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见星星的她 正文 Chapter17 风波来了
汤贝贝在医院待久了，并不陌生眼前的场景，一定是哪位病人又被下了病危通知。眼前这样的情形，无疑里面躺着的人还是一个大人物。
前方沈时侧了侧身，看到了她。
无声地对视一眼，汤贝贝朝沈时走去，安静地站在了他旁边。黄医生丁医生都看了她一眼，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对面的家属有三个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气宇轩昂，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女孩手里搀扶着一位老妇人，安慰地抚着老妇人的手臂。
老妇人眼里滚着泪，没有落下来，反而亲口问起情况。
黄医生旁边的ICU主任一一回答，语气处处都透着安慰和回旋的余地，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有技巧。这让汤贝贝忽然想到之前丁医生带她去查房，嘲笑地对她说：“知道么？一位会讲话的医生比一位医术高的医生更受人喜欢。”
当时她有些明白丁医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插科打诨地回他：“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不是也说了么，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汤三哥，如果你是医生，你这张嘴肯定很受欢迎。”
明明知道丁医生是挖苦她，她当时心里还是自得了一番。可是，每每面对MDT病房里的所有人，她的安慰总显得轻飘而无力。可是有时候连医生都只能去安慰，因为他们也不是神仙，吹口仙气就能让病人转危为安。
“不管如何，务必全力抢救我父亲。”中年男人对沈时他们说，语气命令而果断。而后，加了一句，“你们应该也知道他的身份，他是……”
就在这时，老妇人打断儿子的话，提出了不同要求：“如果后面你父亲要插上各种管路，胃管气管尿管，靠着各种仪器守着……我不同意。”
语气和神色比儿子更铿锵，更坚决，完全不像一般的老妇人。
可是都进了ICU，插管是必然。
因为病人家属出现不同意见，沈时和丁医生黄医生都暂时没有说话，然后中年男人问沈时：“沈医生，我知道你是从UCLA中心医院回来，我父亲这个情况，你建议抢救吗？后面的肝胰移植还能不能做？”
被问话的是沈时，汤贝贝心头却没由得一紧，不知道在这个情形下沈时说出的建议是什么，因为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同样不是圆滑之人。甚至比丁医生还直接，以及毫无保留。
汤贝贝转头看向沈时，沈时微微抬着眸，没有任何迟疑和思虑，开口说：“像你父亲这样的情况，我对所有的病人家属建议都一样：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汤贝贝：“……”他就不能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全力以赴么……
丁医生也赞同了沈时的意见，对中年男人说：“如果一堵墙只是掉了一块砖，甚至破了一个洞我们医生都可以修葺回去，但是如果整堵墙都倒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当然如果你们要的只是保持住生命体征，血压和呼吸我们可以用机器维持。”
“咳。”黄医生开口了，转了一下话题，“术业有专攻，顾总，我们提供后续的治疗方案，关于现阶段的抢救方案，ICU的赵主任比我们更清楚，要不让赵主任再给你解释解释？”
赵主任：“……”他挖黄医生家祖坟了么？
汤贝贝跟着沈时黄医生他们暂时回了办公室，那位顾总也被他母亲叫到了休息室。她离开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看到前方电梯走来一个干练的短发女人，她见过这个女人，在康复中心外面的花园。上次她给一个打太极的老人录制视频，是这个女人出来叫老人进屋休息……
汤贝贝知道里面躺着的老人是谁了，就是那位退休的老军官吧。
办公室，黄医生关上门，立马发起了唠叨。沈时没有搭腔，身体轻轻倚靠着办公桌；汤贝贝倒了一杯水递给黄医生，黄医生缓了缓面色，笑着问她：“汤汤，大晚上你怎么过来了？”
呃，她过来找沈时洞房啊。汤贝贝眉头一挑，回黄医生：“我过来看看你们啊。”
“看我们？看沈医生吧。”黄医生哼气说，没想到居然还有心思打趣她。
汤贝贝也不否认，点了下头：“……对。”
旁边，沈时扯了一下嘴，汤贝贝回了沈时一眼，原本她觉得没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和沈时谈恋爱了，可是他这样一笑，她又要羞涩了。
其实，她和他已经不是恋爱关系，而是夫妻关系……
黄医生喝了两口水，说起了心里话：“不过，里面躺着的老人还是很受人尊敬的。抗癌十年了，之前是一位军官，级别还挺大。一直以来，对我们医生护士都很客气。”
汤贝贝低下头，也想起在花坛前面老人对她说的话，精气神十足地指着MDT综合病房说：“我原本是要住那边的。”
“我已经抗癌十年了！”
“……”
那样精神抖擞，目光矍铄，说起癌症的时候，好像不是折磨他的坏家伙，而是陪伴他多年的好朋友。
只是这位抗癌十年的老军官身体里的癌细胞还是转移复发了，情况严重，累及大网膜，入院同时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病情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控制的情况，昏迷抽搐心肺功能严重衰竭，多种并发症一块出现……
现阶段的抢救措施对老军官来说，都只是拖延时间。
“但是很多这样的情况，家属都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黄医生开口说，口吻随意又好笑地跟她说起一件事，“以前我们医院有个常年住进来的退休老人，子女一旦出门旅游，就把她送到医院的干部病房住一阵……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汤贝贝啊了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待在医院能看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人情冷暖，人性人伦，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心思。当然，还有很多令人伤感遗憾的无能为力。
是啊，真正面对病危的人，医术再高明的医生，医学手段再先进，同样也是束手无策……因为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啊。
所以，最后老军官的家属会作什么样的决定？汤贝贝心里有些伤感，没想到老军官的妻子很快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不过这也不是老妇人自己的决定，而是老军官自己留下的遗愿。
老军官说：
如果最后他还是进了重症监护室，不要做无力的抢救。如果一旦他陷入了昏迷，变成活死人的时候，请帮忙拔掉呼吸机。
务必放弃无效的抢救和治疗。
不要强制用医学方式拖延他的生命，请让他有尊严地离开。人最重要的是精神世界，如果活着只是保留着生命体征，不如遵守老天给他的安排。
人固有一死，他已经抗癌十年，比普通人多活了十年，人生已经毫无遗憾……
老妇人对他们陈述丈夫交代给她这些话，面容沉痛却不失分寸，然后当着所有的人面，颤动着手签下了放弃抢救同意书。
原来今晚的几位军人，都是老妇人叫过来的，原因就是送丈夫最后一程。他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人。
同样，老妇人的话字字句句地敲在了汤贝贝的心里，让她心口似乎有些胀，胀得酸痛又饱满，就像老妇人的眼睛，浑浊又明亮。
“医生，你们谁可以陪我进去……帮我丈夫拔掉呼吸机？”老妇人开口问，提了一个真切的恳求，“我想亲自为他拔掉呼吸器，最后送他离开。”
都没想到老妇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沈时丁医生还是黄医生都肃然地面对着老妇人，和ICU里躺着的老军官。大概是老妇人态度坚决，老军官的儿子和孙女都尊重自己母亲和奶奶的决定，当然也是尊重老军官自己留下来的遗愿。
只是所有的医生，一时都没有人回应老妇人，不知道是谁陪同她进去拔管。
“我来吧。”沈时开口，对老妇人说。
同时，丁医生也开口：“我来。”
沈时让给了丁医生，原本他觉得没有人揽这个活，既然丁医生比他有意向，自然让丁医生陪着老妇人进了ICU病房。
汤贝贝抬眸望了眼沈时，沈时眼里写着话，如果她害怕的话，他带她先离去，汤贝贝却想留着。沈时握住了她的手。
五分之后，里面传出悲怆的哭声。
深夜的医院ICU，里面是悲恸老妇人和拔掉呼吸机就离世的老军官，外面是守夜的医生护士和前来送别的军人，当里面传来哭声的时候，外面站着几位军人，伴随着一声“敬礼”，朝里面行了最后的军礼……
汤贝贝直直地站在沈时旁边，一颗豆大的眼泪从泛红的眼眶滚了下来。
她心里想，虽然最后老人身体所有的器官都被癌细胞攻克衰竭，可是她却觉得他战胜了癌症战胜了老天，他不只是一位国家英雄，还是一位抗癌英雄。
老军官的事给了汤贝贝很大的触动，回来的夜里她窝在沈时怀里，迟迟没有睡着，感受到沈时稍微收拢的手臂，她有感而发地开口：“沈时，等我老了，如果也出现像老军官这样的情况。你也不要对我做无谓的抢救，我不想身上插着各种的管子，我要选择安乐死……”
沈时没有回她。
汤贝贝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话不太对，为什么她会要挂在沈时前面呢？明明他比她大……“你呢，到时候你会怎么样？”
沈时将手贴在她后背，收了收。
“呜呜！”汤贝贝突然呜咽出声，只要想到以后自己要像那位老妇人一样签下放弃同意书，一下子戳中了她内心害怕的情绪，到时候她怎么办啊。
深更半夜，汤贝贝因为自己设想的场景虐得泪流满面，沈时整个人僵了僵，伸手触碰到她眼眶涌动出来的热泪。
“贝贝，你……”
汤贝贝抽着气，丢人地将头埋在了沈时怀里。比起汤贝贝，沈时情绪来得比较慢，尤其对这些生死画面已经习以为常，刚刚贝贝问他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想着自己会如何，结果她已经敏感地哭了。“贝贝，我们到那个时候还很远。”沈时出声说。
她知道……她就是情绪酝酿得太多，稍微释放一下。
沈时将汤贝贝搂入怀里，唇角无声无息地翘了一下，因为想到季柏文对他说的话：“沈时，作为朋友哥们，我也想问你一句，真的要娶那个小戏精么……”
他怀里的人怎么会是小戏精，只是内心比常人更柔软且敏感。季柏文有次对比分析季子珊和汤贝贝，说子珊才有女孩子的敏感纤细，汤贝贝就是神经粗大。
事实上，汤贝贝同样敏感而内心纤细，只是心态好，反而显得喜怒无常，大大咧咧。好在面对难过的事，哭一阵，就能自己释放出来。
的确，汤贝贝就是这样的一个纤细又敏感的“已婚”少女，同时……视角敏锐。
汤贝贝想做一个以抗癌为主题的系列纪录片，她待在东院图书室，戴着耳机看着这两个月里她记录下的所有视频，然后将这些视频都放到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取名的时候，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输入了两字——“逢生”。
做任何事都要有一个好寓意，取名也一样，逢生，重逢生机。汤贝贝喜欢这个名字，分享给了沈时，可是沈时并没有什么文学细胞，给她的肯定也有些“敷衍”，只有一句“可以”；所以，她又发给了丁医生，问问具有作者思维的大丁医生，想看他对她这次取名有什么评价。
半分钟后，丁医生回复了她：“比《XX传》《人间绝恋》好一些。”
汤贝贝：……
为什么丁医生知道癌症女主剧本的剧名，因为她是一个藏不住的人，这部网络电影升级院线电影的时候，她就在MDT综合办公室宣布了一遍。
《人间绝恋》这个名字真不好么？汤贝贝拿着一支笔，一脸思考状。这名不是很多大气很感人吗？制片人和投资商都很满意啊。而且她还是参考《人间浮华》呢……
距离老军官离世已经一个星期过去，MDT办公室收到了一封感谢信，感谢信是老妇人亲手所写，令人意外是结尾还提到了她，因为她给老军官记录了打太极的视频，后面会成为老妇人的珍藏……
汤贝贝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充满着意义。
今天沈时坐诊，汤贝贝以学习取材为由陪在了肿瘤外科诊室，面对各种各样的肿瘤，形形色色的病人……
就在刚刚，又有一个打扮特别时尚的女人陪着自己母亲过来，母亲是脂肪瘤，情况比起大多恶性肿瘤病人并不严重，可是女人依旧要求手术治疗，然后跟沈时提出了添加微信的要求：“沈医生，我们加个微信吧，后续手术问题，我就在微信里问你。”
角落里，汤贝贝抬了下头。每天跟沈时要微信的病人家属很多，尤其是年轻女性病人家属……但是沈时基本都不会给。
沈时给了女人科室护士站的电话号码。
“我不一定接你母亲的手术，你有问题先打这个电话。”沈时说，然后翻了号，让下一位病人进来。
“沈医生你什么意思？我专门挂了MDT专家号，结果你不接我妈妈的手术，你是不是嫌弃手术太小，不值得做啊？”
沈时没有回话，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由诊室护士解释，然后将女人请出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事情还有后续：
第二天汤贝贝上微博吃瓜，看到了一个热门转发的文章……她随意吃个瓜，吃到自己头上。昨天带妈妈看病的女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粉丝百万的女网红。
女网红写了一篇扭曲昨天看病经过的文章，诉说委屈的时候，强调了东院某位年轻男医生如何出言不逊，甚至嫌弃她妈妈的手术太小。作为病人家属，她心急如焚，却遭到这样的对待……现在医生护士实在是恶劣至极。同时@S大附属医院的官方微博。
看完了整篇文章，汤贝贝忍着噌噌上来的肝火，直接用汤三哥的微博转发了这篇不实文章，同时评论：“这根本不是事实上！！！”
她太生气了，气得没办法组织语言。可是这位女网红人气很高，一个晚上转发两万。但是，汤三哥也有十几万粉丝啊。
很快，汤贝贝这样一转，评论就嗖嗖地来了。
第一条：诶，三哥又蹭热度了啊？
蹭个头热度，她明明是为自己男人站队！
第二条：丑人多作怪。
汤贝贝：……谁丑？
第三条：不管不管，我站三哥，自从知道三哥是一个长相温暖可爱的胖叔，我对三哥就充满着好感，为三哥打call！
汤贝贝：……
一篇微博文章有两万多的转发，在网上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社会医患矛盾本身就是一个热门话题，不到24小时文章底下的评论更有三四万条。
评论分几类，有一味拥护的，也有感同身受的，当然也有冷静者希望晓晓不要再激化医患矛盾了。
额，没错，这位女网红大名秦晓晓，是一位人气颇高的时尚博主。
然而不管什么评论，多半还是相信了秦晓晓，认为晓晓在东院遭受了恶劣的对待，一时之间，晓晓的粉丝不只在文章下面@了S大附属医院官博，还来到了S大附属医院官博下面观光打卡；一口一个“你们红了知道吗？”“请跟我们晓晓道歉！”
甚至还有更激发矛盾的言论：
看着这些评论，汤贝贝气得肝疼胃疼胸口疼，面颊绯红，然后手心握拳，愤怒地捶了一下被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根本不是事实上！”
秦晓晓文章底下，她的评论夹在这三四万条留言里显得微不足道，本以为没有人留意，结果一个赞又一个赞地被她的黑粉捞了上来。
半个小时，将她捞到了第二页；之后，又将她捞到了第一页的最底下。
汤贝贝感受到了黑粉的力量。
结果她好不容易被自家黑粉捞到了第一页，立马遭到了晓晓粉丝的攻击。
“哪来的三流小编剧？”
“如果没有证据就别瞎说，我们晓晓粉丝很可爱很温柔，但是打起脸也是很疼的噢。”
“又是一个丑人多作怪……”
汤贝贝咬咬牙，生气之后恢复了理智，开始思考如何回应，以小博大，将舆论引导回对沈时对S大官博有利的情形。她混文娱圈好几年，文娱圈也属于半个娱乐圈，对于这种网络引导舆论的事情，她没有做过，但是并不陌生。
甚至她可以联系童老板，童老板除了是一家编剧工作室的老板，还是一个拥有三千水军的网络营销公司股东。两万的转发率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来一个大扭转并不困难。
吃瓜群众的确爱凑热闹不嫌事大，但是他们也是有脑子的。
汤贝贝起床了，站在盥洗台洗手的时候，将嘴角往上一撇，露出了大boss的阴暗嘴脸。就是不知道已经去东院上班的沈时会不会受影响，今天他还有三台手术呢……
汤贝贝穿着小吊带小短裤回到卧室，又去了客厅，看到客厅餐桌留着一份美式早餐，心里有些热。早餐是沈时出门前留给她的……她和他作息不一样，吃早餐的时间也不一样。算起来她和沈时“同居”一个星期了，老实说她整个感觉还不太适应呢。
咳，不是同居……是结婚。
网上的事，汤贝贝暂时不打算跟沈时说，以她对沈时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在意，就是不知道S大附属医院官博会怎么回复这一次舆论风波。
汤贝贝坐在沙发上跟管理官博君的管同学通了一个电话，管同学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医学院毕业进入了医务处，工作就是管理微博……除了是微博管理者，他还是沈时的个人崇拜者。
“汤导，我们一定要为沈医生洗清冤屈。”管同学愤愤地说。
“嗯！”汤贝贝重重地点头，然后交代说，“但是我们现在必须沉住气，不能急，自乱阵脚，保持镇定。”
“一定的，我们要趁对方松懈的时候，再一举攻克敌方阵营。”
呃，不是的……网络舆论之战，最重要是得人心。
她的想法是现在网友和秦晓晓的粉丝都在热头上，等过一天，出现越来越多理智清醒的看客，她和管同学再放出证据，这样才能将舆论导向一次性扭转过来。
总之，这是一次战争，有计划有谋略的网络舆论之战。
汤贝贝重新到洗手间洗漱，接着慢条斯理地吃沈时留给她的早饭，最后换好衣服，提着摄像机和笔记本出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走到东院门诊大厅，感受到几位护士不同寻常的目视，她来到MDT科室护士站，田护士对握了握拳头：“三哥，加油！”
果然她们都知道了。
微博事情闹得那么大，不止她们知道，整个MDT科室都知道了，唯有沈医生本人不知道，今早过来就去了手术室。刚刚田院长还来了一趟科室，叮嘱她们不要过多提及，以免给沈医生造成心理压力。
汤贝贝来到了MDT办公室，办公室里黄医生丁医生都在……季子珊也在，低头捧着手机，看她进来，默默地将手机放在了桌上。
汤贝贝朝大家抿了一个笑脸：“早啊。”
“早。”黄医生回她，扬了扬嘴巴，似乎有话要说。
“不早了，都快10点了。”丁医生回她一句，然后拿着登记本和保温杯站了起来，来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回头，说：“有些网友不知道事实上，你不用太在意，等事情过去就没影了。舆论风波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汤贝贝望着丁医生，突然觉得今天的丁医生看起来特别高大……
“对啊。”后面黄医生接话，笑了笑说，“其实我们早习惯了，医生嘛，以前还挺受人尊重的，现在就是一个服务行业。”
汤贝贝挤了挤嘴。
丁医生和黄医生的安慰，不仅没有任何宽慰效果，反而让她更难过了。
手术室，沈时结束手术，已经是中午。作为今早热门事件的当事人，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在网上成为众矢之的事情；走出手术室，副助才对他说起了网上的事。
因为昨天那个女病人家属是百万粉丝的人气博主？
沈时真的没有任何在意，之所以上网浏览微博文章，纯粹是副助对他说了后续：“那个汤汤已经在网上跟那位女网红粉丝干了起来，情况还挺激烈的。”
什么？贝贝跟网友干了起来？沈时一时没找到汤贝贝人，回到MDT办公室看了看微博情况，大致浏览了双方粉丝的对抗情况。
如果网上的口水仗就是赵医生说的撕逼战，情形还真的有些激烈。
沈时给汤贝贝打了电话，汤贝贝在东院图书室接到了沈时电话，捂着手机问：“沈医生，你手术结束了？”笑嘻嘻的，浑然不提网上的事。
沈时问：“今天来医院了吗？”
“嗯，我在六号楼图书室写资料呢。”汤贝贝回沈时，其实不是写资料，是写晚上回应的声明。管同学的声明她替他看了看，气质还是太硬了，虽然回得有理有据，但是缺乏情感共鸣，自然也不太容易得到网友的认同。
电话里，沈时沉默了一下：“微博的事，我知道了。”
汤贝贝突然有些紧张：“……沈时。”
她心里为难，自然语塞了，也不知道沈时现在心底感受到底如何；但是如果她是他，她肯定会很难受，他放弃美国优越的条件回到国内，可是得到了这样的攻击和误解。
结果，沈时忽然地笑了。
沈时居然还笑！汤贝贝嘟了嘟嘴：“……你笑什么？”
沈时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今天上午三个手术结束他的确有些累，抬手揉了揉眉心，然而心情却没有因为网上的事受到影响。饭点时间，办公室只有他一人，打电话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掩藏，不管语气和神色带着一份直白的爱意和动容。
“高兴我有你这样的……老婆。”沈时这样说。
老婆……图书室，汤贝贝脸倏然红了。
办公室外面，季子珊正要回来取自己的饭卡，刚好也听到了沈时说出老婆两字，眉目愉悦，语气自在，整个面容有着令人窒息的生动。
今早季子珊也从杨护士那里了解了情况，得知昨天那位姓秦的女网红就是跟沈时要微信不成恼羞成怒；解释清楚后，杨护士叹气说：“真要命噢，我们沈医生明明戴着口罩，结果戴着口罩都挡不住烂桃花，看来男人长得太帅也不行啊……”
事实上，沈时怎么只是长得帅而已，他吸引女人的根本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的气质，他的智商，他的人格魅力，还有他对医学的坚持和热爱……
就算他从来没有过度表现出来。
中午，汤贝贝和沈时最晚在东院食堂吃午饭。食堂没什么人，她吃一口饭，刷一下微博。沈时坐在她对面，原本还能接受，后面就有些无奈了。因为有人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傻笑，一下子又陷入了思忖……完全处于一级备战的紧张状态。
额，她只是在刷评论。
不知道是不是她制作了好几期宣传片累积了一定的好感，她的黑粉好像对她的态度有了质的改变，尤其是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相当护短。
评论里，只要秦晓晓的粉丝过来攻击她蹭热度，她家黑粉立马替她怼了回去。例如：“笑死人了，我们三哥还需要蹭你们这种十八线小网红的热度？玄幻大剧《XX传》了解一下，网络播放破百亿，收视双台破2，去年的收视冠军。”
这条评论，点赞三百。
再比如：“可能你们这种小学生还不了解我们三哥，他除了是著名人气编剧，还是S大医疗宣传片的制作者；以之前几期医疗宣传视频的专业度推测，我家三哥一定是一个985学霸，吊打你们家秦晓晓国外野鸡大学毕业绰绰有余。”
汤贝贝：……这个，误会了。事实上并没有。
“三哥不怕不怕，实在不行，我们用体重碾压这些妖里妖气的人，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重量级别的。乖乖噢，我们要心宽体胖啊。”
咳！这个是黑粉，一定不会错。汤贝贝差点喷出了饭，对上沈时的眼睛，捂住嘴。
当然，她也有理性逻辑派的粉丝，直接图片评论，用红笔圈出秦晓晓文章里的几句话，经过分析，得出了秦晓晓存在撒谎的可能性。更有医学生站出来科普解释脂肪瘤，情况根本没有秦晓晓说得那么严重。脂肪瘤是一种常见的软组织良性肿瘤，主要在皮下，这样的手术基本不会由MDT科室专家医生接，手术被拒绝很正常。
综上所述，自己挂错号还胡说八道，打脸果然很痛。
汤贝贝突然有一种骄傲感，原来她的黑粉不仅怼她很厉害，怼网红粉更厉害啊。
同样，整个微博的风向，也已经开始动摇了，尤其是官博君上午发了一条微博，一句话——“这根本不是全部的事情真相。”
一句话，没有完全否认秦晓晓带母亲来看病的事实上，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S大附属医院官博这样一说，更是加重了网友吃瓜的热情，底下都是求着官博发正式声明，上证据。
差不多了，火候也够了，可以上证据了。
不管是申明，还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视频，汤贝贝都已经准备好了。其实昨天有视频记录还真是庆幸，因为她想拍摄《逢生》纪录片，昨天待在诊室的时候，就将摄像机放在电脑前录制沈时坐诊的真实场景。
没想到拍下的画面刚好可以作为打脸秦晓晓的证据。
昨天秦晓晓带母亲就诊的视频，她已经剪辑处理好，给沈时的脸打个马赛克，做个糊化处理，然后给每一句对话都配上字幕。因为秦晓晓本身也算是公众人物，她就没给秦晓晓做任何处理……顺便也给粉丝看看，她们心目中的女神更真实的模样。
晚上8点，S大附属医院官博君发了声明，同时附加秦晓晓带母亲看病整个经过小视频。
半个小时，这条申明微博转发量破了五万。
同时S大附属医院官博君声明的最后@汤三哥，感谢她为了拍摄纪录片，刚好录制了这一段。解释的同时，强调了她目前正在做的事情。
打脸视频出来的瞬间，她的黑粉都沸腾了，一副不枉为她护短站队的热血模样。
夜里10点，汤贝贝以奇怪的姿势握着手机，卧在**瞅着最新的微博评论，身体敏感又**漾。
“啊啊啊啊啊，我终于等到了，三哥威武！你是我的男神！”
“激动，以后我再也不会嫌弃我们家三哥了，颜值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才华！”
“对啊，何况那位秦小姐也没有很漂亮呢，就那张脸，粉丝还吹上天说什么比女明星都漂亮，事实上女明星还是女明星，网红总归也只是网红喔！”
“那个，我想说这位男医生的手……太好看了。”
这个，重点貌似有些偏。
“汤贝贝，你专心点。”耳边突然传来沈时清沉的命令，温柔的低语透着要命的磁性。
汤贝贝本想多看几条评论，沈时那太好看的手已经无情地夺走了她的手机，然后带着她往“情海”里沉沦。
呃，她也没有不专心啊……不是刚开始吗？
汤贝贝又羞又臊，面对沈时的撩拨，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感觉沈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挑动她身体里所有情绪和兴致，还有不停上涨的荷尔蒙。
不过，前期沈时节奏不会很快。慢慢地，她身体越来越热，随后噌的一下变成了熊熊烈火，从温情到热烈……整个过程，她都跟着沈时的节奏，浑身紧绷又颤抖。
她彻底瘫了，沈时扶着她的后腰，将她往上托了托……外面下雨了，夜雨敲窗。最后结束的时候，汤贝贝困得快要闭上眼，床头手机却嘀嘀地响着，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沈时见怀里人连眼皮都不愿动一下，将她手机关了机。
信息都是S大附属医院官博君小管发来，分享微博舆论之战的胜利：
“汤导，转发量快上7万了！”
“好多大V替我们转发。”
“我们医院上热搜第一了！”
“太好了，秦晓晓已经删掉微博了……”
“额，汤导你已经睡了吗？”
“好吧，晚安。”最后一条消息发送进来的时间是，12点34分。
汤贝贝早已经阖上眼睡着了，她还有些感冒了，虽然不打呼噜，但是入睡后的呼吸有些加重，一道一道地贴着沈时的胸膛，合着心跳声。
沈时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冲动跟汤贝贝领证结婚，不管如何心动，他都应该谨慎考虑到婚后两人的性格问题，婚姻生活到底适不适合她，或者他自己。可是，当生命出现一个人，她可以充盈他空旷已久的灵魂，让他觉得空乏的人生充满了更多色彩，怎么还舍得放走她？
他只会不遗余力地留下她。
她的刚好出现只是来到他的世界里短暂休息或者停留欣赏一阵……人生旅途那么长，她那么爱跑的性格，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或者很快就到别处看风景。
然后，找到一个更合适她的人，在一个更合适的年纪里。
可是，他并不想汤贝贝成为一个过客，只想让她长久地住下来；既然她来了，必须长久地留在他生命里，陪他走完后面的人生路。
领证前晚，季柏文问他，为什么会是贝贝，为什么不多考虑一阵，多磨合一段时间。他也问自己，心里的答案却很清楚。他不是最合适汤贝贝的人生伴侣，汤贝贝却是唯一走到了他心里的人。结婚这件事，对贝贝是一时冲动，对他来说，却是一道必选题。
第二天清早，沈时立在衣帽间换衣，一颗颗地扣上衬衫纽扣。卧室大**汤贝贝睁开眼，翻了个身，对里面的沈时说：“沈时，你今天不用给我留早餐，我等会自己起来到楼下吃小笼包……”
说完，汤贝贝又闭上了眼睛。她跟东院是有合同，但是没规定每天都要去东院拍摄，也就不需要像沈时那样上早班，所以她可以继续嚣张地张开腿睡懒觉。
大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还可以自由地翻身，跷腿，踢被子……
沈时换好衣服出来，汤贝贝再次睁开一丢丢眼缝儿，得意地弯了弯嘴。沈时站在她的床边，对她说：“你昨晚有些感冒，等会起来吃两片维C，多喝点热水。”
她感冒了吗？没有啊，汤贝贝嗅了嗅鼻子，然后转了个身。如果她真感冒，那也是赖他，谁让他昨晚让她一阵冷，又一阵热呢。简直没完没了的。
汤贝贝翻了个身，将被子往脸上一拉，依旧感受到床边某人磊落的视线，闷声说话：“好了，沈医生你去上班吧，我还要继续睡大觉。”
哼哼唧唧，娇气得没完没了了。
然而沈时出门不到五分钟，汤贝贝便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从床头拿过手机。顶着凌乱的头发，开机，眯着眼睛登录微博。中间，查看了昨晚关机后进来的信息，她的朋友小伙伴都是夜猫子，凌晨3点还有人给她发消息，内容基本是关于昨晚的微博舆论之战。比如何星岩就在凌晨3点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厉害了我的贝爷，你这是要火了啊，求带飞啊。”
嘿嘿，没问题。
不过她真火了吗？事实上并没有，人气还不如沈时在视频里只出现十秒的手，幸好她将视频做了模糊处理，然而就算处理了，依旧有不颜控党看出了模糊面目里藏着的帅气。
有个W开头的ID评论说：“怎么办，我都想去S市东院挂个号了，可我不是S市人，呜呜呜！”连这种微博，点赞居然好几百。
底下也是精妙得很：“清醒点，人家可是肿瘤外科医生。”
今早S大附属医院东部院区依旧挂在微博热搜，虽然不是第一了，但是她点开阅读量，实打实的几千万啊。此外，官博涨了十几万的粉丝。
连她汤三哥这个号，都涨了好几万新粉。
打脸视频和证据出来，大家都明白了缘由，整个过程，沈时并没有任何不当的语言；后面杨护士请秦晓晓出去的时候，语言也很客气，还解释了沈时为什么不接手术的原因，不是嫌弃手术小，而是这样的脂肪瘤手术普外医生就可以完成。
操刀和处理经验更丰富。
之所以引发矛盾，只是秦晓晓跟男医生要微信不成恼羞成怒。然而添加私人微信这件事，凭什么脸大到挂个号就要人家医生的微信号，有没有考虑过人家医生女朋友或老婆的感受。
对啊，作为老婆的她，还在现场瞅着呢。
昨晚S大附属医院官博放出视频和声明之后，舆论几乎一边倒，尤其不少大V，连夜赶稿写起了社会医患关系的小作文，开始了各种呼吁。汤贝贝突然想，难怪童老板养了三千水军，因为网上的舆论和风向真的很容易被控制……
这个想法，让汤贝贝思绪恍惚，心底又有些开窍的了悟：有时候大家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同仇敌忾，或者是一种发泄，一种满足看热闹的兴奋感。
她又想起戏剧学院上学的第一堂课，德艺双馨的赵老师对底下学生说的话。第一堂课并不是什么技巧教学，也不是激励人心的鼓励，而是跟他们这群学拍摄学导演的新人强调一件事——不管何时都要保持初心。
“你们当中，以后有人会成为票房上亿的商业导演，也有可能会拍出影响人心的优秀作品，然而不管你们的作品是什么形式，对社会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因为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力，你们必须随时保持谨慎而谦虚的姿态。因为你们随意拍摄的一部作品，它传达的信念、价值，三观，包括负面的力量影响不只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有可能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记住我的话，怀揣着伟大梦想的同时，也让自己担得起伟大的意义，这样你们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导演，一个好故事记录者……”
这样一想，难怪《XX传》成为了她的黑历史……这个社会还是存在着判断力的。
尤其网友的眼光，刁钻着呢。
昨晚一澄清，秦晓晓微博底下的评论完全变成了灾难现场，虽然昨晚秦晓晓连夜删除了微博，仍然挡不住大家她的批判。有就事论事的，也有纯粹是失望她视频里的样貌，比如一条评论说：“颜值既正义，所以我站视频里男医生。”
这个……
当然这句评论也是玩笑的口吻，其实视频里秦晓晓比大多普通人还是好看一些，只是谁让她在文章里弄虚作假，平时发照片更是精修得一个毛孔都不放过，然后就遭到了人气的反噬。所以说，做事说话真的要三思而后行呢，尤其作为一个有一定影响力的社会人。
对比秦晓晓的评论，她汤三哥微博底下完全是一片……歌舞升平。唯一不太和谐就是，那些站队成功的黑粉揪出了原先奚落她的黑粉。比如那条——“丑人多作怪”。
“哼。我们三哥不靠颜值吃饭，因为他有才华啊！”
“对，我想三哥可能还是东院的男医生，不然没机会拍摄纪录片。”
“那个《XX传》就算评价不好，也只是我们三哥没有找准定位。”
“《XX传》没有不好吧，明明是剪辑出了问题，剧本从技巧来看，还是很优秀的。”
“楼上，你是认真的么，不带这样马后炮的……”
……
汤贝贝看着这些观点各异的评论，心情那个复杂，大概也是承受不了压力，那位说她丑人多作怪的ID“小怪瘦MM”出来申辩了——
“我才一夜没上微博而已，发生什么了？”
“啊啊啊，你们误会我了，我说的丑人多作怪不是说三哥，是说秦晓晓啊！”
呃，原来是一个误会？
同时“小怪瘦MM”再次上来强调一番：“我们三哥虽然不好看，但是他长得很温暖很有特色啊。”
汤贝贝：……
汤贝贝发了一条微博——“我是女的，我不丑。另外不要叫我老公了，我有老公了。[愉快]”解释性别误会的同时，顺便强调了一个事实上，她已经结婚了！
后面汤贝贝没有再看微博了，主要黄制片又来催她电影剧本稿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些卡住了。刚好童老板给她打来电话，问她《人间绝恋》剧本写得如何了。
如果写好了，他再介绍其他剧本给她。
她将内心的苦恼说给了童老板听，原本她写得很顺，只是突然有了社会责任感之后，就有些束手束脚，每一句台词都琢磨好几遍。
良久，童老板回她：“贝贝，你知道做人最重要是什么？”
“开心？”汤贝贝问得不确定。
“不，是纯粹。”
“额……”
童老板：“纯粹点好么？不要想东想西，只看钱好不好！写好了这本，继续写其他的，那个沈医生赚得还多么？如果不多，等结婚生孩子了，你还要养家糊口呢！”
汤贝贝：……她要再想想人生了！
晚上，MDT科室聚餐，群里黄医生发起了投票，并提议说：“说起来好久没唱歌了呢，今晚刚好我们都不需要值班，等吃完饭要不要唱个歌？”同时@了她，“汤汤也算我们科室一员，记得一块参与投票啊。”
唱歌吗？汤贝贝这样的文艺工作者，自然是喜欢唱歌的，就投了“去”，结果整个MDT群里参与投票的只有她和黄医生……
晚饭吃的是菜色偏辣的地方菜，因为她有些感冒，沈时单独给她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色，然后被黄医生问话：“这个时候怎么会感冒？汤汤你的体质也太弱了吧。”
汤贝贝想到昨晚的画面，一阵脸热，开口说：“……可能是现在天气一阵冷一阵热。”
“有吗？”黄医生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汤贝贝有一种心虚的紧张感，明明黄医生只是随口一提，丁医生杨医生包括季子珊都没有在意，连沈时也靠着座椅，神色自若。
菜还没有点齐，季子珊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本大家还在相互说笑，因为子珊突然白下来的脸，收了收神色。
“子珊？”杨医生先出声询问。
“怎么了？”黄医生也问，连丁医生都投去了关心的目光。
然而，季子珊却本能地看向了沈时，握着手机，脸色又红又白地开口说：“沈哥哥，刚刚我家阿姨给我打电话，她说我妈妈晕倒了。”
什么！季妈妈晕倒了？
没想到家里出事，她居然作出这样的反应。
她自己也是实习医生，妈妈晕倒还表现得这般惘然无措，冒出的话更是这样突兀。她妈妈晕倒了跟沈时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两家住在对面……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季子珊快速拿包站了起来，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就在这时，比沈时先作出反应的是汤贝贝，站起来，看向季子珊说：“那个，我和沈时一块送你过去吧。”
季子珊：“……”
随后，沈时出声：“打120了吗？家里现在除了阿姨还有谁？如果只有阿姨，我联系我爸，让他过去帮个忙。”沈时声线冷静、平实，没有太多关心却稍稍安抚季子珊慌乱的心。同样，在座黄医生杨医生都对季子珊说：“不管如何，你让阿姨先打120，让救护车过来。”
黄医生又问季子珊：“你家住哪个区域？我给你查查就近的医院。”
大家一言一句，冲淡了季子珊聚集在心头的焦躁和难堪；注意到汤贝贝投来的关心目光，心头更是百感交集。“谢谢……”季子珊对汤贝贝说，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季子珊坐上了沈时的车，汤贝贝坐副驾；很快，SUV驶出了商场停车场。她再次拨打手机，联系家里的阿姨。
手机很快接通，阿姨支支吾吾地说：“刚刚太太是眩晕过去，不过现在已经醒来了，我也不知道问题严重不严重，季先生去了沈家下棋……”
季子珊十分心急，声音都重了：“那你赶紧去找我爸啊。”
“喔喔喔……”阿姨叠声应着。
季子珊又给她爸打了电话。
季林森的确人在沈家，同沈章平下着棋，话多得沈章平受不了，走一步棋，聊一句往事。好像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很喜欢追忆往事，季林森句句不离当年成立森善的创业岁月，就算那时候他没多少钱，仍然义无反顾地将所有的资金一半投入研发，一半投入广告，疯狂得像是一个草莽英雄。然而，他的决策没有错，这二十多年市场动**，随时随处都充满危机和陷阱，森善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成为国内知名的大药企。
“章平，你说当年善善怎么就不理解我呢！”季林森问老友，不知道是不是心底抑郁太久，说出的话都有了抱怨的意味。
沈教授最烦就是老季找他说善善，一方面他不擅长情感问题，另一方面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和善善都成为了亲家，他老季还惦记个什么呢。
“善善和老汤现在挺好的，你就别没完没了了。”沈教授打岔说。
季林森被噎了一下，说：“我倒忘了，你现在跟老汤成为了亲家。”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沈教授抬起头：“季林森，我说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好啊？”
呵呵，沈章平终于发现他最近心情不好了啊，他最近心情还能怎么好啊。原本沈时是他心仪的女婿人选，结果成为了老汤的女婿，就在刚刚沈章平还告诉他，沈时和贝贝已经领证了，前几天两家都吃了订婚酒。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老季，我跟你说，你要心宽一点……”沈章平宽慰说。
他还能怎么心宽？季林森问沈章平。
“哎。”沈章平叹了一口气，眼睛研究着棋局，嘴里毫不在乎地评价说，“你这人就是心胸狭窄，做事又激进，难怪当年善善跟你离婚。我以前是不知道老汤多好，善善结婚那会你还一口一个流氓头子地叫人家，害得我对老汤有了不好的误会。最近接触下来，人家老汤一点都不流氓，做人做事别提多绅士，为人又豪爽，尤其是对善善，可比你当年好多了，你就是不知道珍惜，现在活该惦记个没完……”
季林森忽地放下了棋子，撇过头。
沈章平早落下白子，见季林森没有反应，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不下不下了，跟你下棋太没意思了。”季林森心塞地说，揉了揉额头。
沈章平不明白了，跟他下棋没意思？还每晚往他这里跑啊？季林森这样姿态一摆，沈章平也有些不爽快了：“不下就不下，我跟老杨下去，棋品可比这位董事长好多了。”
季林森：……
然而季林森待在沈章平这里再受气，也比留在家里舒服。沈章平说话是直接，批判起他来更是毫不留情，但也比家里那位话里有话没事瞎挑事来得强。
没错，一个小时之前，季林森跟妻子王晓春吵了起来，原因只是他拿着柏文小时候照片看。家里柏文的照片不多，除了周岁照百日照，剩下就是一张柏文三岁生日时候拍的留念照。
照片里除了柏文还有善善，善善抱着柏文，小柏文嘴角还留着奶油蛋糕，绷着气鼓鼓的小脸对着相机，不知道想着什么。妈妈却是眉眼温柔，满满的爱意都要溢出泛黄的相纸。
……
哎！客厅里王晓春靠在沙发上，接过王阿姨送上的水，对王阿姨说：“你跟珊珊怎么说的啊？她是不是担心坏了？”
王阿姨一时难以回答，听口气子珊的确很担心的样子，但是不让子珊担心，季先生也不会心急啊。
王晓春突然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发脾气，可是这些天季林森一直往沈家跑，明摆着想从沈章平那里打探善善的近况。人到中年，为自己想的反而少了，心里想着装着都是子女。就算季林森心里装着前妻，王晓春都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反正最后陪季林森入土为安的人是自己。可是，她就是不忍心子珊委屈。
这些年，季林森有好好在意过子珊么，这段时间子珊难过悲痛，他作为父亲有关心过么？刚刚他看季柏文的照片，眼睛都要冒水了，但是子珊小时候的照片他有拿出来看看吗？
没有……没有！
原本王晓春后颈就有些血管粥样硬化，最近又无端地掉起了头发，刚刚季林森拂袖离家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天旋地转的，幸好王阿姨扶着她。
不过，情况并不严重。
可是，季子珊真的完全不知情，电话里王阿姨说得那样火急火燎，自然将情况想得糟糕了，等手机里传来她爸的声音，都要哭起来了，尤其季林森说自己在下棋。
“爸，你怎么还在下棋……妈都晕倒了。”
季林森立马回了家。客厅里，王晓春躺在红木沙发，脑袋往后靠，眼睛紧闭，面色泛白。但人还有气的……
季子珊再次接到她爸打来的电话，沈时已经上了高架，高架两边路灯高挑，徐徐往后倒退。前面副驾驶，汤贝贝握着手机，转移季子珊紧张的情绪：“你妈妈是不是有些低血糖？”
季子珊同样握着手机，耳边是她爸对她的交代：“你妈没什么事，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眩晕，现在已经好了……你别担心，明天我带你妈做个全身检查。”
结果是这样，季子珊都不知道怎么回汤贝贝了，讷讷道：“……我妈没事了，我爸刚刚打来电话，说只是老毛病犯了。”
沈时开口说：“还是先回去吧。”
“……嗯。”
汤贝贝听完也舒了一口气，说：“人没事就好。”
季子珊挤了挤嘴巴，心情复杂。
汤贝贝已经交流了起来：“我现在也是这样，生怕爸妈身体会出什么事，尤其是医院待久了……是不是我们长大了，要轮到我们为父母操心了呢。”
季子珊低下头，没有接话。
汤贝贝歪了歪头：“不过我觉得还是医院待久了的关系，见多了各种可能性，对父母身体健康这个事更加重视起来了。”
季子珊虽然不接话，贝贝的话却让她听得很暖心。她觉得汤贝贝不是程莹莹说的那样，心思多手段多又爱演戏，反而很坦诚也很善良，对人对事都有一颗赤诚之心。事实上如果汤贝贝真是程莹莹说的那种人，怎么会吸引到沈时。她可以怀疑汤贝贝的虚假，也不应该怀疑沈时的眼光啊。
沈时送季子珊回了紫金花园，拉着汤贝贝的手站在季家外面，对季子珊说：“你先进去看看吧，没事的话明天再上医院做检查。”
季子珊道谢，走进了家门。
剩下的一对继续站在沈季两家中间的公路，花园里的石榴花已经开了，鲜艳的红花像是一团团火，盛开在晦暗的底色里。六月的晚风悠悠扬扬地抚着面颊，有些痒，像是空气里捎着花粉。汤贝贝侧过头看了眼沈时，沈时也低下头看她，问她：“饿了么？”
汤贝贝嘴角漾着笑：“有一点。”
沈家的晚饭早结束了，沈时带着汤贝贝回到了沈家，家里的四哥趴在沙发底下，看到他们回来，小跑着过来。
汤贝贝蹲下身逗四哥，摸摸它的头。
沈时去了厨房，拒绝了岳阿姨的帮忙，自己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食材，有所选择地拿出来。一个小时后，汤贝贝把沈时给她做的营养蔬菜粥发到了洛杉矶群里，同张安硕炫耀：“张医生，这是沈医生亲自下厨给我做的营养粥噢，味道特别好。”
因为不好意思张大旗鼓地发朋友圈秀恩爱，这段时间汤贝贝想秀恩爱了，就在洛杉矶群里作妖，时不时拍一些照片发到群里，将“婚后”的恩爱日常一一展现到张安硕面前。
“啊，我好羡慕啊！”
张安硕的回复已经越来越敷衍，过了会也秀起来，“昨晚我也吃大餐，和阿温一块吃米其林大餐。”随后，也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除了精致的法式大餐，还露着一双纤细的女人手，两手优雅地握着刀叉。无疑这双手的主人，就是温倩了。
汤贝贝又想起了洛杉矶那晚温倩对沈时的深情表白了……
“对了，九月份的时候我和温倩会一块回国。”张安硕在群里说，“到时候还会待一阵，等着参加你和沈时的婚礼啊。”
汤贝贝回了一个笑脸。但是，温倩也要一起回国吗？为什么？
因为张安硕离职了，前两天进了温倩所在的制药公司，转行做了药品的市场推广，回国可能是因为商业合作。沈时对她说起这件事，汤贝贝心底是惊讶的，不明白张安硕为什么会转行，想到美国住院医生每周的工作时间，多少猜到张安硕转行的原因。
因为临床这一行太辛苦了吗？
事实上张安硕转行，并不是因为辛苦，他心态很好，每周120个小时的值班也能苦中作乐，选择转行只是外科医生真的是论天赋的行当。从第一次战胜心理解剖到前阵子决定放弃临床外科，张安硕心里同样不好受，所以这件事只对沈时提了提。
没有在群里告诉汤妹。
“其实，张安硕性格很适合做药品市场推广，而且待遇薪酬也提高了。”沈时说。
汤贝贝前一秒还为张安硕惋惜，后一秒听到待遇薪酬提高，就释怀了说：“那不错啊。”
“是不错。”沈时说。
汤贝贝忽然歪了下头，解释说：“我不是说薪酬高了不错，只是觉得张医生找到更适合他性格的工作，很不错……”
“嗯。”
汤贝贝为什么要特意解释一下？沈时心里有个察觉，好像贝贝一直在回避他的收入问题，不是那种计较的回避，而是怕谈多了伤他自尊心？
咳，汤贝贝最近真有这个想法，自从童老板提醒她要承担养家糊口这件事，她的内心就充满了家庭责任感和赚钱养老公的原动力。同时又有一些担忧，希望沈时不要感受到什么压力，如果后面她赚得比较多。
晚上回到租的公寓，汤贝贝忙不迭地赶起电影剧本的稿子，可是最近她思路不对，抱着电脑靠在沙发上，一脸的纠结。她写到癌症女主割腕自杀，被男主救了，后面男女主角有一场谈话，她不知道咋聊了……
汤贝贝跳下沙发，对沈时说：“沈时，那个你先睡吧，我要下楼找找感觉！”
沈时衣服还没有换，身姿挺拔地立在客厅中间，思忖了下说：“需要帮忙吗？”
呃，如果他愿意的话，的确可以帮她……
夜里10点，小区楼下的人工湖边几乎没有什么人，头顶是一轮清辉，对面矗立着三幢住宅楼，夜风带着凉意穿过树梢，呼呼作响；湖边有鸟鸣哇叫，一声连着一声地传来。
湖边的小道，汤贝贝双手相握，趴在沈时肩膀。
由他背着她走。
走了好几步，她趴在沈时肩膀，“忧伤”地开口：“梁医生，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就在这时，沈时也开口了，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在纠结我们家庭的收入问题？”
呃……沈时这台词，有些不对啊。顿了顿，她松了松圈着双手，盯着沈时清俊无比的后脑勺，懵了好几秒——沈时是她肚子里的小蛔虫吗？
……她还能不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