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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双 正文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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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壹陆贰章潘娘子愧对前情巧姐儿孤勇顶罪

    常燕熹低声说:“常元敬暗里为秦王鹰犬,意要窃取国柄,废帝夺权,他用内阁职便,与司礼监掌印范公公沆瀣一气,培植党羽,陷害忠良,草菅人命,使得朝堂大乱,官官自危。我虽察觉一二,只道他本性向善,不过是权欲熏心,受人指使而一时糊涂,劝诫数次,他表面答应,却暗恨在怀。而你这毒妇”语微顿,愈发戾气重:“平盛十二年元夕,平乱返京到府,你亲裁精制的衣袍,不是为我,悄命丫鬟送去给常元敬,你若坦荡荡,我或许还不察,偏生有人看不过,将我悄禀。你竟敢背叛我!你怎敢!你又岂敢!不知廉耻、罔顾纲常,水性杨花,和肖氏那淫妇有甚区别!”

    他见潘莺竟是不动,恍然意识到正紧掐她喉管,立刻松开,伸出指骨探她鼻息,还有气吸。

    潘莺则把他所述的字字句句皆听进耳里,顿如青天霹雳、五雷轰顶,越听越是魂惊魄惕,愧不能当,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谁能料到常燕熹竟然重生了,前世里她对他不起的桩桩件件事儿,他镌刻在心,细枝末节记得丝毫不漏,怪道总咬牙切齿唤她毒妇,阴晴不定,待她时好时坏,此时终是真相大白。

    他挟仇带恨满身风雨的靠近她、算计她,甚而娶她,不是因为欢喜,根本就是恨毒了她。

    潘莺的眼泪潸然落下,湿透了系带,原还存有奢望,此生他什么都不知,她做牛做马的尽心伺候他,对他好,偿还自己前世造的孽债,可如今他什么都记得,她还能怎样呢?装什么都不知道,跟没事人般如从前那样活着么?可她心如明镜,她做不到了。

    惭愧、羞耻、后悔及绝望各种情绪在她体内迅速溢满,整个人如从空中坠入崖底,还有何颜面面对他呢。

    抓住他欲撤颈间的手指,潘莺嗓音都在颤抖:“若掐死我能解恨,你就掐死我吧!”

    常燕熹亲她的耳垂,呼吸热热的扑在鬓边,冷笑道:“你这毒妇,纵是这般负我,我仍给你改过机会,你却不思悔改,甚而变本加厉,和常元敬狼狈为奸,陷害我谋朝篡位之罪,被皇帝打入地牢,常元敬要置我死地,吩咐酷吏给我上夹、拶、棍、杠、敲全刑,数日下来,遍体鳞伤,筋脉俱断,右腿伤重,骨头尽碎,只能跛足而行,日后骑马杀敌再难武勇,幸我皮糙肉厚挨着口气,皇帝受太后挟制,龚如清冒死谏言,方念我祖上功勋,免于死罪,发配烟障之地,受尽流徙之苦。毒妇,我受苦时,你又在作甚?可有半丝愧疚?或仍在和常元敬颠鸾倒凤,做一对奸夫淫妇?终是拔除了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你们好不得意,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潘莺泪流不止,入了嘴里,咸涩难挡,啜泣道:“你杀了我吧!”

    “杀你?!”常燕熹面色阴沉,一把扯下她的红绡肚兜儿,握了满掌的高山冷雪,一用力儿,眼底泛起赤色:“太便宜了你!”

    潘莺吃痛,忍不得尖叫,却被他用力吻住,他的唇灼烫,她的唇湿凉,在这狂风骤雨的夜里,竟激起滔天的情欲。

    常燕熹捞起她的腰肢翻个身儿,摆弄姿势,整个人俯将上去,用力咬她肩肉一口,语气依旧狠戾:“不想死,就给我跪好了。”

    这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世间痛恨事,最毒妇人心。

    翌日,潘莺醒转来时,清光大亮,已是半窗红日。她浑身酸痛,昨晚折腾狠了,愈发懒得起,只盯着帐顶发呆,不晓过去多久,听得院里巧姐儿咯咯笑声,不晓在高兴什么,她缓缓坐起身,咬着牙穿戴好,才趿鞋下地,门帘子倏得被拉开,常燕熹拎着柄剑进来,他有一早练剑的习惯,往桌前椅子坐了,随手拿起一册兵书翻着。

    “没上早朝么?”潘莺问。他也就嗯了一声。

    一时无言,幸亏春柳端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再坐到妆台前梳头。

    有婆子来送食盒,春柳出去迎,房里又是一阵静默,还是常燕熹摒不住,唤她到桌前来,待走近时,伸手一把拉她坐到腿上,听见她吸气声儿,便温和道:“昨晚酒吃醉了,没能控制住力道,伤着哪了,我看看!”

    潘莺按住他的手,怔怔地问:“你不记得昨夜里说的那些话了?”

    “说了什么?”常燕熹抬手拨松她衣领,显出青迹斑斑的指痕:“我前时给你那罐活血化淤的药膏还有吧?”

    “还有!”潘莺道:“你说了肖姨娘的事。”

    常燕熹噙唇冷笑:“恶人终有报,等着瞧吧!”

    潘莺压低声道:“你还说了许多”

    常燕熹见春柳拎了食盒进来,松开她从腿上下来,仅简单道:“昨晚酒吃太多,又撞破奸夫淫妇奸情,一时愤懑积郁,你只当胡言乱语,从未听过就是。”

    怎么可能当没听过呢!潘莺心底在滴血,巧姐儿乐呵呵地跑过来,抱住常燕熹的胳臂问:“姐夫昨晚去哪了?等不回来。”

    “半夜里回的,等我做什么?”他抱她坐到侧旁椅子,常嬷嬷和春柳摆碗筷,盛粥布菜。

    常燕熹把粥里两颗红皮大枣挑出来,一颗给巧姐儿,一颗给潘莺,瞟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指向针线笸箩里被剪成几段的新鞋:“这是怎么回事?”潘莺缓过神,听得他问,随所指看,一时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常燕熹见她不语,便问巧姐:“是不是你淘气剪的?”巧姐儿眨巴眼睛看看潘莺,再看看常燕熹,咬着红皮大枣。

    “不承认?”常燕熹抬手取过一段打量,再道:“还挺有力气,这么结实都能绞断,要不要学使刀?我来教你。”指向墙上挂的一柄短刀:“那个给你用。”

    使刀?那不是很威风?巧姐儿眼睛闪闪发亮,立刻自高奋勇:“嗯,是我剪坏的。”她比着手指力证:“这样咔擦咔擦!”

    众人都笑了,潘莺抿起嘴唇,看了眼常燕熹,又觉得挺伤感,起身去桌屉里取出药膏,挖了一块,涂在他脸颊被她抓伤处,慢慢揉匀,说道:“我再替你重新做一双。”

    福安隔着帘子禀:“兵部右侍郎丁大人遣长随递请帖儿,在嬉春楼摆席,邀老爷去呢!”

    常燕熹恰也有事寻他,披上黑色大氅,径自走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叁章同僚嬉春楼相会潘衍同床榻说事

    常燕熹到嬉春阁时,丁玠李纶曹励曹大章严宏等人皆围桌吃酒听曲,见得他入房,起身叙礼而坐。侍应过来倒茶斟酒,一众眼尖,早发现他面颊异常,严宏特意凑的极近,打量那几道抓痕的长短粗细,分析道:“以我刑部侍郎的名声担保,这是妇人挠得,案发于昨晚子丑之交。定是你虾背腰无力,不称她的意。”众人拍腿大笑:“谁让他既无刚强,非要充什么英雄好汉!活该被挠。”

    常燕熹端盏吃茶,也忍不得笑了:“我怎交了你们这群落井下石的货。幸得我心大,不予你们计较。”

    “你说你如今心不大,还能哪里大?!”

    常燕熹不理他们,只听伶人抱着月琴弹奏,唱了一个《相见欢》道:

    一年今夕绸缪,动离愁。况是东风来处又惊魂,银河水,皎月清,肯相留,谁管人生辛苦几时休。

    李纶直摇头:“好好的南曲唱得实在不动听。”曹励专揭他的短:“除了常二爷的妾唱,你听谁的都无味道。”

    常燕熹心思微动,却未表,待侍从送来六盘八碗后,他命闲杂人等退下,阖紧门关,再问丁玠:“寻我们来有何事?”

    但凡谈正事,众人一改方才嘲笑戏谑之态,严肃起来,丁玠道:“还记得皇帝从翰林院回宫途中,险遭刺客暗算么?”

    怎会不记得!常燕熹道:“皇帝猜测是秦王遣朝中党羽所为,意在投石问路,打草惊蛇!我却觉非是!秦王素来谨慎小心,常元敬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知跟随东厂数位侍卫保护严密,所行官道无逃遁躲藏之地,又是青天白日,难有胜算机会,何必铤而走险,行百害无一利之举。”

    丁玠点头赞同:“不是抓住五员刺客么,只有那妇人经不起拷问,道了些许内情,我们顺藤摸瓜,竟和国舅爷牵扯上了。”

    曹励吃惊道:“难道和太后有关联?”再看众人神情,他顿觉有些头疼:“如此前狼后虎,势凶力猛的,小皇帝夹在其间难动弹,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常燕熹拧眉沉吟道:“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方为上策。”

    曹大章插话进来:“听闻常元敬三番两次请龚如清到府筵请,皆被他拒绝,这厮倒是挺光明伟正,一点回环余地都不留。”

    “他确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常燕熹吃口茶,前世里秦王叛乱终成,他死在叛军箭下,想来龚如清的下场必定也十分凄惨。

    “你竟替他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众人惊奇地看着他。常燕熹道:“我就看不惯他总一副清风明月斯文儒雅的模样。”微顿:“我那夫人偏喜这套。”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扔石头:“你这辈子是甭想了。”

    “你这虎背熊腰、皮糙肉厚的,可怜可怜!”

    他清风明月?你可用狂风赤焰形容。”

    常燕熹也不废话,压掌一拍桌面,盘里的糖豆蹦跳半空,朝一众迸射而去,有人左避右让,有人躲闪不及,哀嚎一片。

    这边不再赘叙,且说天色渐黑,宫灯亮起明红,董福才从文华殿出来,由小太监引路回往宿房,她这些天可谓夜以继日,格外的勤奋录书,困了就趴桌前眯会儿,张大学士对她赞许有加,比估算进度提前完成。她踩着宫墙暗影和银霜过道,抬头看着天际冷月,四围安静极了,听得见脚步窸窣响动声。

    小太监送她到宿房告辞走了,窗纸透出橘黄光芒,她知道自己和潘衍宿在一间房内,有些怀疑这样安排是潘衍指使的,皇宫这么大,还无法单独给她间房宿么!这般前思后想后,提防之心倍增,总要时刻警醒才是。

    董福推门而进,一股子热腾腾的湿气直扑面孔,她怔了怔,才看见潘衍坐在木盆里悠哉游哉,露出半身,闭目养神,听到声响方睁眼,抹把脸上的水渍,微笑道:“董侍书这几日着实辛苦,可要一起来?还能容一人之位。”

    董福不想睬他,转念又想,皇上看去待他十分亲厚,日后不晓怎样的风光,不能因她一时之恶,而耽误哥哥的前程。遂勉力假笑道:“谢潘大人关心,你自享受,我盥洗一下即可。”幸的盆里有现成的清水,虽是凉的,并不介意,极快的洗漱毕,朝还在享受的潘衍虚假的颌首微笑,便往床榻而去。

    床榻虽只一张,胜在宽大,她放下帷帐,取过锦被裹身朝最里方向,如若潘衍靠着床沿儿,她俩之间再塞两人绰绰有余。

    她头沾枕打个呵欠,这些日没好睡,眼前很快泛起朦胧,心却总难安,不肯就这样睡去,透过帷帐,过有半晌,哗啦水响,模糊能见他站起身,精光赤条的一个人,在那擦拭干净,不疾不徐的穿上里衣裤,好似还去夜壶那处溺了回尿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人真是事多!那身影往这边来,她下意识的转身面壁而睡,只觉背后床榻一沉,烛影随即黯淡。

    潘衍看她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有些好笑,他还不想睡,精神很足,看着窗外一轮月光洒进来:“董侍书?”唤她一声,没有回应,呼噜倒刻意响了些。

    他接着笑道:“忽然记起一桩事来,你可想听?实在有趣的很。”

    董福抿嘴,谁想听谁就是锤子!

    潘衍道:“我从诏狱出来在家养病,有日坐在门口,正是放榜之日,状元郎骑马游街,官媒子也在蹦跶,有个章婆子窜到我面前,说她手里有个好闺女,十分人材,闭月羞花,因是中秋养的,小名唤月姐,她爹是当朝刑部左侍郎董靖,慧眼独识我的才学,因而托她来保媒。董侍书,你说巧是不巧?这位月姐,定是令妹吧?若那时答应娶她,此时我俩便是姻亲了。”

    董福原本还有困意,此时气得来了精神,他纵然想娶她,她还一万个不答应呢,上次中秋游船赏月后,特意将他身世背景打听过,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还想娶她为妻?脸真大!

    终是忍不住道:“我那妹妹,可不是你想娶就能娶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