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餐费照旧是颐立果付的,他仍然沿用了上次的说法,胡鸾那顿留到下次请。胡鸾向来不喜欢在谁请客这件事上来回扯皮,就顺了他的意思,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比他快。
码头离餐馆不远,颐立果建议走路去,胡鸾晚上吃太多,正好也想散散步,便随同走上了环岛公路。路上的风都是海风,和南方小城羽绒般触感的春风不一样,海边的晚风像巨大的蒲扇,吹动的不止发丝,还有身上的衣服,甚至裸露在外的皮肤,让人身心都俱感轻松。公路上灯很多,隔几米就有一盏,往来没有车辆,旷野静寂,只有两人走路的声音。
“为什么会来接我啊?”胡鸾踩着路灯的长影问。
颐立果走在胡鸾外侧,手上抱着她的道具,直到她的提问随海风飘去很远,他的声音才传来:“你最近在组里待得不怎么顺心吧?”
他果然知道,胡鸾想。顿了顿,她又问:“潘凝和你说的?”
“她说了一点,刘生龙说了一点,我自己再艺术加工了一下。”
“龙龙和你说的是哪一点啊?”
“睿白姐想挖你呗。”
“唔,这事换你,你会选谁啊?”
以为他会思考一阵再回答,没想到他立刻接话:“换我,我肯定选傅睿白,靠谱的人就该和靠谱的人在一起做事。”
“你这意思是在夸我靠谱?”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哈,你又没和我一个组,怎么知道我靠不靠谱?”
颐立果侧头看她,虽然酒窝没露出来,眼角眉梢却满含笑意,他语调舒缓地说:“首先呢,你是睿白姐看中的人,她眼光出了名的毒辣,你要是不靠谱,她能搜肠刮肚地想挖你?再来,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干活的样子,都能负伤在这岛上飞檐走壁了,你不靠谱谁靠谱?”
“负伤?我什么时候负伤了?”
颐立果飞快转回头看前面,接着清了清嗓子:“真要我告诉你?”
他清嗓子的时候,胡鸾就已经想起他说的“负伤”是什么意思,于是连忙道:“不用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会儿路,胡鸾脸上的热度渐渐褪去,接驳码头也近在眼前,颐立果的声音再度响起:“睿白姐组里人都不错,你要是去了那,会喜欢的。”
“嗯,怎么个不错法?”
“就说我看到的吧,睿白姐很尊重手下人的个性,他们开会的时候我观摩过,那气氛,说句脑洞大开群魔乱舞都不为过,你刚说我想做导演,说实在的,要是我真做导演,只想去他们组。”
他真诚在为她考虑,胡鸾心中动容。她当然知道傅睿白团队更好,可她就是没办法说走就走,当初她从经视转卫视,毫无资历和背景,吴老师无条件收容了她,不仅没有因为她缺乏经验而冷落她,反而给了她很多参与重大项目的机会,她如果真走,就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她不想做这样的人。
暗自思忖了片刻,胡鸾悠悠把自己纠结已久的困扰全数说给了颐立果听,因为要整理思路,她的叙述时而流畅时而缓慢,到说完时,两人已经坐在回酒店的船上,眼看着离岸越来越近。
“可惜你们组的人还残留着人性,没把你往绝路上逼,要真是全组孤立你,倒还能头也不回地走,多酷。”
“你这么希望我走?”
“这事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问题,是你自己想不想吧。”
胡鸾没说话,光叹了口长气。
“想告诉你个秘密,”颐立果突然说,“没和任何人说过。”
胡鸾立刻来了兴致:“您说。”
“我吧,”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故意增肥的。”
“啊?”
“去年年初的时候看医生,确诊我有轻度抑郁,有一段时间厌食,家里人不知道我有这毛病,找关系送我进了湘城电视台,来湘城之后,每天都强迫自己多吃,就这么长胖了。”
胡鸾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听到他说自己抑郁时,她真的难以自控地心疼了,这种意料之外的情绪来得太突然,她本人很震惊。
船行到岸,颐立果和船老板说了些套交情的话,付完船费,两人在路边拦到出租车,打道回酒店。
“是不是挺好奇,我这么不着五六的人怎么会抑郁?”
“你要是不方便说……”
“不方便说的都说了,没啥不能讲的了。”颐立果终于又笑起来,“我抑郁的原因挺简单,大三暑假进了个剧组,在那待了不到三个月,为了走,赔了一百多万违约金,还得上了抑郁症。”他维持着乐呵呵的表情,转头看胡鸾,“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呢,就是分享个遭遇,要是我早能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走演员这条路,早抽身,后来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你别看我每天嬉皮笑脸的,其实我特厌世,啥都不想干。”
听完他的话,胡鸾想问他在剧组发生了什么,想问他抑郁到现在好了吗,想问他很多细节。可她想问的,都涉及隐私,还可能牵扯伤痛,他不主动说,她没法问。
出租车停在酒店大堂门口,颐立果按着车门等她下车,大堂灯光敞亮,照在他轮廓柔和肤质细腻的脸上,他还和往常那样笑着,落进胡鸾眼底心里,却已然不是往常的印象了。
进酒店时,颐立果问起胡鸾回英国的日期,他说:“远离现在的人和事,说不定能让你想得更清楚。”
胡鸾表示感谢,独自回房间的路上,她的心情又沉重了一些,原本应该焦虑要怎么面对潘凝,装作没事还是责怪她忘了自己,可在和颐立果谈完心之后,胡鸾由衷觉得,潘凝实在不值得她太过费心。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回英国这件事为她提供了暂时的港湾,她可以逃避处理和工作有关的事,留够充足的时间去规划未来的方向,以及,一些对人事的感受也急需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