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冬日尾月的积雪淹没膝盖,支援普利滋的各国军队已经撤离,欧拉克·施莱博尼没有回到普利滋宫,他一直住在城外的王帐内。
最新的消息,前国王卟牢耶被第十七奥古斯直接判罪,流放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
欧拉克无论从血统还是律法上来说,他都不是王储了。
在尾月第十日清晨,七号院西莫先生的小乐队在唱歌叫起,冯济慈家的骡子在叫,一只压不过那位女伶就两只一起上。
自从家里的奔驰换成了拖拉机,对,还是农用的,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琳琳每天去失物招领,可谁会归还两匹猛哈代马呢?
冯济慈被迫起床,提着拖鞋往后院马厩扔,他是想把这俩玩意儿送到圆圆的马厩,然而这俩玩意儿吵闹的怀孕母马都抑郁了。
可你也不能宰了它们,万一人家主人找来了呢。
桑尼亚也不在家,她去普利滋宫找她的那些磨刀石去了,欧拉克的想法一贯的天马行空,王室教育没给桑尼亚上,长老会也决不允许。
但据他说,是按照大元帅的配置给找的老师,还是全帝国最好的。
笑死人了,普利滋从未有过大元帅这个职位,这是中大都女皇的职位。
来自圆圆的女仆一个正在清理壁炉灰换新的干柴,另外一个在给冯济慈擦灯罩。
“两位小姐都出去了吗?”
冯济慈点点头:“恩,神殿放假,我们的琳琳就放了马……戒严结束后,请乔诺夫人派人去招领处把琳琳找回来,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女仆们笑了起来:“跟她姐姐一样倔强呢。”
隔壁忽然传来两声惊叫,冯济慈笑了起来,他迅速走到看街面的阳台。
女仆们赶紧找出裘衣给他披上。
于尔司先生家的阳台翻下来一位红衣女郎,她跌在厚厚的雪堆里,爬起来又捂着脸接过二楼丢下来的披风裹了全身,相当狼狈的开始逃窜。
女伶的歌声满是情愫的就缠绵起来,乔诺太太疯了一样冲出五号宅,还全无仪态的大吼:“于尔司,你只是初悟!还是个孩子!”
于尔司笑的毫不在意,他甚至穿着单薄的衬裤走出来笑着说:“夫人,在外面我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给儿女干力气活了!”
“母神啊,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你要小心那些女人,她们贪婪无耻还肮脏无比,会毁了您。”
于尔司对远去的女子摆手:“夫人,如今我爱一切纯洁温暖的灵魂。”
乔诺夫人深知战后小库洛一定会改变性格,但不管怎么改变,于尔司这种变是她最接受不了的。
外面的可恶女人会用不真实的情感牵扯住他上升的精力。假如可以,她希望于尔司先生找好人家的小姐,起码也要是位伯爵家的淑女,才能配得上瓦尔纳街的小伙子们。
乔诺夫人追了几步,站在那里毫无顾忌的大声呵斥,由于气愤,她在刚清扫的街面还摔了一下。
这下于尔司有些内疚了,他对乔诺夫人保证:“抱歉夫人,我最近不会这样了。”
乔诺夫人不想理他,就对笑眯眯的冯济慈抱怨:“您怎么不管管他,您不知道吗,今日国王大道禁行,那女人万一被抓住,哦~母神您看看吧,我做错了什么!”
她真诚的祈祷,希望别在老国王回归的这天,是她的瓦尔纳街出了丢人的事情。到时候不用波利太太来,她自己就想吊死自己。
冯济慈对她摆摆手:“您别担心夫人,他总有腻的时候,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鼻子,那种掺和了一百种动物肚脐眼味的香料,隔着一堵墙我都能闻到!我今天要在家睡一天,请别让人打搅我。”
乔诺夫人立刻担心起来:“对对对,母神母神……我忘了,是的是的,于尔司先生,我必须给您约神殿面诊师,您的鼻子还好吗?抱歉夏,我对您关心不够,难道您也失眠了?”
“只是~偶尔,别担心,我会调整好的。”
“但愿如此,需要也为您请面诊师来吗?”
“不用了夫人,我自己就是学这个的,您忘了。”
看着两位杂务女仆离开家,冯济慈回到卧室,他站在水镜面前沉吟许久,终于打开人物面板恢复了瑞尔的样子。
“啧……好端端的就缩了水。”
水镜里的青年金发璀璨,五官精致昳丽,他换好冬日的厚呢衣裳,甚至给金发打了个黑色的丝带结。
为了表示自己过的相当不错,冯济慈选择了极品细羊绒黑灰色套装,小牛皮篆花靴子,他翘着手指将里衣的小花边拽出来,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之后,又往领子上扣了一个蓝宝石花。
有关于怎么去见格朗·施莱博尼这件事,他想了很多计划,最初他想写信,可是谁又能证明信是他写的?
他想找到一些证物一起送过去,可当初为了防止被人探寻,他已经把事情做绝了,如今就剩个带着小画像的怀表。
这件东西,格朗·施莱博尼就想都不要想。
计划就各有各的憋屈与漏洞。既然拐弯球不好打,那不如直接去见见那个人。
还是于尔司说想做透明人,冯济慈想起游戏还有个鸡肋的隐身符,虽然每张有五分钟的时间限制,但是架不住他会做。
将厚厚两大叠隐身符放进裤子口袋,冯济慈找出一件纯黑狐皮的带帽斗篷,反锁卧室房门后,他就从后面阳台上了房顶,又顺着各街区的屋顶蹦跶到了国王大道附近。
今日雪势不小,但是国王大道被收拾的干净利落。
穿着宫中制服的仆人提着篮子正在街面撒细盐粒,骑着骏马,穿金鹰纽扣的士兵每隔几步一位。
大街上挂满了金鹰旗,金鹰之下又是各种领主的家徽旗帜……带着假发的老仆手捧熏香排成一队,迈着优雅的步伐熏染整条街。
这种味道据说是老国王最喜欢的。
巷子口的卫兵严肃的对一个人影喊:“站住,是谁在那里?!”
负责这一片的士兵瞬间聚拢过来。
冯济慈慢慢走到他面前,摘去披风帽子看着他们说:“我。”
对,一个出生即高贵的施莱博尼。
那些士兵们瞪圆了眼睛,震惊到集体呆滞,等冯济慈坦然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一个个的跪了下来,就觉着跟做梦一样。
疯了!大白天,传闻中的小王子,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未来的第二奥古斯,第十七奥古斯,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出现在国王大道。
冯济慈吸吸鼻子,这个味道有些灵魂熟,从前……对,很久之前宫里满是这种味道。
这群混蛋,给那家伙花就怎么都有钱。
冯济慈沿着国王大道走了一会,将脚步停在一家老花店门口,奥德加喜欢光顾这里,因为这里有位美丽的……夫人。
“您,您要买花?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真奇怪,冯济慈甚至觉着尴尬了。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宫里的,长老会的,神殿的……这些人躬身微笑,每个人都像守贞的品德高贵之人。
哦,有几张脸他认识的,当冯济慈的目光扫过,那几人脚软的坐在了地上。
冯济慈不在意的笑笑,回头继续盯着花店门,后来,就有人把可怜花店的门给端了下来了。
花店内,一位胸脯饱满的夫人抱着自己的第四个孩子正在哄,她的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果酱,穿的也不矜持,尤其胸前的衣料被孩子扯的乱七八糟。
可再怎么不合适,也不能把她家店门端了啊。
几个大点的孩子害怕极了,就跑过去躲在妈妈的裙子后面。
冯济慈站在店门口点点头。
这位夫人在国王大道做生意,就很快反应过来了,她当然认识冯济慈这张脸。
从前有个爱脸红的青年特别喜欢来这里,而这……小殿下,他就话少矜持的跟着自己哥哥。
偶尔遇到他喜欢的花卉,他还会蹲下,用温柔的眼神看许久。
花店夫人的眼圈红了起来,还有些哽咽的说:“母神!您还活着。”
冯济慈微微弯腰:“是,活着。”
她吸吸鼻子:“我带花去看过他们,公,公墓那边。”
冯济慈:“感谢您,我想买一些花。”
夫人很遗憾的说:“他们拿走了所有的花,我们城外的花圃都被他们连根拔了,啊,您等等。”
她迅速抱着孩子上了楼,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体面的裙子甚至描了眉眼。
她将刚剪下来的一大丛红色的花分开包装,就如从前那般细腻周全的说:“这是红栗兰,我自己养的,抱歉,店里只有这个了。”
冯济慈安静的看她把花分成三束,他问:“花语呢?”
夫人的手顿下来,凝视那些花说:“就……祝您健康吧。”
冯济慈点点头,从马甲口袋取出一个金尼放在花台上,等他抱着花出门站定,那些人又把花店的大门恭恭敬敬的安装好。
德德里赶着一辆车快速而来,车内,衣冠相当凌乱的欧拉克慌张下车,他快速来到冯济慈面前。
他本想拥抱他,却又怯懦的停住了脚步。
他血脉有罪,羞愧都来不及,还想拥抱人家。
冯济慈却对他笑笑:“欧拉克,一起走吧。”
欧拉克慌乱的点头,小心翼翼的跟在这个因为很多原因,过早进入战场而没有发育好的堂弟身后。
他甚至比他高半头。
冯济慈的慢慢的走着,以这样的角度跟欧拉克接触,感觉就很奇妙。
他问:“您最近还好吗?”
欧拉克的语气慌张:“还……好好,谢谢你,呃~您!我现在……住在你们从前的房子里。”
冯济慈脚步停顿:“不是我们的房子,是军部的。”
“哦,对,老军营的。”
“还顺利吗?”
“老军营?”
“恩。”
“没人来,只有我跟德德里……哦,德德里是我的秘书。”
他们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般聊着天,没人觉的奇怪,这个国家最小的王子,脾气一贯温柔。
公墓道口,冯济慈远远的就看到另外一个满头金灿灿的家伙,还有他心脏位置千根针扎的瞬间痛感。
对方也捂着心口看向这边,这是造了什么孽。
奥古斯的侍从官将普利滋众人拦截在外,甚至欧拉克都不能进去。
冯济慈看着这位侍从官说:“这是普利滋王储,我的堂哥。”
侍从官表情平静的侧身让开。
心内慌张无比的欧拉克立刻跟随过去,他甚至想,啊,我真是个愚蠢的家伙,为什么我不带一束花呢,不,应该是一大车才庄重。
当真的站在奥古斯面前,那种非常明显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欧拉克什么都没有说,他从腰上解下细剑双手捧着跪在路边,又把剑放在膝盖前方等待着,随便这位奥古斯怎么处理自己。
而在他正对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一个女人?
这女人穿的非常单薄,军队一贯的长靴马裤,上身是有着金穗边的军装。
她军装没有系扣,胸前包着白色的伤布还打了骨折的夹板,她嘴角甚至都是青紫的,面色也是苍白的。
可这些都阻挡不了这是一位长相绝对艳丽,气质绝对彪悍的……呃,中大都女皇,福罗兰·金。
欧拉克当时就软了,什么都软了。
他问自己,我到底要冲谁趴着?
这位奥古斯以下少有敌手,武力排在整个施沛大陆前五,却以卓越的政治手段倾倒整个西坦的女人。
为什么她也跪着,还将一把王权之剑放在膝前。
欧拉克看着自己寒酸的细剑,又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对,从见面就互相瞪视,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的父子。
他们长的可真像啊。
冯济慈看着与记忆不符的格朗·施莱博尼。
记忆中他像个太阳神。
现在,他就是个大号的中年的瑞尔。
真意外,兄弟四个他最像他。
格朗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他看他态度平平,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实他最爱的孩子叫埃德加,他看着他出生,抱着他在王座上处理国事,他亲手给他锻打第一把小细剑,甚至睡前都要去看看他的睡颜。
那是自己最爱的孩子,至于剩下的,就是一群小果子,青涩也算可爱。
他就剩下一个小果子了。
好像这个果子……也不是很喜欢他。
也好,这很公平。
冯济慈多聪明,他能从面前这人复杂而不遮掩的眼神里读懂很多东西。
他呲呲牙,左右看看,就看到了中大都的女皇。
于是他就高兴了。
他说:“那位是我们的陛下吧?当初你是那么的爱她。”
格朗·施莱博尼有些不高兴。
冯济慈却啧了一声说:“我记的有一天,我爬在门外的藤萝树上,听你的秘书给你朗诵当天的报纸,有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亲手写了甜言蜜语,还非要发在神殿的报纸头版。
啊,我想想,他是怎么写的呢……哦,我真快活,每个清晨时光我都想起您,我的心被弓弦弹射出去,在溪流,在山谷,在阳光下呼啸高喊,在神殿至高的穹顶每时每刻都呼唤您的名字……”
“闭嘴!瑞尔·施莱博尼!”
伟大的奥古斯有些生气,他瞪着自己的混蛋儿子说:“我中了恶咒。”
冯济慈撇嘴:“谁知道!我不信!你在我这里没有一点信用。这世界真真假假的,就像您的那些爱情,我不止见过一位大臣妻子爬普利滋宫的窗户,您可真善变,不爱了,就要杀了她吗?”
格朗·施莱博尼低头笑了起来,笑完对冯济慈说:“对,我不清白,可她也有罪,我付出代价了瑞尔,她来……是为了那些水坝,是为了西坦,是为了我当初遭受的羞辱,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冯济慈严肃拒绝:“我不是瑞尔,也不姓施莱博尼……埃德加他们也不是你的代价,你还不配,你来做什么呢,对着打破的瓶子哭吗?”
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起来。
格朗·施莱博尼没有计较这些,成为奥古斯后,他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半神之躯没有性别。
不管多任性,他也就这一个了。
他无奈说:“小家伙,我……我深恨离开之后身不由己的每段惨痛记忆,在你们成长最关键的时候,我不在你们身边……”
冯济慈打断他:“能把普利滋给欧拉克吗?”
奥古斯立刻看向欧拉克。
欧拉克瞬间要疯:“我不要!”
他大喊着,甚至想拿起面前的细剑捅死自己。
一直事不关己的女皇站起来擡脚,从正面踹了欧拉克说:“吾都求死不得,你凭什么?”
冯济慈有些兴奋:“她来以死相逼,你们要重叙旧情吗?”
女皇歪头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就觉的他们的节奏很奇怪,她插话:“吾有罪,大罪!就来道歉了,伟大的奥古斯要修水坝,这对西坦非常不好,吾想与奥古斯阁下商谈此事,至于别的,难道吾要为每个爱我的人道歉吗?”
冯济慈仰头看看天空:“说起来,呐,老家伙,我们的母亲到底是谁啊?”
格朗·奥古斯嘴唇颤抖了下:“抱歉,我忘了。”
“忘了啊,我也忘了呢……这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