,好在多是见晏鸿之的,没怎么妨碍到洪夫人。

    后宅,丫鬟们里里外外撒着雄黄,晏隐娘正用软布缝一只布老虎,一个幼儿额头点了“王”字,坐在罗汉床上伸脖子瞧。

    还有个略小一点的姑娘,聚精会神地剪纸,身边是个妇人打扮的女子。

    洪夫人则在插花,端午插“五时花”,用的是朱砂瓶,花草则是葵、柳、萱花、罂粟和薝卜。

    “义母。”程丹若笑着问好,顺手把罂粟抽出来,“这花对身体不好,您换一种吧。”

    “你来了。”洪夫人也没在意,随手换成菖蒲,“你二哥一家回来了。”

    二奶奶韩氏客气地施礼:“妹妹好。”

    “二嫂。”程丹若没有摆架子的意思,笑着互相见过,又看向另外小孩儿,“这是欢娘和二郎吧?”

    晏家兄弟很有意思,老大一子一女,女儿隐娘,儿子大郎,老二也是一男一女,女儿欢娘,儿子二郎,且均是先开花再结果。

    韩氏应了句“是”,叫儿女过来拜见姑姑。

    谢玄英昨日来过,程丹若知道二房今年在家,提前做了准备,叫小雀递上给孩子的表礼,又给了晏隐娘一支玉簪:“给你添妆。”

    晏隐娘面色微红,但还是接了:“谢谢姑姑。”

    程丹若笑笑,坐下切入家常模式:“二哥二嫂以后是留京,还是……”

    “你二哥是坐不住的,我和孩子们就不走了。”韩氏落落大方,“他们大了,得读书上学,还是在京城便宜些。”

    “这才好,家里总要有人,义父年纪大了,没人看着我也不放心。”程丹若安心不少,又问起晏二治河的成果。

    韩氏歉疚道:“我不大懂,听说是要修些堤坝。”

    程丹若:惨了,国库没钱。

    她迅速跳过这个话题,问起儿女经,两个孩子多大了,几月生的,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

    寒暄环节走完,墨点就来传话了。

    “老爷说,请三姑娘到书房陪他下两盘棋。”

    洪夫人痛快放人:“你去吧,我这用不着你陪着说话,难得自家过节,让我耳根子清净点。”

    “义父肯定要考我功课。”程丹若笑道,“一会儿义母可得叫人来救我。”

    洪夫人眼波掠过,笑眯眯道:“叫你相公替你挨训。”

    “那就是一起挨骂了。”程丹若玩笑着,又和韩氏作别,“二嫂有空,带欢娘来家里坐坐。”

    韩氏瞥向婆母,见洪夫人不反对,才含笑应承。

    程丹若拜别洪夫人,熟门熟路地走进前院,却发现里头客人不少。

    晏鸿之坐在树下的阴凉处,身穿道袍,手拿羽扇,正在研究石桌上的棋局。旁边立着围观的是边御史,他正在和余有田说话。

    余有田身边站着一个红色直裰的少年郎君,皮肤白皙,样貌斯文,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不事劳作。

    屋檐下,竹帘高卷,还有几个人在说话。

    一个湖绿道袍的中青年男人,他很奇怪,头上的方巾斜着戴,放到现代,等于鸭舌帽反戴的样子。

    在国部级高官家里反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想想就知道多么怪异了。

    一个唐巾男人,唐巾类似于唐代官帽,下边垂有软脚,看着颇有复古气息。他约莫四十岁,颌下短须。

    一个青色行衣的老爷子,须发皆白,手指握着一串菩提子。

    剩下穿红色常服的大美人,就是谢玄英了。

    晏鸿之看见她来,连忙招手:“他们说他们的,你过来陪我下盘棋。”

    程丹若笑笑,瞅了眼石桌棋局,这盘棋胜负已分,看执子是晏鸿之输了:“我的棋力,义父是知道的,拿我寻开心呢。”

    晏鸿之本就是寻借口喊她来,当下不在意,自顾自收拾棋盘:“考校考校你,对了,这是余家的素风。”

    余霁,字素风,晏隐娘的未婚夫。他抬首瞄了眼程丹若,低首见礼:“拜见宁国夫人。”

    “今天受你一礼,”程丹若颔首,小小摆了一下架子,给晏隐娘撑腰,“下回是自家人,就不必太过客气了。”

    余素风脸色微红,却不敢说话。

    余有田倒是不在意,笑道:“你义父难得输棋,你可别自讨没趣。”

    “胡说八道。”晏鸿之指向对面的石凳,“坐下,咱们下一局。”

    程丹若拢袖坐了,拿走了黑子:“您得让让我才行。”

    “让你半子。”晏鸿之同意。

    她这才落子,一边下,一边观察其他人:“这几位是?”

    晏鸿之这才开口介绍客人。

    斜戴方巾的姓谷,号东城居士,扬州人,江南名士,擅丹青,是余素风拜师学画的老师。他的画作名气极大,最著名的作品是《雪中西湖》,据说为此在杭州住了三个冬天才画成。

    他本人只有举人的功名,贡士没考中,但他有个兄长曾任刑科给事中。

    ——就是和丰王关系不错,结果被捋下来革职的倒霉蛋之一。

    唐巾复古的姓文,他是杭州六桥书院的山长,进士出身,曾在吏部为官。但不巧爹娘先后去世,连着丁忧好多年,没事就开了家书院讲课。因此,虽然孝期结束后,皇帝把他忘个精光,可他在江南还是大名鼎鼎。

    剩下的菩提老爷子姓吕,人称季春先生,来头不小,乃是姑苏春风书院的山长。

    ——他有个孙女叫吕四娘,乃是苏州有名的才女,陈知孝一度为候选女婿。但随着陈老爷上京,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群人看着不显,其实大有来头。

    比如说,江南有句俗语,“书院三千,达者两家半”。

    这两家便是六桥书院和春风书院,整个江南最优秀的学生都被囊括其中,而剩下的半家说的是晏家族学。

    晏家藏书众多,底蕴深厚,可惜族学只有亲朋好友能进,故为半家。

    同时,江南有“四绝艺”的说法,指的就是谷东城的画、文山长的琴、吕春风的棋、余醉文的字。

    余醉文就是余小郎的父亲,余有田的弟弟。

    江南说小不小,说大也真不大,晏鸿之今天的客人说是江南文坛半壁江山,那是半点没谦虚。

    程丹若就同他们寒暄了两句:“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他们对她坐着说话也没什么意见,甚至双方十分默契地忽略掉了这点。

    程丹若位尊但辈分低,他们辈分高却没官职功名,谁给谁见礼都要掰扯一下,不如混过去。

    晏鸿之落子,解释道:“我们两家定亲,他们是来瞧热哄的。”

    “我可是媒人。”文山长笑嗬嗬道,“说亲的也不止你家,还有我们家小二。”

    晏鸿之起了兴趣:“你家老二续弦了?”

    文山长点头,他家老二中年丧妻,膝下唯有一女,怎么都得再娶:“也是巧,说的是顾家四娘。”

    “哪个顾?”

    “松江顾家。”文山长道,“方才清臣还和我说呢,顾四娘是他表妹。”

    程丹若讶然,连忙看向谢玄英。

    他做口型:“兰娘。”

    顾兰娘原本嫁的是松江的一户人家,可丈夫体弱,婚后不久便过世了。

    她为丈夫守孝三年,公婆怜她青年守寡太过孤寂,同意她改嫁。她便在前年回到娘家,最近才新说了亲事。

    鳏夫配寡妇,又都是江南大户人家,倒也算门当户对了。

    程丹若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还会听见顾家姑娘的消息。

    恍如梦中,似若前生。

    “原来如此。”程丹若微微颔首,“顾太太还好吗?”

    文山长问:“程夫人也同顾家相熟?”

    “从前有过数面之缘,顾太太对我颇为照拂。”若非顾太太引荐,程丹若也没那么容易离开陈家,还真记得她这一份人情,“何时订亲,我得送份礼才好。”

    “他家老二在银台任事,应当是留京吧?”余有田问。

    银台就是通政司,上传下达,消息十分灵通。文二爷虽然只是七品经历,但也十分要紧了。

    文山长点头,承认了这个说法。

    程丹若也是服气,江南人抱团的速度也太快了。

    这亲事一结,故旧一叙,又能支棱了。

    “这可太好了。”她捧了句,和谢玄英道,“我们几时回府,指不定还能见到顾姨母和顾表妹呢。”

    谢玄英道:“回头问问,改日我请文兄出门喝酒。”

    文山长含笑应下:“我那不孝子,还要请清臣多多关照。”

    “您客气了。”

    话题到此,双方都算达成目的。

    程丹若投子认输:“义父棋力高超,女儿认输。”

    “臭棋篓子。”晏鸿之摇头,“季春,你我再下一盘。”

    吕季春笑眯眯道:“老夫奉陪到底。”

    程丹若让开,请老爷子入座,自己则倒了杯茶奉给他们。

    吕季春口中连道“不敢”,却也没有激烈推拒,还是受了她的茶。

    谢玄英叫她过去赏画:“东城先生的画作千金难求,今日你我有眼福了。”

    程丹若立时道:“那我可不能错失良机。”

    他们一块儿赏起了谷东城的画,谢玄英负责说一长串专业名词夸赞,程丹若负责惊叹“真了不得”。

    而谷东城看着放诞不羁,却也不是不会来事的人。

    他先称赞谢玄英的字,又说看了程丹若的书,还问起牛痘疫苗的事情,表示自己打算请两名痘师,让族中子弟都接种。

    痘师是最近才出现的职业,多为太医院的学徒,专门为大户人家□□。

    总而言之,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吹我我吹你,氛围迅速融洽。

    晏鸿之见大家聊得热络,留了午膳。

    饭毕,江南亲友团告辞,让人家自己人说话。

    晏鸿之和他们夫妻俩开小会,总结陈词:“同在江南,难免人情往来,可这都是面子情,以后怎样,你们夫妻心里要有个章程。”

    江南士族亲近他们夫妻,只是因为群龙无首,需要抱团。

    但抱团的目的是为了渡过难关,等到他们稳住局势,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一个松散互助的老乡会,不是一个团结有力的政治联盟。

    程丹若单刀直入:“义父以为,要怎样才能令他们为我所用?”

    “或为名利,或为道统。”晏鸿之回答了她,“你择其一。”

    古往今来,欲让他人效命,要么许人升官发财,青云直上,要么有一致的理念,让人心甘情愿地追随,百死不悔。

    对程丹若来说,答案也并不难选。

    历史早已告诉人们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