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世无双 正文 第108章

所属书籍: 世无双

    第贰贰肆章众官娼院理旧事皇帝案前诉计谋

    有曰:三市闭庭黑洞洞,六街关户夜沉沉。

    正当晚,龚如清、潘衍随着常燕熹在朝阳街粉子胡同打马下,门首的鸨儿娘忙叫护院过来牵马,与他三人见礼毕,陪笑道:“常大人怎才来!楚爱姐整日里念叨着你哩!”

    潘衍目光犀利的看了常燕熹一眼,闻着不是头趟来,熟门熟路老熟人,不是爱死阿姐了么,外面竟还养着个。

    龚如清低哼一声,家有如花美眷,还来此玩乐,禽兽不如!

    常燕熹由他们怎么想,面无表情的往里走,潘衍先察觉出他的不悦,故意微笑着问鸨儿娘:“楚爱姐如何?有百花院的头牌玉贞姿容美么?”

    鸨儿娘哈哈笑道:“这位爷哩!春夏秋冬花似锦,独领风骚各一段,玉贞她玫瑰花开娇带刺,我这爱姐儿,临波照水一芙蓉,各有各的香,各有各的美,只等那有缘人来啊!”

    潘衍笑道:“这鸨儿娘倒是伶牙俐齿。”说着话,常燕熹推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去却已有人在,钦天监的司正周希坐在矮榻上,榻桌上摆着茶水,依旧老相好凤姐在旁陪侍,见到他们,连忙趿鞋下榻叙礼,又复原坐。

    潘衍坐定,唤过近随长坤,命他回府报个信儿,又瞟眼常燕熹:“不遣福安去给阿姐说一声?”

    “不用。”常燕熹淡道:“她不在乎!”

    龚如清噙起唇角,活该!

    “我阿姐是什么人物!阿猫阿狗哪入得她的眼!”潘衍又洒洒道:“龚大人不遣人回府报信么?哦,你也无掂念的人,确实不用!”

    这人不说话会死!龚如清和常燕熹难得想法有一致的时候。

    周希察觉出不对味儿,急唤鸨儿娘上桌席来,恰楚爱姐抱着琵琶进房,遂叫她和凤姐弹唱一曲,那楚爱姐水眼珠滴溜溜把他们一扫,都是好人材,便往绣凳上一坐,把琵琶横在膝上,轻拨慢撚,卖力地唱起了全套《团花凤》。

    一桌席也摆上来,他们四个吃酒听曲,常燕熹先问:“你寻我们来何事?”周希道:“不忙,且先听她们唱完。”

    待得一套唱下来,周希招呼她俩近前,先赏了她俩酒吃,再道:“你俩把前几日的一桩怪事说来听!”

    凤姐推搡楚爱姐,自坐到周希旁边,楚爱姐抬手拢拢发,讲述经过:“那日,子时,阴雨连绵的天气,这里不比百花院店大热闹,多做熟客生意,见天懒得来,我们姐几个就躲在房中玩双陆打发时光,待要歇息时,妈妈又来叫,说有客来,要会唱南曲的。我抱着琵琶去,唬了一大跳,竟是四个黑袍道人,要了一桌席正吃着,他们点了《升仙记》和《齐天乐》,我唱罢,其中个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他家在云南大理镇,他道却是老乡,让我坐身边陪着吃酒,说话也不避。我也听不大懂,只说要做一桩天大的事,若是成了,不费一兵一马,这天下就能易主。”

    “是一桩什么天大的事?”潘衍蹙眉问。

    楚爱姐媚眼瞟他,笑道:“他们十分警觉,给了赏钱就让我走了,临到门帘处时,听到幻术二字。”

    幻术?!周希四人面面相觑,都没多话,常燕熹见他三没有动作,只得掏出钱来打赏,楚爱姐乐滋滋称着谢接了,和凤姐一起退下。

    周希道:“显而易见,这些黑袍道人效命于秦王!”见常燕熹三人一脸见怪不怪,吃惊地问:“你们早就知晓了?”

    潘衍微颌首:“她说的幻术,可是指皇上圣诞之日,礼部尚书陈衡所请来表演奇术百戏的术士?”

    常燕熹冷着脸吃酒,且说:“陈衡那厮和常元敬沆瀣一气,并不清白。”

    潘衍道:“我对一事一直百思不解,七年前先帝驾崩,皇帝尚幼,太后虽摄政却人心不服,皇权正处风雨动荡之中,而秦王率兵就在京中,他若要谋朝篡位,是最恰当时机不过,却未有行动,后带兵扬长出京去;若说他全无叛逆之心,却让黑袍道们在京大开杀戒,潘家上下百十人失踪,所有术士不留活口,显然为泄愤之举!”

    龚如清沉吟:“方才妓儿话中透露,幻术、不费一兵一马,天下易主!难道七年前在宫中所展的幻术,曾包藏过谋柄夺权的祸心?”

    常燕熹肃然:“这些术士七年前进宫表演过,若有叛逆之心,不会等到今日!想来在那场幻术中,发生过重大变故而导致行动失败。致使秦王不得不带兵离京,潘家、京中术士,或许就是导致行动失败的源起,才会惹来灭顶之灾!”

    四人都觉思绪在渐渐理清,常燕熹七年前在边关戍守,潘衍问龚如清和周希:“你俩可曾亲历过?”

    龚如清摇头:“我刚升任吏部左侍郎,尚未有资格进宫赴筵。”周希亦是,那时职官正。

    潘衍想起什么,笑道:“看来得问皇上!此次术士进宫表演也是经他提议,想来七年前那场幻术,确实令人刻骨铭心!”

    择日不如撞日,几人酒也不吃了,匆匆走出妓巷,乘骑车马直往皇宫而去。

    朱镇仍在乾清宫灯下批审奏折,听内侍太监隔帘禀常燕熹、龚如清、潘衍及周希请求觐见,想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即命领进来。

    四人近前欲跪拜,朱镇道免礼,又闻得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和胭脂气,说道:“你们倒是逍遥的很!有事快禀,无事退下。”

    龚如清把在娼院听妓儿所说、牵扯七前年宫中幻术表演,潘家和术士等详叙一遍,方问:“皇上亲历宫筵,亲目幻术,可有觉查出蹊跷之处么?”

    朱镇沉默想了许久,才直言:“朕那时年幼,痛失父王,母后摄政,秦王不轨,自身难保,性命堪忧,实在无心于什么宫筵幻术,之所以念念不忘,也只是猎奇的小儿心性。”他那时终日活在惶恐之中,有次差点死掉,幸亏丽娘相救

    潘衍笑道:“皇上提议在圣诞之日、令七年前的术士进宫表演,想来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就说这人聪明透顶!朱镇也笑了笑:“原打算到时再说与众爱卿听,既然此时问起,也不相瞒,如今城中术士逃得精光,能请来者,必有通天本领,却也居心叵测,朕把近身杀朕的机会索性给他们,效引君入瓮之计,秦王及其麾下定不会放过。”他抬眼扫过他们:“朕以身做引,将生死交付到众爱卿手中,是因众爱卿值得朕将命所托!即便到时非幸是祸,朕也决不会怪罪你们!”

    众人神情凛凛,围案商议。

    一轮明月过花窗,数盏宫灯亮着昏黄的光芒,逗引着蛾子扑簇粉满的双翅,一缕凉风抚动树梢,夜已经很深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伍章面摊前有惊无险书房内久别相见

    接上文。从宫中出来快至寅时,天际黑云滚墨,看着似要落雨,若是旁日,官员也该穿衣洗漱,乘轿准备上朝了。

    龚如清回吏部,周希回钦天监,常燕熹闻到一股子香味儿,抬眼望见不远处有个卖牛肉面的摊贩,昨晚在妓馆只顾吃酒,此时腹中倒饿了,潘衍嫌翰林院太远,无事可做,也随他一道去。

    三张桌椅空空,卖面的是个穿青衣妇人,一套家伙物什摆的满当,中安锅灶,一锅烧水,一锅炖牛肉,左案下装水桶,桌台上撂一叠粗瓷碗筷,还有几个装辣油、葱花、姜末、及酱醋的罐子,香味比远闻更浓重,汤在沸腾,咕嘟咕嘟翻江倒海。

    “两碗,各三两面。”常燕熹沉声道,潘衍撩袍坐他对面。

    妇人垂着头、含混“嗯”了一声,依旧坐着,她刚从锅里捞出一块五香牛肉,肉连筋腾腾冒着热气,才切了三分之一不到,一片一片薄如蝉翼,板上很洁净,不见星碎微屑。“好刀功!”潘衍低赞一声,常燕熹眼中有光芒闪过。

    正这时,过来一个矮个驼背老儿,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青年,分坐另外两桌,各要一碗面。

    妇人不切牛肉了,走到锅灶前,掀起发黑的木盖,往里洒下几把面,持长竹筷来回拨拉几下,很快汤水表面浮起一层白沫。

    她在板上摆齐四个大碗,倒酱醋辣油,洒葱花姜末,拿铁勺各舀半碗牛肉汤,长竹筷捞起面利索的落入碗里,端起一碗就近先给老儿,那老儿皱眉道:“我不吃辣,你怎也不问我一声,就自做主张!”妇人指指喉咙,摆摆手,原来是个哑子。

    老儿愈发不高兴:“哑子又怎地?我还驼背哩!”

    老实青年噗嗤笑了,见几双眼睛都看向他,晓得失礼,遂朝妇人道:“我饿的很,你把老头的面给我,重新再替他调一碗!”

    妇人把两碗面端给老实青年,另两碗给常燕熹和潘衍,他二人没急着吃,老实青年确实饿了,埋头西里呼噜半碗就落了肚。

    妇人再去盛了一碗摆到驼背老儿面前。驼背老儿暴怒:“你哑了耳也聋了么?我说不吃辣,你怎又洒了辣油?”

    妇人打手势解释,就是这样的面,爱吃不吃!驼背老儿一拍桌子,起身要走,被妇人挡住,伸手要面钱。

    驼背老儿一脚狠踹她的腹部,直飞到她坐着切牛肉处,妇人扶着凳子站起,抹去嘴角的血渍,伸手握住了那把乌黑锃亮的菜刀。

    老实青年路见不平,厉声喝道:“你个老头,吃面不给钱,还逞凶斗狠欺负哑妇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话音才落,手中的两根筷子一前一后迅猛一掷,携暗风凛凛,直插人的双目。

    妇人一抡胳臂,那菜刀口还沾着星点肉屑,劈头盖脸地砍向头处。

    驼背老儿岂会示弱,不知何时十指缝里夹着淬毒梅花镖,一把子全部射出。

    狠、稳、准。

    皆朝常燕熹和潘衍的面门风驰电掣而来,若是旁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必定九死一伤。

    但他俩却非旁人,常燕熹的青龙剑陡然出鞘,剑身森森如白练,往面前一挡,筷子被折两半,扭手腕侧剑刃,正与刀刃硬碰硬,澌澌发出怪响,摩擦迸生火花,他最是孔武有力,竟将菜刀反甩回去,那妇人躲避不及,就听痛嚎一声,竟生生斩下了半只胳臂。

    潘衍亦不示弱,他腾翻跃起之时,梅花镖已皆嵌进指缝,反手甩将而来,驼背老儿往后趔趄几步,倒地身亡,十枚梅花镖皆钉在其要害之处。

    老实青年欲逃,却被如钳的大手擒住,常燕熹抬眼看到恰有一队锦衣卫路过,即将二人交于他们,捕入诏狱待审。

    潘衍看着桌上翻倒糊了一滩的面条,甚感可惜,走过台前见牛肉分外诱人,顺手拈一片,听得常燕熹淡道:“不怕有毒,你就吃!”

    潘衍微顿,渐渐噙起了唇角。

    常燕熹听曹瑛禀报,已让太平认过,此两人均为黑袍道一伙,乃无足轻重之辈,妇人是哑子且不识字,难以奈何,青年酷刑之下虽有招认,也无多大价值,他命移送刑部,交由他们再审,遂擦着手走出诏狱,日光正午,蝉声嘶鸣,福安匆匆过来,一脸紧张之色,开口道:“昨晚半夜里有贼子闯入府中,幸得燕少侠在,还有护卫们警醒嗳,二爷”他话还未讲完了,二爷已扯缰上鞍,沉着脸,打马朝常府方向驰骋而去。

    潘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常燕熹自那日后就没回过府,后来虽有让福安来报信,总不过忙字。掐指算来足有大半月过去,她等了又等,黄昏至垂花门处盼他回来,每每空落而归,情绪满是凄楚,连当面说清楚的机会都不愿给她么!

    他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这些日里她常梦见从前的过往,他们争吵、伤心、冷淡、疏远、却有一场接一场如火浆喷发的床笫之欢,而热情在喘息中急骤冷却后,是更难以压抑的悲凉。

    她欢喜且珍惜他们的当下,且又怀了孕,所以愿意鼓起勇气向二爷坦白一切。

    她承认被宠坏了,再过不了前世那样的日子,想起都觉生不如死。

    若是二爷仍然无法坦然接受那样的她

    她愿意合离。

    这是二十日前的想法,而至此时,随着二爷的久久不归,她的心都凉了。

    春柳跑进房来,兴奋道:“看门的来传话,老爷回府了!”

    潘莺“哦”了一声,竟莫名的紧张,坐到妆台前梳头,发髻好像有些乱,待梳齐整后,再抹了口脂增添气色,左等右等未见人来,不由焦燥问:“可否又出府了?”打发春柳去问问,不多时她折回来:“老爷在书房哩!”

    潘莺不想再等下去了,她一咬嘴唇,出房来,赤鸟当空,光明地里炙热烤人,遂拿团扇遮着额面闷头走,春柳在后急急跟随。

    穿过月洞门,福安和太平在卷棚里正吃葡萄,闻得脚步声,探身出来见是她,忙上前请安。

    潘莺劈头就问:“二爷在书房里?”

    福安道:“是嗳!不过老爷他”

    潘莺没待他说完,也不想听,一径的掀帘进房,珠帘在身后簇簇响,常燕熹坐在桌案前,抬起眼来,四目相对,他神情似乎有些吃惊,并沉声地问:“你来做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