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陆肆章潘衍夜戏董家月莺娘闲话铺营生
潘衍平躺着,也不看她,阖起双目,问道:“怎么?你那妹妹是什么金枝玉叶?我还娶不成?”休说他夸口,前朝若不是腿间少一吊子,他连长乐公主都能娶喽!
董福冷笑:“虽不是金枝玉叶,也为金汤玉露一枝花。相配的亦是品性端正儿郎,最恶纨绔子弟。”
此话深得潘衍心:“有眼光,我便是那品性端正儿郎。”
狂傲自大!董福把不喜他的理由又增添一条,抿唇不吭气了。
潘衍似看透她的心思:“男婚女嫁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半个不字。”
董福语带嫌恶:“那是旁人家,董家可不兴这样,我不答应,谁也甭想勉强!”
潘衍眉梢一挑,不由笑了:“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赌月姐终是逃不出我的掌心,日后乖乖嫁我为妻!”
“要是不嫁呢?”
“不嫁的话,董福日后仕途前程,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保你安稳无忧。”
虽然庶吉士却有机会平步青云,但也绝非人人如此就说狂傲自大了!董福道:“好!”等着输吧你!
潘衍此时不含糊:“若嫁了,你也要应个承诺!”
“什么承诺?”董福眼前渐朦胧,她录一天书,身心很疲累,又三更了,这潘大人还唧唧歪歪个没完。
“待嫁了再说!”
他故意卖个关子,不把话说死,狡猾透透地。董福想反正我不嫁,打个天大的呵欠:“随你!”自顾翻身面壁。
潘衍得了逞,却也不困,有些觉得口渴,起身趿鞋去桌前吃过一盏茶,再回来不由微怔,董福摊手摊脚躺褥被中央,四人床都不够她用的这睡相也是前无古人,他啧啧两声,一抬脚把她踢到最里边,这才径自仰面躺着,似睡非睡间,倒梦见一条花斑大蛇将他浑身缠裹的死紧,胸闷气难顺,四肢动弹不得,一时情急,倒睁眼惊醒过来,不由哭笑不得。哪里是什么花斑大蛇,董福竟然趴在他身上,双手环抱着他腰腹,两腿挟着他腿,披头散发的偎他胸前,鼻息呼噜呼噜的。
潘衍低头,下颌正抵她光洁的额头,他伸手抚摸她的乌发,慢慢思忖会儿,忽然抱着董福翻个身,她从他怀里滑下来,两人侧着面面相对。
她睡得很熟,小脸红通通的,潘衍将她衣襟轻解,松散开来,一截细白的颈子延下,能看见两团起伏,因挤压而显一勾深缝。他觉得嗓子好像又发干了,把她衣襟重新整好,只是证实而已,没起坏心思。
当得知她非长乐公主,而是董家小姐后,他着实思虑了好些日子。
惆怅、失望、空落各种情绪五味杂陈,还是挺恨长乐公主,那颗想把她千刀万剐的心还是没变,但世间万般皆造化,长乐公主早死,让他遇到和她一个模样的董月,心底很清楚,冤有头债有主,并不是胡乱迁怒的性子,董月是无辜的。
睡着的时候,潘衍模糊的想,是时候该放下了又梦见一条花斑大蛇,缠的他好紧他一拍蛇屁股,这睡相,日后得好生调教!
且说流光易过,日月如梭,不觉寒雁南飞,大雪落满地。
潘莺的绣坊装修完备,临街门面三间,到底两层,一间专事刺绣,一间布匹,一间成衣。楼上通成一间,给绣女们用的,桌椅刺绣棚子、针线笸箩等必备物什皆是新买,茶水点心应有,点起沉水香,燃起兽炭炉,暖烘烘的,若是推开窗,能看见皇家花园的池潭,还有几棵老梅树,满枝肥红,景色甚绝。
雇工皆由福安和太平去办,福安心思活络,讨价还价利索,那太平虽口不能言,却颇有眼光,擅选才能。
也有五年前在潘家店铺做过事的,闻讯来投,见面潘莺哭了一场,能留的都留了;她把关采购布匹和成衣样式,亲自挑选绣女,也是天顺人意,当年在龚如清家和她一起制绣的几人,因龚文君和常燕熹的赐婚成流水,留用有半年也就出府散了,这次被她全部找来,又沾亲连故带来四五个熟手,择了黄道吉日,摆了桌酒,挂上恒盛字号的招牌,这也是潘家从前的老招牌,她深思熟虑后,和潘衍也仔细商量过,当年的事至今仍是谜雾重重,躲藏着提心吊胆度日非是长久之计,倒不如曝在阳光之下,引其上门更妥。
如此这般,开张五日后,高氏领着龚文君亲自到铺里来,文君许了张大学士府的三少爷,婚娶所用被枕嫁衣全套,还是请她们来制。潘莺亲自拿尺替她量身,择选了时新花样,又招来七八裁缝一起攒造,因着有事日夜忙碌,她倒把对常燕熹的愧心暂且收拾,不去多想了。
且说这日晚间,天气阴晦,雪花纷飞,如搓绵扯絮,潘莺盘腿坐在短榻上,借着光亮拿戥子在称银子,听春柳在帘边报老爷回门来,常燕熹出城有半月未归府,便趿鞋下榻来迎,常燕熹走进来,身披黑色大氅覆了半肩积雪,遇热滴滴嗒嗒都化了,潘莺要接过来,他看一眼她穿着银红薄袄,道:“莫要把你的袄子沾湿。”脱解下来递给春柳,拿到明间放熏笼上晾着。
潘莺伺候他洗漱换了新衣鞋袜,他搬条长凳坐近火盆,吊着锅正在煨酒,拿起小铲在炭灰里扒出红薯,剥外皮,内中黄瓤已甜烂,边吃边把皮丢进火里,火苗篷的炸开,簇簇作响,一股子香味弥漫开来,潘莺看他狼吞虎咽的,把温热的酒斟在盏里递上,一面儿问:“还没用过晚饭么?”
“急着往回赶,否则城门关了又得耽搁一夜。”把酒一饮而尽,再抬眼看她,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些许日子不见,怎地就瘦了?”
潘莺避开来,接过盏再斟酒,抿嘴笑道:“哪里瘦了!是你眼花的缘故。”
“我会眼花?!”常燕熹不敢茍同,正看见榻桌上的等子等物,随口问:“铺子营生还好么?若是清淡,眼看年关将近,我那些同僚府上都要添做冬衣,让他们都来你这里置办。”
“这多少都有些强人所难!还是不了!”潘莺剥了颗小土豆,喂进他嘴里。
“怕甚!”常燕熹不以为然:“一群子狐朋狗友,此时不用,还待何时!且工钱更要收高昂些。”
说起狐朋狗友,潘莺想起桩事来,告诉他:“前日里,住在安国府的董姨娘俩,被李将军府遣人来接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伍章潘莺闻喜讯伤怀潘衍欲娶妻托姐
接上话,常燕熹听潘莺讲董氏姐妹被李纶接走后,点头道:“是我同他讲好的。李纶虽是武将,却喜好听琴唱曲,前年死了夫人,也没再续弦,且人品尚可,她俩过去,不会受委屈,比跟着我要强许多。”
这是表面话,常元敬能和肖姨娘勾搭成奸,若想染指她俩,怕也没定力躲得过,倒不如未雨绸缪,他先行一步。
常元敬位高权重,表相斯文儒雅,妻妾成群,还不满足他吃着酒,觑眼看潘莺,他们没搬出来,她还会再次欢喜上常元敬吗?这样的假想令他多少有些不悦。潘莺敏感的察觉出他情绪有变,想说什么,春柳用食盒拿来一碗鸡汤面条子,和一盘两只夹肉馅饼,常燕熹吃面条子时,巧姐儿闻着香味跑进来,凑他面前,搭着肩,讨要两口鸡汤,又拿一只馅饼匆匆跑出房,找燕十三玩去了。
常燕熹不经意道:“你这两日命嬷嬷她们腾一间房出来,不用费周折,简单收拾下即可。”
“做什么用?”潘莺看他换掉的袍子有处破了,拿过笸箩,找出针线打算缝补。
“皇上赐了个教坊司的乐伎。”
潘莺手微顿,挑出两股线慢慢在掌心搓成一股,其实潘衍早和她提过此事了,因长久没见动静,便也没放心上,现怎说来就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若是这个乐伎,能填补他前世因她受到的伤害,可以放下深埋的仇恨,她应该没什么不愿意才对,却怎觉得空荡而迷茫呢,半晌才道:“既然是纳妾,总是一桩喜事,马虎不得,还是该添置些像样的家俱摆件以显诚意。”又想了想:“要替她缝制褥被枕垫已来不及,有一套仅用过一次就收进橱里,先将就用着吧,等新的好了再换。”
常燕熹面无表情听她说毕,开口道:“我那些同僚但得纳妾,夫人都没好脸色,你倒是格外的贤惠识大体。”
潘莺勉力笑了笑:“只要老爷高兴,我都愿意的。”
常燕熹没再多说什么,馅饼也没吃,撩袍起身,咬牙往外去了。
潘莺让春柳把碗筷收拾干净,继续称她的银子,再看会儿帐本,抬头见窗外天色浓黑,先自上床安寝。
常燕熹心底有气,在雪下舞剑,不知觉大汗腾腾,去浴房洗漱后才又回来,灯烛拨的黯淡,沉水香烟氤氲,他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生炭,房里会更暖和些,斟茶吃后,方踢鞋上床,潘莺侧身朝里睡,纹丝不动,他仰面躺平,却是难以入眠,听着炭火烧声、雪洒窗声、低语声、阖门声,鹤呓声、忽然“咔擦”一声,是松枝被雪压断了。
潘莺似被惊醒,卷裹锦被窸窣作响,常燕熹一个翻身,伸长胳臂把她拽进热烘烘的怀里。亲吻她的后颈的肌肤,延展至耳垂,颊腮,湿漉漉的,不由微怔,伸手去抚,心一下子软了,有些好笑:“偷着哭什么?”扳过她的脸来,眼睛似一汪秋潭水波潋滟,他凑近亲她的嘴儿,抵着唇道:“有些事暂且不便明讲,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多去理会她。”松解她的衣带,手探进肚兜内,肌肤雪腻如笼脂玉,他十分的舒畅,低笑着问:“这些日可有想我么?”
潘莺的两只手搂住他结实的腰身,近乎呓语地问:“能不纳妾么?”常燕熹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理她。”
她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潘衍隔日出宫,回府来见潘莺,嬷嬷丫鬟在收拾西厢房,门前窗上挂锦带贴鸳鸯,有些奇怪。“哥哥,哥哥!”巧姐儿从房里跑出来,笑眼弯弯,开心的不行。潘衍把一盒御膳房的点心给她,潘莺这时也站在廊下,面露笑容,他上前行礼,顺便问:“那不是巧姐儿的房么?怎布置的这般喜庆?”
潘莺神色淡淡地:“老爷要纳妾了,是皇帝赐的教坊司乐伎。那是备给她的新房,巧姐儿搬到耳房来。”
潘衍打量她的神情:“你怎么想?”
潘莺并不答,只搓搓冻麻的手:“冷的很,我们进房说话。”转身掀帘往内走,他跟在后,房里就暖和多了。
她持壶斟了一倒龉龅牟瑁莞搜埽沟茸抛约夯卮穑苤鼐颓岬溃骸盎实壑参タ共坏谩!?
潘衍冷笑一声:“皇帝当他左膀右臂,他若真不想要那乐伎,没人逼迫的了。喜新厌旧之徒!从前非要强娶于你,得手便猖狂了。”
潘莺沉默片刻,才道:“有些事你不知”说给他听也于事无补,岔开话题关心地问:“你在宫中还自在么?伴君如伴虎,想来也大不易。”
潘衍微笑道:“我从前就在宫中行走,对帝王心思了如指掌,无非就是权欲二字,但得识破,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谁能与我争锋。”
他从袖里拿出一枚金嵌碧玺蝴蝶纹簪,递给她道:“皇帝赏的,你拿去戴!”潘莺惊喜的接过,对镜插在发髻里,甚是好看,左端右详后,还是取下来,笑道:“这样稀罕的首饰,我替你收着吧,日后还给你的妻。”
潘衍拒绝:“大可不必!皇帝好东西多的很,并不缺这一件。”他又道:“此番来确有一桩事,要麻烦阿姐替我操心。”
“哦?”潘莺好奇的看着他:“你直说就是。”
潘衍坦白道:“你也知我从前乃无根之人,不曾近过女色,如今既然魂附你阿弟,拥有健全之身,自然希望娶妻生子,人生得以圆满。”
潘莺听懂了:“明儿我就让官媒子带画册来挑拣。”
“阿姐可记得,曾有个姓章的媒婆子,提过刑部左侍郎董靖识我人才,托她来保媒?”
潘莺自然记得:“小名叫月姐儿,我看过画册,样貌甚是出众,只那会见你无兴趣,想着你年岁尚轻,再等一两年也无妨,确实没放心上,怎么?你又相中他家小姐了?”
潘衍噙起嘴角:“就愿和阿姐说话,一点就通,无需我多费口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