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江之河和张大贺眼对眼,人脸对着狗脸。半会,张大贺感觉自己气势输人,跳上了自己的电脑转椅,四腿平稳地扎在椅面上方,以俯视的姿态回应江之河的老成目光。
即使变成一条狗,一条母狗,张大贺也拿出了狼的雄姿!
“嗷——呜!”张大贺朝着江之河一声嚎,露出两颗白白的犬牙,吓死你这个老男人!
唉!江之河从面无表情到嘴巴微微动了一下,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经傻了?
终于,有人觉得他遭遇的刺激有些大了……其实,张大贺有些想哭。
鬼知道这些天他经历了什么!每天人不人狗不狗地活着。那天烤香肠被大黄抢走,后面又有好几条野狗来他这里找事,好不容易从野狗混战里逃了出来,又来了打狗队,幸好他身姿敏捷头脑冷静才在城管打狗队里保住了狗命,终于等他徒步十几公里回到了自己的小区,逃过保安法眼找到妈妈……结果发现,他的身体却被别人占领了。
得知占据他身体的人是校长江之河,张大贺真的很想大声嚎叫一声,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报复他!他不就是给校长的车轮胎扎了一枚钉子么!
难道,就是他那颗小钉子校长才出了车祸,然后老天为了惩罚他,校长变成了他,他变成了狗?!嗷呜!他不服啊!
人狗殊途,眼神交流十分有限,江之河哪知道张大贺此时的内心活动这般丰富,叹了叹气问张大贺:“我问你个事,你认识宗兴吗?”
张大贺:……
江之河想了下:“认识就点一下头。”
张大贺:……
江之河又想了一下:“……摇尾巴也可以。”
张大贺:我咬死你啊!
现在两人的交流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江之河颇为怪责地瞧了眼张大贺,不知道这孩子本就不机灵,还是当了狗才脑子瓦特了。然后,江之河拿起张大贺的狗爪子看了看,研究了一番道:“要不试试……打字?”
打字?玩电脑么?好啊!如果可以,他更想玩手机。变成狗之后,他都不知道这爪子还能不能吃个鸡上个王者呢!
江之河哪知道张大贺此时心里还想着游戏,他只想知道宗兴到底怎么出事的。那天出事之前他去了一趟宗兴家,但是在家的只有宗兴的爸妈,宗兴不在。
他之所以去宗兴家,主要是想起宗兴退学那件事,当时他迫于无奈将宗兴退学,得知宗兴没有再上学,就想上宗兴家看一看;如果宗兴愿意,可以重新回龙腾中学上课,或者他帮忙联系其他学校。
好好的孩子,不好荒废了。可是,后面宗兴发生了什么,眼睛瞎了?
“宗兴的眼睛瞎了,你知道吗?”江之河又问张大贺。
这个问题,也让椅子上转圈玩的张大贺有些震惊,他四腿一摆,将转椅稳稳地控制下来,发出一个简单的嘛音。
“嘛?”
江之河天资有限实在听不懂狗语,还是默默地打开了电脑……
当张大贺用爪子敲打着键盘,江之河甚是欣慰,没想到大贺键盘使用还是很熟练的,就算变成一只狗。
那是!
别说电脑,就算手机游戏,就算他变成一条哈士奇,他都能带他上王者好不好!张大贺继续啪啦啪啦地打着字。
吴女士再次敲门,江之河连忙上前堵住了门,不然进来可能就看到,一只狗后爪撑着椅子,前爪放在电脑键盘上,尾巴高高翘起,正对着电脑摇头晃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张大贺在写什么呢,自然是今年暑假打群架完整事件陈述报告。
好处是什么,只要张大贺写出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之河拿出手机给张大贺玩一盘吃鸡游戏。作为高中校长,江之河自然知道吃鸡王者都是一些什么游戏,不过他之所以答应张大贺,不是纵容他玩游戏,而是明白张大贺这个爪子,估计也只能玩玩切水果了。
“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那天我和王小鑫几个人在网吧打Data,结果快要赢的时候突然断网了,我当场就火了……”
在张大贺废话连篇的事件陈述报告里,江之河仔细看了看,提炼出了几个重要的点。宗兴是那家网吧的临时网管,当时并没有参与斗殴。
断张大贺网也是另有其人,那个人江之河同样很熟悉,是他的侄子,江睿。
“老板,两小时网。”景照煜独身一人来到张大贺报告里的网吧,对值班的老板道。老板光头,脖子上挂着金项链,手臂纹青,偏小一号的T恤衫像是紧身衣一样亲密地贴着胸膛。瞧着景照煜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误认为是还没开学的大学生,问了一句:“大学生啊。”
景照煜嗯了一声。
老板这才给景照煜开了一台机器,原因无他,自从今年暑假发生了一起高中生网吧斗殴事件,龙海的公安和教育系统联合给网吧下了规定,不准向高中生及以下在校学生开放机子。
但规定也就是规定,嘴巴问一问就好。
比如眼前这个人,瞧着就不像高中生,虽然长相年轻学生气,但高中生哪有他这番气势,那目不斜视的样子,像是训练过似的。
景照煜几乎不在意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形象如何,自然很少回应他人的注视,但是面对网吧老板的打量,微微一笑,开口说:“对了。老板,等会结束我们算一算上次宗兴打工的工资,应该还有一半没有支付。”
网吧老板一惊:“……咳,你是?”
“我是他哥。”
……
常青藤小区中间有个绕湖的橡胶跑道,江眠回到家写好一张卷子,换上跑鞋下楼跑步了,等身体累了她自然就可以倒头就睡。
不会难过地想到她爸到底什么时候醒来这个问题……
安莉无奈,给她定下了一个时间,最多只能跑半个小时,半小时必须上来。江眠点头答应,戴上了耳机。
江眠体质一般,跑了十几分钟,差不多就大汗淋漓了,今天的夜里气温还有些高,盛夏虽然过去,又快到了秋老虎的时候。坐在湖边围栏下方的长凳,江眠想起小时候唯独一次江之河和安莉带她去游乐园玩的场景,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导致他们一家三口什么项目都玩不了只能躲在旋转木马转圈里避雨,然而即使游戏项目都玩不了,那天她还是觉得很开心。旋转木马里,江之河一手搂着安莉,一手抱着她,外面的漫天雨幕,将她们一家三口遮挡在一个安静的小世界里……
等雨过天晴已经临近傍晚,明明没有玩什么项目,她却觉得收获很大。最开心的是,那天她还在儿童乐园捡到一块漂亮的石头。江之河和安莉两人离婚三周年那天,她将那块石头送给了她爸。
她希望,她爸能想到什么……可是,他却出事了。
江眠双手抱膝地坐在长凳,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擦拭着眼眶冒出来的泪水,她爸出事,安莉怎么都不难过呢!难道,真的有了新的爱人了吗?
江眠越想越难过,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抬起头,顺着高高的人影往上看,对上一双兴味又直接的眼睛,心里一恼,江眠下意识用双手捂住了脸。
景照煜:……
“喂,江眠。”景照煜叫她名字。
江眠不说话,吸了吸鼻子。
结果不吸还好,一吸眼泪更是泛滥成灾,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发泄一下情绪,没想到被班里同学逮了个正着。
她仍用双手捂住脸,直至手被景照煜移开,他望着她礼貌地道歉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刚刚在哭。”
那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快点走啊!
“想校长的事?”景照煜又问她。
江眠:……
景照煜一时没话,顿了下,又说:“你要坚强一些。”
江眠:……
她缩回了手,继续将脸埋在膝盖上,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景照煜的打量。
景照煜个子高高的,继续站着,望着江眠脑袋垂在膝盖静静不吭声的样子,心里的波澜就像这近处可见的人工湖。夜风吹拂着湖面,看起来波光粼粼,湖水却在月色下显得晶莹而冰凉。他蓦地想起一段话,几乎一样说了出来:“你爸爸只是暂时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但是你还有我们,有老师,还有……爱你的妈妈。大家都非常关心你,照顾你,体谅你,所以你一定要克服悲伤,调整情绪,好好加油啊。”
江眠终于放开了手,抬起头:“你干嘛学张大贺说话。”
“不这样,你怎么会抬头?”景照煜笑着回,语气轻轻落落,让人觉得轻松而自在。
江眠默默地撇过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6点30分,江眠骑车到学校,单车绕过小区大门两百米岔路口,看到景照煜排队在包子大叔店门口买包子,莫名停下来,冲景照煜道了一声早。
“早啊。”景照煜转过身,回她。
刚好,轮到他了,他又转过头,拿着手机对老板说:“微信可以吗?”
江眠踏上车板,蹬了半圈,骑车走了。
昨天景照煜和张大贺都被拉进了班级微信私群,什么是私群,就是没有任何老师在的微信班级群。然后,昨天江眠的微信里多了两个好友申请。
一个是景照煜。
一个是张大贺。
江眠通过了景照煜,拒绝了张大贺。
来到学校,江眠提着一袋书上来,走进班级,前两天都迟到的张大贺已经早早地坐在了她后座,面前有模有样地放着一本书。
有人当了班长果然不一样了啊。
江眠走过张大贺,拉开自己椅子正要坐下,原本拿着笔看书的“张大贺”突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开口问她:“江眠,昨天我加你微信了,你有时间给我通过一下。”
口吻居高临下,不像是同学之间的请求,而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吩咐。
江眠自然是……不理会。
唉,江之河也不想过多以张大贺的身份打扰女儿,这些天眠眠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一副坚强又寡淡的样子,然而自己的女儿江之河很了解:眠眠越是这样,心里越是难过。
所以,江之河打算以张大贺的身份,努力同女儿成为朋友,走心的好朋友。
虽然,目前看起来很没戏的样子。
江眠却想,张大贺是不是跟自己较上劲了?当她得知,张大贺全家还要搬到常青藤小区来住,面上平静的她心里也忍不住在咆哮:她上辈子是不是挖了张大贺家的祖坟啊!
不要妄自菲薄,哪是江家挖张家的祖坟,明明是张家挖了江家的祖坟好不好?真正的张大贺被他妈牵着来到常青藤小区,心里也想着他上辈子可能是一个盗墓贼,专盗江家人的墓。这辈子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没错,变成狗的张大贺已经从自己家的别墅搬到了常青藤25幢7楼的701大平层。
为了庆祝搬家,吴女士还买了一个超大的狗窝给这条收养的哈士奇,用之前,放在太阳直射的阳台晒一晒。张大贺误以为他妈要让他睡阳台,愤怒地将狗窝拖回了客厅,这是要热死他吗?
吴女士记性不好,以为自己忘记晒狗窝,又将客厅的狗窝拿到了阳台。
然后,狗窝自己又回到了客厅。
终于,吴女士发现是小哈自己拖回来,忍不住惊喜,蹲下身摸了摸小哈的脑袋,宠爱有加地说:“哈哈你可真聪明,比我家大贺还聪明呀!”
张大贺:……
为什么张家突然搬家到常青藤小区,因为儿子终于上进了啊!居然主动提出来要好好学习,为了多些时间看书,节省在路上的时间,想在学校附近的常青藤租个房子。
对于儿子不合理的要求,吴女士基本都会满足,别说这合理到不行的要求了。
所以,为了儿子的高三学业,吴女士便学孟母举家搬到了常青藤小区,同时牵上了真正的儿子大贺?哈士奇。
儿子可说了,这条狗跟她家有缘,要好好对它,不然她一定会后悔的!
江之河从校长变成张大贺,大致经历了这三个心理过程,第一个阶段是,他要怎么办;第二个阶段是他要怎么做;第三个阶段是,怎么做比较好。
目前,江之河已经处于第三个阶段,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高三的学习任务有些重……
下午午休时间,田长胜宣布了一则消息,高三所有班级晚自习增加一节课,不管走读和住校必须要10点才能放学。
顿时,全班同学叫苦连天。
江之河坐在女儿后桌敲着笔杆,念念叨叨:“怎么能这样呢!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他们是谁,自然是龙腾中学的几位副校长。一直以来,江之河都秉性素质教育理念,龙腾中学实行的也是特色教育,他担任校长以来虽然重本率没有明显提升,但是本科率却大大提升了一倍不止。如果问学生龙腾中学哪儿最好,一定是晚自习放学时间是最早的。
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在教育问题上,江之河从来不觉得逼太紧是一件好事,学习需要自觉性和专注度,而不是以时间长短取胜。
一直以来,江之河也坚守着这一点,就算头上也顶着政绩压力。
结果,他一出事,几位副校长就开始变法改革了?
“我去,10点,都赶上龙一中学了。”
龙一是龙海市最好的重点高中,龙一校长执行的是高强度学习教育方针,从高一就开始晚自习到10点才能结束;除此之外,中午吃饭时间不准超过半小时,所有能用在学习上的时间都不准浪费。当然,在这样的管理下,重点率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招牌好了,每年自然搜刮走龙海市最好的学生苗子。
不良影响也有,发生了好几起学生跳楼事件。
江之河站起来,打算去校长室提意见,结果肩膀被人一勾,景照煜说:“走吧,踢球去。”
高三一周体育课只有一节,有时候还会被其他老师占用,难得今天体育课健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校秋季运动会。高三学生重在学习,校运动会还是要参加的,唯一不再需要的就是走方正。
操场上,江之河发现景照煜俨然成为班里男生的老大,不到两周时间,大家已经一口一口叫他为煜哥,江之河自然不会跟着这帮小崽子称小景为哥,最多也是叫小景一声照煜。
“大贺。”
“照煜。”
有一次他和小景相互这样称呼,路过的王赛儿夸张地看向他们两个,开口就说:“请问,你们俩是在卖腐吗?”
卖腐?卖什么腐?
体育课上男生踢球,女生自由活动,王赛儿和江眠坐在操场带有树荫的台阶下方;江眠一只耳朵戴着耳机听音乐,一只耳朵听到王赛儿跟她说话。
“江眠,你不觉得景照煜和张大贺有些基情四射么?”
江眠抬头望了一眼,难得翘嘴笑了下:“有吗?”
不远处,张大贺一脚剔空了球,一屁股摔在了草坪上,由于摔姿太过夸张,惹得男生们哈哈大笑,唯有景照煜上前拉了张大贺一把。伸出手,一把将张大贺从地上拎了起来。
张大贺明明长着一副体育健将的身板,没想到一点也没有体育细胞。
江眠这一笑,王赛儿自然能感受到江眠get到她的笑话了,双手捧着脸颊望向她:“眠眠,你好久没这样笑了。”
江眠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你不觉得张大贺比之前顺眼了吗?”王赛儿又说,同时,视线追着张大贺在球场跑了起来。就算张大贺不是球场里球踢得最好,身姿也不是最矫健,却是看起来最稳重的。
稳重……对!就是稳重。
江眠同样看了眼张大贺,觉得张大贺就是球不会好好踢还喜欢叨叨的类型,跟她爸一样,每次看球都一副恨不得自己是现场教练的样子。
不由自主,江眠多看了眼景照煜,随即,移开视线。
体育课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就放了学,王赛儿本来挽着江眠的手,因为前方两个同班女生叫了她,想了想,松开挽着江眠的手,说:“我陪她们买点东西。”
江眠嗯了声。
眠眠不是合群的人,也不是会交朋友的人。如果王赛儿不是有意跟江眠做朋友,郑泽明不是一块住在常青藤小区,眠眠可能在班里连一块上下学的人都没有。
操场回来,江之河和景照煜走在江眠后面,面上若有若无的沉思着,这个问题他以前就意识到了,他只是觉得眠眠过于骄傲,对外人兴趣不大,但是真正成为张大贺坐到女儿的后面,江之河才具体意识到,眠儿好像有点……落单?
“江眠。”比江之河先开口,是他身边的景照煜。
前方,眠眠转过了头,景照煜朝她一笑,邀请说:“等会要不要一块到自习室学习?”
龙腾中学的自习室就在食堂的正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篮球场。自习室之前也是车棚改建出来的;改造的时候江之河搞到了赞助,所以里面环境特别不错。一列列现代书架靠着白墙,上面放着各种免费阅读的学习杂志。
自然,江之河也跟着景照煜去了自习室,景照煜一副想带他又不想带他的样子,下楼梯的时候,他回头问:“大贺,你难道真暗恋江眠?”
江之河眉头一皱:“胡说什么!”相反,他还觉得景照煜这小子对眠眠居心不良呢!
结果,景照煜又是一笑,将手放在江之河肩膀:“暗恋女生又不丢人,急什么。”
“……”
江之河觉得景照煜这个人吧,明明才二十岁,却一副早早入世的聪明还带点玩世不恭的痞气,别说一般女孩子招架不住,他这个大叔都觉得这小子的眼睛很勾人。恨不得,给他两拳头,有事没事别直勾勾地看人。
但是江之河对景照煜的看法仍是四个字,有待观察。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太欣赏锋芒外露的人,甚至觉得景照煜那点痞气浪费他身上的聪明气,太过聪明,也太过自信,迟早要吃大亏。
“照煜,你知道吧?我进过局子,暑假在网吧跟人打群架。”江之河突然丢出这句话,目光似有似无地瞧着景照煜。
“是吗?”景照煜望着张大贺,“厉害。”
江之河顿了下:“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什么原因?”景照煜收回手,放回自己校服裤袋里,口吻轻轻道,“说说呗。”
张大贺陈述报告里,提到了江睿,事实上打架的时候江睿并没有出现在网吧;他是江睿的大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江睿暑假跟人打过架。如果江睿也参与过打群架,为什么江睿没有被学校处理。
张大贺说了,宗兴的眼睛瞎了跟他没有关系,他也不知道宗兴眼睛为什么会瞎,他和宗兴根本不熟。但是那天他接到张大贺朋友的电话,为什么会说宗兴眼睛是在斗殴里出事?
是张大贺在说谎,还是有人陷害张大贺?
江之河一时没办法判断,最头疼的还是张大贺变成了一条狗,就算他把张大贺牵着送回警局调查又如何。
“照煜……”江之河开口,直接说,“我知道你和宗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宗兴的眼睛出事可能……”
景照煜停下了脚步,眼睛一眯,反问:“你知道宗兴是我弟,还知道他眼睛出事?”
江之河沉重地点头:“我知道。”
景照煜撇了下头,回过头说:“宗兴眼睛是出事了,不过是意外。现在已经好了。”
江之河:……
“那你回来做什么?”
“复读啊。”景照煜看着他,“难道你以为我回来做什么?”
江之河:……
“好好加油,争取再考一所理想的大学。”终于,江之河露出欣慰的笑意,不管如何宗兴眼睛无妨就再好不过了,事情不像他想的这样复杂心里更是轻松了不少。
景照煜只是略略一笑,张大贺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看起来多奇怪,多突兀。之前嚣张的眉眼透出了一份温和的长者味道,说话口气不疾不徐像是经过岁月打磨,身上不仅没有一点少年气,还有那么一份稳妥的成熟男人气度。
夜里晚自习结束,已经搬到常青藤小区的江之河自然跟女儿江眠、王赛儿郑泽阳景照煜他们一块放学回去。吴女士租的房子跟江家还同一幢楼,一路上江之河跟着女儿走。
眠儿没理他,也没不理他。
直到电梯打开,里面走出一条正要下楼的哈士奇。对,只有哈士奇,没有人。看到他们要进来,哈士奇抬起头瞧了瞧,黑溜溜的眼珠子仿佛在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人类。
“这狗……是谁的?”江眠下意识问。
“我的。”江之河说。
“你家养狗?”江眠又问。
终于,女儿对自己说了一句像同学样的话了,也知道女儿喜欢小动物,虽然眼前这只不算正宗的动物,更不是什么小动物,江之河还是缓缓蹲下身,摸了摸张大贺的狗脑袋,笑着说:“小哈,同眠眠握个手。”
大贺?哈士奇:……
如实说,江眠对张大贺感觉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矛盾。之前是不爽和轻视,然后是质疑和抗拒,结果随着慢慢接触,居然产生一种奇怪的……亲切感。当她认识到张大贺并不是那么糟的一个人,他很关心同学,他真的想变好。
张大贺之前种种不怀好意的行为,都有了具体的解释。
人就是那么奇怪,当你认为一个人是好人,他所有行为都是好的。当你认为他是坏的,对他的任何所作所为也都会质疑一番。
江眠羞耻自己对张大贺之前存在的偏见,可是她一向不是轻易妥协认输的人,更不是善于交流解决矛盾的人,所以这些天她对张大贺的好意仍是不冷不热地回应。
她爸以前这样说她——“也只有老爸才能忍受你的坏脾气,知道你不是真的自我和不在意他人感受。眠眠你知道么?其实你这样才是最吃亏的人,不是怕别人一时误会你,而是你会错过很多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所以就在刚刚,这条哈士奇从电梯里神气赳赳地走出来,她才生硬地冒出一句话。下意识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
没有憋着,也没有刻意同张大贺保持距离。
结果,张大贺一声“眠眠”又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别扭地瞧着张大贺。
同张大贺一块瞧着她的,还有哈士奇。然后,像是考虑了好一会,哈士奇朝她伸出了爪子。那表情那样子,像是被张大贺威胁了一样。
江眠不由乐了,蹲下身,伸出了手同哈士奇的爪子握了握。
“它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也没有正经取个名,原本叫大贺,现在他成了大贺,那么也不好再叫大贺了,叫小贺呢,感觉他和狗成为了兄弟也不太好。
“就叫哈哈。”江之河告诉女儿。
哈哈,哈哈你个妹啊!张大贺心里大骂江之河,眼睛仍落在江眠面上,有意无意总之特别使劲地瞧了瞧。原本他对江眠十分不顺眼,原因也是她先对他不顺眼,然而现在她眼里透着满满的喜欢,真是不习惯得很啊。
干嘛对他笑啊笑的。
不止是眼里有喜欢,江眠还摸了一下张大贺的脑袋,轻轻地叫了一声哈哈。张大贺那个烦,朝江眠咧了下嘴,吓死你啊。
江眠可不害怕,拍了下哈士奇的脑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
一番心满意足的交流结束,江之河带上张大贺,同女儿一块进了电梯。
张家房子租在7楼,不高不低的好楼层,但是江家房子当时由于安莉的喜爱买在了2楼。因为2楼附赠一个超大的露天花园。
电梯门很快打开,江之河微笑地朝女儿道别:“江眠同学,明天见。”
江眠嗯了声,顿了顿:“明天见。”
就在两“同学”相互道别的时候,一道身影从电梯门直对的露台花园拉门后面走出来,安莉面带温柔的笑意,朝着女儿问:“眠儿,你同学呀?”
然后,电梯里的江之河与前妻安莉投来的探究目光,十分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直至,电梯门缓缓合上。
人到中年,江之河其实不太在意两人到底以什么方式维持配偶关系,然而安莉提出离婚的理由其中有一条是:江之河,我发现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
他觉得安莉不可理解,安莉却对他心灰意冷。
最后,他尊重安莉的决定,如果说眠眠的倔强在表面,安莉的执拗却藏在骨子里。
夜深人静,江之河在7楼的房间里给张大贺在地板上摊上一本英语高考词汇,自个到了外面的小阳台点上一支烟。
徐徐地,他吐出了一口烟;缓缓地,他又叹了口气。
同在常青藤小区,景照煜也在学习……高三的知识点还是很多,他就算有计划地温故书本,真的消化起来还需要时间。嘴里叼着烟,手里握着一根笔,即使运笔如流水,嗖嗖地计算着试卷上这道几何方程式,心里多少也有一丝烦躁。
好比上个学期他突然在宿舍**坐起来,对室友们说:“我要回去复读。”
他们也都各自坐起来:“我去,班长,你有没有搞错啊。”
对于他的决定,他们个个也都感到无比不解。他不是适应不了军校生活,他也不是成绩不好,他的身体素质和指挥能力都是同学里最好的那一个,但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他想,他没错。他应该也……不会后悔。
终于写好了老师布置的试卷,景照煜掐灭了烟,将试卷平整地折好,放在到了背包里。
书桌对面是他的床,上面被子床单同样十分整齐地折叠铺平。没办法,上了一年的军校,他现在的生活习惯就是那么好。
学习能力上,江之河和景照煜都属于学霸性质,但是两人也都是昔日学霸,尤其是在语文背诵上面,颇有难兄难弟的感觉。
大清早的早读课,景照煜和江之河各自拿着语文书,背诵得很起劲。江眠语文也不太好,但是齐老师为了提升她对语文的热爱,就让她担任语文课代表。昨天语文老师也布置了一张试卷,江眠从语文组长那里一一收齐。
景照煜没有做,原因是忘了。
江之河也没有做,原因也是……忘了。
下课时间,景照煜和江之河一块补起了语文试卷。景照煜字好,从小练的是柳体书法,江之河字自然也很好,尤其写着一手好欧体;但是为了不让眠眠老田老齐起疑,他下笔的时候刻意收了收笔锋。
好在张大贺前两天从不做作业,没有原样也就没有对比。
等两人试卷都交到江眠手中,江眠瞧了瞧两人的试卷,对张大贺更是另眼相待了,没想到他的字跟她爸有的一比。
除了力道没她爸那么苍劲险峻。
看到江眠拿着试卷看了老半天,江之河坐在后头心跳砰砰砰,忍不住问:“江眠?”
江眠这才放下试卷,对这两人说:“下次你们别忘了。”
景照煜和江之河各自点了下头。
“我正要去齐老师办公室,江眠我把试卷给你带上吧。”同桌阮南溪开口说,微笑地朝她伸出手。
江眠瞧了阮南溪一眼,捧着试卷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曾经也是有一次阮南溪给她带试卷,齐老师有些不悦地对她说:“江眠,你怎么能那么懒,老是麻烦阮南溪。”
走廊上,江眠路过洗手间碰到回来的王赛儿。她叫了赛儿名字,原本对她咋咋呼呼的赛儿只是朝她撇了下嘴,从她身边走过了。江眠回头望了眼赛儿,心里有些异样的奇怪。因为这两天,赛儿跟她的关系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晚自习第一节课下课,王赛儿眉头紧蹙地来到讲台,来对坐班的田老师请假说:“老师,我来例假肚子疼,想早点回家休息。”
田老师是男老师,基本对女生这方面的请假都不会阻拦。很快给王赛尔出示了一张请假条。江眠心里有些起疑,因为她知道王赛儿来事从不会闹肚子。
她从座位站起来,跟着王赛儿下了楼梯,并叫住王赛儿:“赛儿,我陪你回去吧。”
王赛儿回过头,神色纠结地看着她:“我自己就可以了。”然后,匆匆地下了教学楼楼梯。
江眠觉得自己有一个神奇的技能,那就是她不好的预感一向非常准。比如那天她待在爷爷家感觉不对结果她爸出事了,后面两节晚自习下来,她同样有不好的预感,直到铃声响起,放学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静音的手机,里面进来一条王赛儿发来的求救消息:“江眠,你能不能带五千块过来,我在酒吧被人敲诈了。一定不要告诉老师,也不要报警!!!更不能告诉我妈,拜托,拜托,拜托!”
江眠:……
如果赛儿真的在酒吧被人敲诈,她告诉老师或报警的后果,赛儿就算不会被全校通报批评,也会被记过。
拿出五千块对江眠并不难,她从小到大零花钱都很多,尤其她爸她妈离婚后,更不会在钱上委屈她,加上小叔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江眠有一笔不菲的私人小金库,这事赛儿也知道。她学琴学唱歌的费用,很多都是用她自己的钱。
学校出来的斜对面路口过去一百米有一家工商银行,外头就有两个24小时自动取款机。江眠把自行车停在外面,人到里面,关上了防护锁。
对着里面的ATM机使用无卡取款业务。
她虽然有钱,但是她的卡在她爸那里,所以她开通无卡取款的手机银行业务。不过她也从来没有取过钱,当取款机簌簌地吐出五千块整,憋了半会,才顺出一口气。
她低头将一叠钱放到背包里,江眠打开保护亭的门锁,刚抬起头,她的视线便直对着外面的两人。
张大贺和景照煜。
两人各靠在自行车上,一人姿势倾斜,一人脑袋倾斜,目光都直直地地落在她身上,然后还意味深长地打了半圈。
江眠攥住了背包。
夜里10点30分,江眠、景照煜和江之河一块来到了龙海江畔的酒吧一条街,行走在吵杂喧闹的酒吧街上,面上神色各异。明明三人行,江眠却觉得紧张忐忑的人只有自己。
快到王赛儿发来地址的那家酒吧,江眠对景照煜和张大贺说:“等会我先进去,你们再进来。”
“不行。”江之河拒绝女儿的提议。
旁边,景照煜一手插袋,一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大贺,出不了事。”
作为校长作为长辈,今晚江之河能答应过来也是无奈身份的转变,如果是以前以这样的情况,他根本不会允许这帮孩子单独行动。
景照煜这番笃定的样子,江眠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一下,也对张大贺说:“放心吧,我先去看看赛儿到底什么情况。”
江眠的办法是可行的,只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她还是头一次走进酒吧,刚一进去,就被里面震耳欲聋的音响震得心跳加快。
江眠假装淡定目不斜视地走在拥挤的酒桌长廊,终于她在晦暗的光线下,找到了王赛儿,只见赛儿被一群流氓小青年控制在最角落。
见她终于过来,赛儿激动地要站起来,结果对方又压住了她的肩膀。
江眠一急,又恼又急,喊了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呵,还来了一个漂亮的。”他们不客气地啐了她一口,然后意图明显地朝她伸出了手,江眠犹豫要不要从包里拿出钱,余光一瞥,一道修长帅气的身影便从迷离的光影里走了过来。
景照煜手里拿着一杯酒,十分有姿态地瞧了他们所有人一眼,然后一个有意的倾斜,他杯中的鸡尾酒全洒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
“你找事啊!”被洒酒的人当场站了起来。
“你,说谁呢——”景照煜上前一步,没有废话,也没有前奏,就把拳头挥了过去。
趁机,江眠也带王赛儿走出了酒吧。
江之河没想到小景会跟他们干起来,他本想上前劝架把事情经过如何说清楚,结果感到后背一疼,原来是有人打他。
这群兔崽子!江之河劈手就是一掌,回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