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贰陆章常燕熹静听责声潘娘子诉说前情
潘莺原是打算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哪想他的态度会这样的冷淡!
数日不见,她很思念他,他反显得无动于衷,甚带着些不耐烦。
他怎能这样不讲道理呢!
要判她死刑也要听她最后说些什么吧!
常燕熹眼角余光睃向对面靠墙坐的三人,龚如清、潘衍和丁玠,好死不死的就在这里。
他清咳一嗓子,抬手虚势挥了挥:“无要紧的事,你先回房去!”
依潘莺前世里的脾气,不等他下逐客令,早倨傲地转身走了,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那样,不想不明不白的他们又生份了。
“你总是这样,不说也不想听!前世里我们才”有些说不下去,眼眶己然湿红,她咽下喉中的酸涩:“我有好多话要讲,除非你给我和离书,否则我不走!”
常燕熹这孙子!要和阿姐和离么!潘衍脸色顿沉,欲要站起,被丁玠一把抱住,压低嗓道:“冷静,且再听听!”
常燕熹额上青筋跳动,冷笑一声:“你都想到要与我和离了?想法还挺多!”
她还是不了解他,和离?!他前世里就没答应过,这辈子更无可能!
潘莺抑忍着眼泪,哭是最没用的,吸口气才说:“自打你愿意娶我为妻,我就没想过会和离,否则我不如嫁龚尚书,他不差你分毫!”
龚如清听得五味杂陈,原来在她心底,他也曾伟岸过只怪一时踌躇,终是错失了!
她不是来求好,分明是来气他的吧!常燕熹站起走到她的身前,低道:“你先回房去,我稍后去找你,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潘莺却握紧他的胳臂,她再不信他的话了:“我足足等你二十天,白日里等、暗夜里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你就是不肯回府见我,福安只说你忙,你都在忙什么?难道连抽空闲见我一面的时辰都没有?我才不信!我想着你不肯见我,那我来见你好了!你好硬的心肠竟还要赶我走,你看在我肚里孩子的份上,也应该把我要说的话听完,再赶我走”
鼻子一酸,眼泪还是流了下来,饶是没骨气!
龚如清三人的目光直直望向潘莺隆起的肚腹大为震惊,潘衍还以为阿姐是吃胖的缘故,转念怒从心头起,常燕熹这孙子,竟敢欺负阿姐,当他潘衍是死人么!
他开始撩卷袖管。
“你不走是吧!”常燕熹再次问。
“不走!”潘莺看出他在强捺性子,心底难受着。
“好!”
好什么?潘莺不明,忽然一只健壮的胳臂绕到她的腰背,整个人竟被抱了起来,她慌忙地搂住常燕熹的脖颈。
常燕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书房里一片安静,没人说话,福安进来给他们斟茶,一盏热茶下肚,丁玠先开口:“二爷不是那话儿废了么!夫人却有孕了?这怎地枯木又逢春?铁树再开花?”
潘衍冷笑道:“他若胆敢有负阿姐,我定禀明圣上,告他个欺君之罪,把他那话儿挫骨扬灰!”
龚如清和丁玠顿时胯下紧了紧。
常燕熹抱着潘莺大步回房,常嬷嬷打起帘子,听他冷冷吩咐:“勿要让人进来!”还未应承,已经入了房内。
他把她放到矮榻上,指骨挟起她的下巴,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让你走,是因为书房中,不止我一人,龚如清、潘衍,还有丁玠都在,我们正准备议事,倒先听你说了一通匪夷所思的话。”他微顿:“你不介意,我也无谓!”说完松开手,起身到窗前,去把卷起的湘妃竹帘子放下。
潘莺怔住,她进书房后,又气又急又委屈,满眼只有常燕熹,哪里意料得到里面还有旁人在!她还赞了龚如清可如何是好!
眼前倏得黯淡下来,青天白日的,他放帘子做什么!
不及多想,常燕熹复又回来,脱鞋上榻,再伸手把她拽到胸前,怒极反笑道:“如今皇权不稳,朝堂动荡,叛官勾结,秦王虎视眈眈,黑袍道们更是蠢蠢欲动,三番两次刺杀我和潘衍,竟还敢入府行凶!山雨欲来风满楼,满耳尽是涌潮声,我确是片刻不得闲,既然身为官宦之妻,理该有这样的觉悟!你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潘莺垂首不言,她哪里知道呢,他又不说常燕熹去抬她的下巴:“这时候怎哑了?你不是急巴巴有话要告诉我?我在这里,你说,我听着!”
这让她怎么说?又从何说起!潘莺悄瞟他的神情,阳光从竹帘的槅缝里钻进来,把他的面庞映的忽明忽暗。索性拉着他的手放到肚腹上:“她现在会动了!你摸摸她,她会顶你的掌心。”常燕熹来回抚摸着,并没有动静,潘莺解释:“她觉得你陌生,所以不敢动!几次后就好了!”
常燕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潘莺不明所以欲问,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有桂花糕的甜香味儿,是那么甜,他的手往上摩挲,一掌难以把握。潘莺攥住他的手指,喘息着道:“不是这样的!”
常燕熹明白她的话意,便没再继续,默了默才问:“前世你曾生过孩子?”
他心如明镜,前世里他俩勾缠的死结,只有一一解开,否则谁都别想安生!
潘莺低声道:“你发配离京后,我才察觉有了孕,是你的孩子我和常元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嗓音有些哽咽:“我确实曾被他的暖意殷勤打动,迷惑过心智,那是一段不堪的过往,但,我的身子一直是干净的。”她仰脸泪眼朦胧地看他:“二爷,我错了!是我的错,害了你,孩子,还有我自己!”
常燕熹虽有所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很触动的,默有半晌,才道:“我大赦出来后,曾回过一趟京城,都说你得病死了!”
“我有孕后,被关进桂香院,大夫人蒋氏待我还算宽厚,每日里吃食也未亏待,但不知怎地,胎像总是不稳,有时还见红,请来太医诊治,他直言难能保住!有一日,蒋氏给我带来一枚血玉镯子,她说这镯子有凝精固胎之用,费尽周折花大价钱给我弄到的。”潘莺还犹记蒋氏的话,不管如何,总要替平国府保留一线血脉,当时她是感激涕零的。
“那镯子戴在手腕确有奇效,胎像也逐渐安稳!和肖姨娘一样,肚腹日渐增大,我愈瘦骨嶙峋。”她讽刺地笑了笑:“我死时才晓得,安国府上下一直错认为,这孩子是常元敬的种!历了血玉镯案后,看到肖姨娘的惨状,方才了悟,前世里蒋氏也把我残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贰贰柒章常燕熹痛闻前世事潘娘子重经生死劫
常燕熹想来他所听到潘莺病死,乃是生产时一尸两命,这血玉镯子着实害人不浅。
潘莺摇头,告诉他更为凄惨的真相,她足足痛了三日夜,身上的血似乎都流干了,连接生婆都不敢在房里待,直言看到要做噩梦,她咬牙没放弃,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那孩子给生了下来,一位姐儿,接生婆剪了脐带,给擦拭干净,用小被包了递到她怀里,却是个好的!粉红的脸儿,蹬腿伸胳膊,胖嘟嘟的,哭声可响亮,
她却不行了,下面一直淌血,止都止不住,春柳求管事请太医来诊治,管事难做主,要大夫人允肯才行,春柳求见几趟,先是推三阻四被挡门外,后索性说前往卧佛寺祈福去了。
潘莺所在的平国府早查抄的干净,那些物什钱财转手全搬进安国府,安国府由此得了大利。她把仅剩的金簪子交给春柳,春柳拿去当掉,请了个江湖郎中,进来诊脉,他道气血大亏,已然无救,不过三五日的事儿。
潘莺死倒不怕,却要为孩子谋一条出路,让春柳去请大爷,大爷不是谁都能见的,只得相求福安,福安自从二爷发配后,就投了大爷,做他的近随。当晚,福安领奶娘来抱走孩子,且捎带大爷的承诺,总是常氏一族的血脉,不看僧面看佛面,自会悉心教养至大到这儿竟讲不下去了,面庞俯在常燕熹的怀里,泪流不停,把他胸前湿濡了一滩。
他没有催她,慢慢抚摸她的脊背,纵是当初有多恨她,而今听到她受的苦,反倒先软下了心肠。
潘莺待情绪稍平复,自孩子离开她后,便难再见面,她极度虚弱、卧榻难起,春柳懂她的心,想尽办法请奶娘抱孩子来给她看一眼,直到她的孩子死了,跑去后山从福安手里抱回来,闻到断魂草的气味儿。
谁给孩子喂了断魂草,是蒋氏听信谗言由妒生恨、还是常元敬要断她和二爷的后路?潘莺判断不明、却在肖姨娘从常元敬书房里悄拿出的一包草药得以大白。
她啜泣了许久,才发觉常燕熹一直沉默着,抬头想看他的脸,他却把下颌抵在她的额面上,喑哑道:“别看!”
她的额面沾染到细微的湿凉,立刻明白了。
这正是: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潘莺有些吃力地抱住他的腰,滚圆的肚腹抵着他,常燕熹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前世里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怀着孕,身骨要紧,乖,别再哭了!”他在哄她,明明他也是那样的难过她轻声道:“二爷,我给我们的孩子,单名取一个巧字,平日里就唤她巧姐儿。”
“什么?!”
潘莺能感觉到他浑身一僵,胸膛倏得急速贲伏,他的手指挟抬起她的下巴,不顾自己还狼狈着,低首梭巡她的神情。
潘莺道:“我抱着孩子纵身跳下了荷花潭”
待她睁开眼时,却东倒西歪地坐在马车内,马车在疾奔,孩子在她怀里,还有个华贵的年轻夫人。
那夫人透过帘缝儿张望,察觉她醒转,“嘘”一声不许出声儿。
马车渐缓顿住,厢门哐当被拉开,过来两个守城吏,一个提高油灯朝她们脸上晃,一个拱手作揖:“最近出城查的紧,张夫人还请见谅!”又指着潘莺问:“这位是?”
张夫人淡道:“老爷身边长随阿贵的媳妇。你要不信,老爷的马车就在前面,自去问他好了!”
守城吏抬眼看前面的马车已驶出城门,忙陪笑道:“岂敢不信!”
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始驶行,风很大,吹的帘子招展,潘莺看见城门边立着十数黑袍道人,也就一瞬间过去了,她头有些疼,最后残存的记忆是和潘衍在城中被追杀,俩人约定日后于苏州桂陇县会合,一个往东门,一个朝西门,散开各奔东西。
她还有个丫鬟随着,哪想还未到东门,就被个蒙面的黑袍道人发现,眼睁睁看着他一剑砍下丫鬟的头,划花丫鬟的脸,当即唬的昏晕过去,也就那瞬间,她竟抱着孩子又活过来。
马车靠路边停下,前面是岔道口,张夫人问她:“我要往扬州方向去,你要去哪呢?”
潘莺不便再叨扰,随意指了个去处,再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张夫人笑了笑,她近日里信佛,讲究个因果际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潘莺跳下马车,望着它很快消失在浓黑的夜幕里,这又是京城外,自然不比城内繁华热闹,风沙沙的袭面,带着早春的冷意,环望四围,但见得:灯火稀,人烟静,半空新月弯吴钩,犬声吠,乌音啼,一段箫曲断愁肠。
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借着檐前的灯笼,细打量孩子,去触她的鼻息,已然静寂,忍不得泪珠纷纷,闷声哭了不晓多久,才思虑该把她葬在何处。忽得想起个地方,倒离此地不远,伸手扯下那盏灯笼,提在手中照路,匆忙忙沿官道而行,直看到黑黢黢西山的廓影,方知到了。
这里是一片坟区,有几户达官显贵在此设墓,每逢清明时节,都会携家眷子弟前来祭祖。把灯笼照向占据风水宝地的大墓,再看神道碑上的字,果然是常府的。
她垂头快走半个时辰,直抵达西山脚下,眼前蓦然清朗,天不晓何时亮的,又是三春之日,有词曰:草籽遍地洒,柳枝满堤绿,一林桃花织红锦,蜂蝶最是无情物,空任芳菲虚度。
又有形容西山祥和之景的:奇花异树,飞禽走兽,四面山光青青,庙殿梵音袅袅,牧童倒牛吹春笛,深处茅舍人家。
潘莺踩着铺满野草闲花的尺径宽道,不晓哪里窜出一尾野狐,也不畏生,只一路随行在她脚侧。
这里也有数堆坟冢,她很快站在一处坟前,碑牌上书:“潘家二妹潘巧之墓”,这位二小姐娘亲早逝,自幼身骨单薄,胆小怯弱,只和潘莺感情最为深厚,无奈病重命短,仅十数春秋就去了,因又是庶出,进不得潘家祠堂。
潘莺想起曾和潘巧乘马车途经此地,都十分爱这青山绿水,一树的桃花红。当时戏言死后要葬在这里。
她便如了她的意!
而今,她打算把孩子也葬在这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