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玖肆章训福安恩威并施审国舅大刑伺候
常燕熹袖里拢着鞭子,踹开扇门,灰蒙蒙一片,命侍卫点灯,待房里大亮,走到椅子前坐下,侍卫把捆着手脚的福安拎到他脚边,福安被关此地数日,黑暗不见天日,乍有灯火,不由眯眼适应着,待看清椅上是何人,忙叫道:“小的知错了,求二老爷饶命。”
常燕熹指着他叱道:“我哪里待你不好?少时你就跟随我左右,好吃好喝何时缺过你?犯懒生错何时惩过你?何时在你面前端主人架势?又何时不把你当兄弟看来?你背着我干的那些勾当,真当我眼盲耳瞎不知?仅杖责给予教训,警示你行为收敛,勿再犯错!你却忖宠而骄,不检点自身,反怀恨在心,宁受奸人蛊惑,要断我子嗣,我赤诚待你,你却置我死地,忘恩负义的狗奴才!”愈说心头愈怒起,从袖里滑出鞭子,攥在手中扬起狠狠抽打他身上,福安旧伤未合,新痕又添,咬牙硬撑,等他停下,方哭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二老爷打死我也不为过。”
常燕熹骂道:“我不打死你,你以为常元敬会放过你?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包括你的老娘,也休指望他会放过!”
福安醍醐灌顶,浑身打颤,涕泪纵横地求饶:“我死是咎由自取,我老娘有什么过错呢!求求二老爷救她一命!我愿做牛做马还报您的恩情!”
常燕熹目光沉沉看他半晌,收起鞭子:“饶你一命,救你老娘,不是不行,但你此刻起,需得凡事照我所说去做,若出半点差池,莫怪我冷酷无情。”
福安喜出望外,连连磕头,又道:“不敢隐瞒老爷,我这里还藏着桩事儿,偶听福贵说中元节这日,大老爷要见一位贵客,那贵客远道而来,颇有神通。”
常燕熹气消了些,命侍卫给他松绑,去请大夫来治伤,说道:“你快些好起,我还有紧要的事交你去办!”再交待两句,径自走出房,打马离府,摇摇晃晃行在街道上,阳光晒落肩膀,很温煦,今是立春,商铺门前搁着许多点缀彩花的柳枝,可由来往人们随意拾取,以贺春到。不由想起前世里,天下大赦,他不远万里返回京城,就是这样的天儿,潜去福安家中想探听些潘莺的消息,哪想他已病入膏肓,面庞发青,嘴唇乌紫,是中毒之症,抓住他的胳臂说常元敬害他、说潘莺死了,她生的孩子也死了。他理所当然认为那孩子是常元敬的。
一个孩童拿着木刻的春牛突然窜出,常燕熹急忙收回心神,勒紧缰绳,大马抬前蹄嘶鸣,一个妇人忙将孩童拽到路边,俯身致歉礼。他未多言,拐进空荡的胡同疾驰,到了五军都督府,下马直往诏狱来,牢里阴暗潮湿,气味呛人,侍卫提灯照路,两边皆是监房,关押着罪臣,能听到受刑的哀嚎声。继续往里走,至一间讯厅,龚如清,丁玠等皆在,国舅爷贾鹤礼才被打十棍,面青唇白,趴在长凳上,疼得只顾呻吟。
常燕熹洒洒往椅坐了,看向龚如清似笑非笑:“还没讯问就先用上刑了?”
龚如清简单道:“好言劝诫屡屡不听,还恶语相向,不用刑还怎地!”又问他:“宫里查如何了?”
丁玠插话进来:“宫里当时是何情形,二爷详说来听!”
侍卫送来茶水,常燕熹斟了盏吃两口,简短道:“太后娘娘遣人送了一碗海汤去乾清宫给皇上,皇上在和潘庶吉士议事,且嫌腥浓,便赐给太监范祥食用,哪想那范公公立时七窍流血,倒地身亡。我也在廊前,闻声进房,恰目睹惨状,得圣谕迅速前往坤宁宫,从宫中搜出几包海参鲍鱼,查验后表面抹有鸠毒,太后娘娘指认是国舅爷所送,因为冬菜失踪案,御膳房缺这些。”
“原来如此!”丁玠看向贾鹤礼,啧啧道:“国舅爷,人证、物证皆在,你不妨坦白招认,也免受皮肉之苦。”
“我冤枉啊!实在冤枉!”贾鹤礼受刑后,又听常燕熹这番话,惊恐交加,早无了先前跋扈的神气。
龚如清道:“不是你,难不成这毒是太后娘娘下的?”命随录官儿在纸上一一记清了。
贾鹤礼官海沉浮数十年,深知这口不能松,太后娘娘出事,他也难茍活,说道:“也不关太后娘娘的事,是有人视外戚为敌,故意栽赃嫁祸,还望龚大人严查,还太后娘娘和我的清白。”
常燕熹伸长腿,懒懒道:“倒是听说有官儿呈折子,奏请皇上由国舅爷出任吏部尚书”微顿,看向龚如清:“龚大人,莫不是你怀恨在心,犯下这等糊涂事?”
龚如清面色难看,冷冷道:“常督主勿要血口喷人,我今日才回城中,可没隔空投物的本领。”又讥讽:“常大人倒是疑点重重啊!”
丁玠清咳了两声,也不瞧瞧现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这两不对盘的人还在互相狠掐。
贾鹤礼嗯哼着:“你俩都有嫌疑,我要见常阁老,要他为我主持公道!”
常燕熹话锋一转:“国舅爷,前时皇上从翰林院回宫途中,遇数名歹人行刺,可是受你主使?”
贾鹤礼被这突来一问唬住,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燕熹冷笑道:“阶下之囚,我素来不喜人家问我,你只需回是或不是!”
贾鹤礼心中章法大乱,听闻那日行刺皇帝失败,东厂捕了几名刺客,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他此时怎地突然提起此事
自然不是!
常燕熹看向丁玠:“那些刺客还活着?”丁玠回话:“活得好好的!”
常燕熹笑了笑,给锦衣卫下命:“带去刑房继续上全刑,直到招为止,只要留一条命就好!”
贾鹤礼被拖下去,稍过片刻,便听见呼号声不绝。
常燕熹朝丁玠道:“你来替我按压肩膀,最近感觉格外酸胀!”
丁玠把指骨捏的咯咯作响,笑着走到他身后:“酸胀是吧!这我拿手啊!你且等着享受!”
龚如清面无表情的斟茶吃,眼底却掠过一抹笑意。
半晌后,常燕熹皱起眉宇,吃痛道:“你这按压的手法,连个娘们都不如!”
“哪个娘们?夫人还是丽娘?”
“干丽娘何事?”
“那就是夫人!她怎地手法?说来一听!”丁玠问,又是一记重捶。
“不轻不重,刚柔相济,浑身舒泰,快活似神仙”常燕熹低哼一声,拿起茶盏朝身后扔去:“你也再给我上刑是不是?”
丁玠接住茶盏大笑:“自愧不如,二爷还是找你夫人揉捏去!”
“如今不行了!她可受不得累。”常燕熹看着龚如清,面庞露出笑容。
龚如清才听丁玠问怎地不行了,锦衣卫过来禀报:“国舅爷全招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玖伍章潘衍婚配重提日程常燕熹暗夜叙诸事
潘莺在喂巧姐儿燕窝粥,才吃两口就摇头不肯了,好说歹说多吃了两口,却哇的一声,将所有吃的一并尽吐出,面白目红,涕泪纵流,潘莺忙替她捶背,春柳端来香茶,夏荷打扫,常嬷嬷捧来棉巾热水。
巧姐儿漱口、洗脸,衣襟也溅了秽物,脱掉换了干净的,她经这番折腾,愈发没了精神,细喘着气,恹恹地歪进阿姐怀里。
潘莺心底很难过,表面却不显,抱起她上床,脱去鞋袜,盖了锦被,侧躺她身旁温柔哄着,巧姐儿搂住她的腰,低唤一声阿娘,昏沉沉睡熟过去。
潘莺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回,不晓过去多久,春柳来禀:“官媒章婆子求见。”
看巧姐儿的小脸终于有了血色,她轻悄悄趿鞋下床,洗了把脸,重新挽髻,这才来到明间,章婆子笑嘻嘻的迎前请安,潘莺招呼她坐下,语气很淡:“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章婆子笑说:“我来给夫人道喜!”
“喜又从何来?”
“我昨日打董侍郎门首过,被管事叫住领去见夫人,夫人请出董小姐,我还是首次看她哩,和她娘老子样貌忒不像,青发软丝,满脸堆俏,柳条身段,还长了一张巧嘴儿,莫说我这老婆子都看着爱,难怪潘爷被迷的七荤八素,非她不可!”
潘莺道:“你这婆子耳不聪、眼不灵,后知后觉的,他家不肯把小姐许配给我阿弟,反去收了龚府的担红,只等下财礼定婚期,你难不成还没我个后宅妇人消息通么?或是故意来取笑我们不成?那我可要生气了!”
章婆子忙陪笑:“唉哟,我哪里敢呢!确是董家夫人让我来传话,有意和潘府结为亲家,前时夫人您上过门,给过细帖,也相看过董小姐,若满意的话,还望赶紧准备担红和财礼,早把婚期来定。”
潘莺微怔:“董小姐她也肯了?”
章婆子一叠点头:“肯的,她自个也甘愿!”
潘莺暗忖她们态度转变之快,怕是潘衍背后使了什么手段,遂不置可否道:“待阿弟归府,我问问他的意愿,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人心总在变,她那时不肯、现在肯了,他那时肯,未保现在还肯!”
章婆子晓她拿乔,笑道:“既然这般说,夫人和潘爷好生商量,他若肯了,夫人记得遣厮童给我回个话。”又闲言几句,方告辞去了。
她前脚才走,福安过来递帖子:“老爷不在,先给夫人收着吧!”潘莺接过,打开看,是常元敬要他们上元节过府,每年到此时,族内会举办宗祠祭祀之仪,除非不在京的,其余皆要到场虔诚拜祭。她阖帖再看向福安,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福安心底惭悔,跪下磕响三头,才答:“回夫人的话,小的已大好了。”潘莺命春柳几个退下,待无旁人,方道:“你怎能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辜负了老爷对你的看重。”
福安哭道:“是被大老爷设下圈套,也怪我太贪恋美色,一时泥潭深陷,难以自拔!现在知道错了。”
潘莺叹口气:“人生在世,孰能无错。你有愧悔之意,亦要有改邪归正之心。”又问:“你从前给二老爷下药,是按时辰来,还是怎地?”
福安回话:“因传言二老爷身体受损,那话儿废了,一度不曾用药,后大老爷不晓怎么想,又命福贵给我传话,一日里一次,不能断续。那时还未搬出府,福贵盯的紧,只能无可奈何照做,自住到这里后,离他们远了,又心底有愧,且二老爷常使唤太平在书房中,也候不到时机,因而下药只是偶尔为之,近数月都不曾再做过。”
潘莺接着道:“因察觉你的懈怠,大老爷才生出永决后患的想法。”福安答是。
她没再多问了,让他退下,默默想着前尘过往,前世后来能怀上巧姐儿,怕也是福安良心不安所致又略坐了会儿,方站起身走出明间,常嬷嬷守在房前,她问巧姐儿醒了么,道还在睡着,便出了院门,往燕十三的宿房来,才过垂花门,就见他急匆匆迎面而来、要出府去。
燕十三也看见她,放缓步履,过来拱手作揖,问道:“夫人怎在这里?”
潘莺直言不讳:“上趟你讲巧姐儿在你房中遇险,我未曾详问,这些日思来虑去,想问你可看清那要置她死地的歹人是何样貌?”
燕十三道:“那晚天黑雪重,他亦是一身黑袍夺路狂奔,我追在后,无奈他对地型十分熟悉,东拐西弯就不见了。”微顿道:“他肩背两柄铜剑,身手敏捷,非寻常之人。”见潘莺神情有异,遂问:“夫人认得他?”
潘莺摇摇头,他又问:“巧姐儿可好些了?”
她还是摇头,他便宽慰:“夫人勿要着急,我正要去见师兄,他见多识广,法术高明,定有破解同生同死术之法!”
“同生同死术?!”潘莺脸色大变。
燕十三道:“可见那黑袍人法术实在高强,巧姐儿逼得要与他同归于尽。”一错不错盯着她:“夫人还不愿告诉我巧姐儿到底是何来历么?”
潘莺头脑昏昏,并未答他,转身径自往回走了。
常燕熹三更半夜才骑马回府,房里烛光黯淡,火盆还燃着,春寒料峭,脱掉满是寒气的大氅,春柳捧来热水,他洗漱过,方上床进帐,巧姐儿睡在里头,阿莺在外,他俯去搂住她的腰,很炽热地亲了颈子一记。
潘莺没有睡着,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儿,再转过身来,偎进他怀里,伸手摸摸他的面颊,鬓边潮湿。
常燕熹问:“我逼着钱秉义开的方子,巧姐儿好些了没?”
潘莺不忍他失望:“好些了!”他嗓音愉悦:“钱秉义藏了一根百年老红参,稀罕的很,明日我去逼他交出来,给巧姐儿熬水喝。”
“堂堂侯府王孙,怎能做出强匪恶霸的行径来。”
“只要巧姐儿能病愈,什么手段我都能使出来,不晓怎地,我就心疼她。”他把手去轻抚潘莺的肚腹,还平坦坦的,低道:“国舅爷把策谋刺杀皇上都招认了。皇上下旨太后搬离坤宁宫,出城至二十里外的别院和清宫圈管,侍卫把守,不得进出。国舅爷赐毒酒,其他外戚余孽数百人,参余者诛杀,不干者发配烟障之地。”太后一派虽是彻底清算干净,但最凶险的人物也将紧随而至。
潘莺看他紧蹙眉宇凝神沉思,问道:“你这么晚回来,是押送太后去和清宫?”
常燕熹嗯了一声,愈发抱紧她,俯首嗅嗅粉腮腻颈处,沉笑问:“你怎会这么香?抹了什么?”
潘莺被他摩挲的浑身发痒,笑着喘口气:“巧姐儿在呢!”又道:“福安今给我个帖子,是安国府那边递来的,上元节得回那一趟。”
常燕熹自然知道,他和阿莺非去不可,不光是祭祀,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