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大哥您快快开门,祖父来看你了。”
乍然听到陈文正的声音,年若薇有一瞬间的愕然,赶忙开始敲房门提醒陈文宴。
“大人快醒醒!你堂弟陈文正带你祖父来了!”
房门倏然打开,陈文宴将她一把拽入了屋内。
此时屋内欢爱气息还未散尽,地上都是男女散乱的衣衫,隋莹正满眼惊恐裹着锦被,露出的肌肤上满是暧昧的红痕。
“宴郎,他们怎么又来了!”隋莹语气幽怨。
“姑娘,委屈您快换上奴婢的衣衫,假装奴婢去开门!”
年若薇将自己的外袍捧到隋莹面前,可她却无视她,转而伸手楚楚可怜的抓住陈文宴的手腕,泫然欲泣。
“宴郎,我害怕。”隋莹无助可怜的看向衣襟大开的陈文宴。
“陈大人!我们必须依计行事!”
“莹儿!听话!”陈文宴有些无奈的叹气。
年若薇见隋莹委屈地点头,赶忙将自己的衣衫再次捧到隋莹面前,伺候隋莹换上,又替她梳了双丫髻,这才穿着肚兜和里裤躺到床榻上。
“还愣着做甚!姑娘去开门,大人快到床榻上来!速速将房门掩好。”
陈文宴二人有些乱了方寸,只能按照年若薇说的话,有条不紊的行事。
此时陈文宴褪去外袍,躺在了年氏身侧,擡眸之际,他竟看见年氏后背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和无数密集的针孔。
“你”
陈文宴有些震惊的看着年氏的后背,他为官多年,自然瞧过无数死于非命的尸首,但没有一个尸首比年氏后背的伤口更让人触目惊心。
“陈文宴,今儿这出意外,是另外的价钱,往后再有超出奴婢工作范围之事,你得给我加钱!”
年若薇没想到当陈文宴的丫鬟,还得负责掩护陈家人半夜三更来抓奸,此时她嘟嘟囔囔的转身,伸手抱住了陈文正的腰。
“好。”陈文宴被年氏的贪财气笑了,慌乱情绪一扫而空。
随着年氏钻入他怀中,陈文宴顿时浑身紧绷,除了与莹儿亲昵之外,他还是头一回与旁的女子如此亲近,他并未穿外袍,此时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年氏胸前的柔软。
他顿时绷紧身子,鼻尖上直冒汗。
砰的一下房门似乎被人踹开了。年若薇故意吓得惊呼一声,将脸颊埋在了陈文宴怀里嘤咛。
“夫君,我害怕。”年若薇学着隋莹娇娇弱弱的嘤咛了一句。
“文宴!你二人速速穿好衣裳,滚出来!”一个年长的男子声音几乎是咆哮着传来。
此时房门再次被合上,年若薇赶忙从陈文宴怀里闪开。
“大人,接下来要如何是好?还是按照前些年我们协定的那般,我为明面上的正妻,掩护你的心上人?”
“好!”陈文宴已然骑虎难下,这些时日,堂弟陈文正愈发猖狂,竟然将祖父哄的偏听偏信,三番五次来让他难堪。
此地已是他搬迁躲避的第十二处私宅,今日若是无法给祖父一个交代,陈氏家主之位恐怕要彻底与他失之交臂。
年若薇和陈文宴二人边各自穿衣衫,边开始串口供,待到二人准备妥当之后,陈文宴装作满眼深情的牵着年若薇的手,二人仿若恩爱有加的夫妻般,相偕入了客厅内。
“祖父,不知您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孙媳生宜年,给祖父请安,二弟安。”年若薇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朝着陈家老太爷和陈文正见礼。
“你是谁!”
陈文正此时满眼震惊盯着眼前那个与年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他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几乎黏在了那生氏的脸上。
“二弟,我是你长嫂子!”年若薇不卑不亢地说道。
“孙媳?我孙儿陈文宴尚未娶妻,何来的孙媳,你只不过是个没脸没皮,出身贱籍的外室!”
陈家老太爷语气不屑,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瞧那装腔作势的风尘女。
“回祖父,孙媳虽比不得陈家簪缨世家大族,可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生,何来贱籍出身?”
年若薇将叶天士替她准备好的籍册捧到了面前,当年叶天士将一个难产身亡的药人运回家乡安葬,路过红螺山脚下之时,她恰好落在那棺材上,将药人的尸首都砸坏了。
之后叶天士为了方便将她带在身边当药人,就让她顶替了那药人的籍册和相当于清朝人身份证的身份牌。
“不可能,你定是伪造的,你知不知道伪造籍册乃死罪!”
“祖父您大可以去查验。”年若薇从容地说道。
“祖父,这些瘦马的足底都印有刺青,注明出自哪一座青楼,还有贱籍的编号,那些刺青极为特殊,除非将皮肤全部剥掉,否则终身无法抹去。”
“祖父,瘦马皆缠足,我一介孤女在神医叶天士手底下做些熬药浆洗的细活,哪里有机会缠足。”
年若薇恰到好处的轻轻提起裙摆,露出一双秀气的天足。
“祖父,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也识礼义廉耻,女子的玉足,只能在闺房内给夫君看,不若让您身边的婆子与我去屋内查看我脚底板是否有贱籍编号?”
此时陈家老太爷面色稍微缓和几许,朝着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就领着生氏入了屋内。
不消片刻,那仆妇就面色如常的来回话。
“老太爷,生氏脚上并无贱籍的标记。”
“祖父您疑虑可消了吗?还有二弟,你为何对青楼风尘的规矩如此清楚?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风尘女脚底板有编号呢,我听闻官宦不得入青楼,莫非…”
年若薇故作惊讶的捂着嘴巴。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陈文正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伶牙俐齿,不动声色泼他脏水。
“二弟饱读诗书,岂能道听途说?”陈文宴板着脸幽幽说道。
“祖父,我与生氏早就拜过天地,只不过担心您嫌弃生氏小门小户,所以并未向家中通报此事。”
此时那陈家老太爷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弭,只将目光落在廊下的棺材上。
“何故放棺材在院内?”
年若薇朝着陈家老太爷福了福身,这才镇定从容说道:“前些时日江宁府内天花肆虐,夫君为生民立命,孙媳刻意准备了一副薄棺材,让夫君带着棺材去疫区,向百姓们表达夫君与百姓同生共死的抗疫决心。”
陈老太爷闻言,此时终于肯掀起眼皮看向那生氏。
面对陈老太爷犀利目光的审视,年若薇只落落大方的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坦荡。
“你倒是个明事理的,可曾读过女私塾?”
“念过几年,义父叶天士曾说需女子需识文断字,今后才能更好相夫教子。”
此时陈文正面对生氏的端方娴雅,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完全将今日准备算计堂哥陈文宴身败名裂的事情抛之脑后。
难怪堂哥将生氏金屋藏娇多年,倘若是他先遇到生氏,定也会不管不顾的将她带回去好好温存。
“你这孩子,既娶了妻,就别藏着掖着,三日后带回家,给你爹娘和叔伯兄弟见礼,也免得旁人传你浪荡狎妓不靠谱。”
陈家老太爷对生氏印象尚可,只除了她家世卑微,可如今陈家嫡长孙狎妓浪荡恶名昭彰,再无世家女愿意嫁给文宴。
为挽尊陈氏一族的名声,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这桩婚事。
“孙儿遵命。”
“生氏,你的身份腰牌和籍册我先带回老家收好,让相士好好和一和你们的八字。”
“全凭祖父做主。”年若薇应了一声,知道年家老太爷还是不信任她,准备将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拿走,再暗中调查她的身份。
“天色已不早,你们夫妇二人早些歇息,三日后,祖宅见。”
陈家老太爷面色严肃的捋着花白胡子,走到客厅门口之时,忽而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站没个站相,就像风尘女的丫鬟。
“生氏,这是伺候你的奴婢?”
“是,莹儿是夫君特意寻来伺候我夫妇二人起居的,是个乖巧麻利的丫鬟。”
年若薇赶忙替隋莹在老太爷面前说好话。
“哼!明儿回家让你祖母给你拨两个好的来。”
年若薇顿时诧异的垂下眼帘,陈家老太爷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有识人的方法,方才老太爷那句话已然表明他不喜欢莹儿。
“全凭您做主,只不过莹儿曾经救过孙媳的命,孙媳始终对她心存感激。”
“你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陈老太爷愈发觉得文宴娶的的小门小户之女品行端正。
此时陈文正跟随祖父离开客厅内,路过生氏面前之时,忍不住再次盯着生氏绝美的脸出神。
年若薇被陈文正赤裸裸的眼神冒犯,有些不悦的凝眉。
她忍着不悦,跟在陈文宴身后假装夫唱妇随,将陈家老太爷一行人送上了陈家的马车。
待到将大门关好之后,忽而听见一阵悲悲切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啜泣声。
陈文宴一个箭步冲到哭的梨花带雨的隋莹面前,二人又是一番情不自禁的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年若薇揉着惺忪睡眼,与交班的曾婆子交代了几句,就躺到了棺材内的汤药里歇息。
这日一早,陈家就以老祖母的名义,送来了两个看着伶俐本份的丫鬟。
年若薇看着一身奴婢装束的隋莹红着眼眶站在廊下,顿时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
临近正午,陈文宴竟然穿着一身官服堂而皇之的入了小院内。
今后有她这个正牌娘子掩人耳目,陈文宴就能明目张胆的出入小院了。
此时年若薇朝着陈文宴使了眼色。
陈文宴顿时会意的牵着她的手入了马车内。
“莹儿,你进来伺候。”年若薇掀开马车帘子,朝着站在那伤春悲秋的莹儿说道。
莹儿带着哭腔应了一句,就入了马车内。
马车帘子才放下,陈文宴就将伤心欲绝的莹儿拥入怀中亲昵安抚。
“咳咳咳陈大人,这还有大活人呢!”年若薇尴尬的捂着眼睛提醒道。
陈文宴无奈的应了一声,但仍是将莹儿紧紧抱在怀里。
此时年若薇正在闭目养神,忽而听到陈文宴压抑的闷哼声和莹儿的低吟声。
年若薇:“”
今日莹儿在马车内尤其主动,仿佛是故意宣示主权似的,缠着陈文宴一路。
陈家的祖宅在海宁,下了马车之后又需乘船。
年若薇有些受不了被人塞一嘴狗粮,于是刻意让陈文宴定了楼船上套间的雅室。
落日熔金之时,她揉着眉心终于站在了陈家祖宅面前。
陈家果然是百年世家,祖宅俨然就像小紫禁城似的,她跟着陈文宴一路蜿蜒前行,来到他所居住的风清院。
她还没来得及吃口茶,忽而有丫鬟仆妇鱼贯入内,朝着她见礼。
“老奴孙氏给少夫人请安,前头准备了接风宴,我等奉命前来伺候您梳妆。”
“有劳孙妈妈。”
年若薇从陈文宴给的应酬匣子里,取了些碎银子塞到了孙妈妈手里,又让丫鬟清荷将准备好的见礼红包分给在场的每个丫鬟仆妇。
“哎呀,少夫人您客气了。”孙妈妈对眼前这位大房的少夫人印象不错,她通情达理,的确是个通透伶俐的主子。
年若薇担心丫鬟仆妇们发现她身上的伤痕,于是借口害羞,换上了中衣之后,才和颜悦色的请众人入内伺候。
此时陈文宴早已换好了一身朱红长衫马褂,芝兰玉树般站在年氏房外等候。
透过窗棂,他竟然看见莹儿正深情款款盯着他,默默流下盈盈粉泪,他顿时心疼的眼眶泛红。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陈文宴有些心不在焉的擡眸,就看见年氏穿着一身繁复迤逦的红色暗花绸三镶边袄,下着纱绣鱼鳞裙,被丫鬟仆妇搀扶着,雍容雅步出了房门。
陈文宴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知道年氏容貌姣好,可今日才发现年氏的姿容卓绝,眼波流转间俱是顾盼生辉,仪态万方。
难怪眼高于顶的祖父竟然默许年氏的身份,还迫不及待命他将年氏带回祖屋见礼。
“夫君,让你久等了。”年若薇嫣然一笑婉转说道。
伺候在一旁的孙妈妈只觉得诗文里回眸一笑百媚生,一笑倾城这些浮夸的戏文诗词,在她看见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少夫人的瞬间,终于具像化。
她见多了陈家大宅里各房艳冠群芳的小姐夫人们,竟然没有一人能及得上年氏半分的倾城姿容。
年若薇巧笑倩兮朝着站在那发呆的陈文宴伸出手,与他相偕而笑,在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一道往花厅给长辈见礼。
陈文宴那厮看着沉稳,可入了客厅内看见乌泱泱的宾客之时,竟然紧张的指尖都在发颤,年若薇无奈的扣紧了他的手。
在踏入客厅之前,她忍不住低声对陈文宴说了一句话:“大人,这是另外的价钱。”
陈文宴正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听到年氏这句钻入钱眼的话,顿时从方才的懵然中清醒,转而反客为主,扣紧了年氏的手。
“知道。”
二人脸上同时浮出落落大方的笑容,一道踏入了高朋满座的宴客厅。
一踏入宴客厅,年若薇才发现被陈家老太爷骗了,今儿哪里是回家见礼,简直就是在举行婚宴。
偌大的客厅内少说摆满了七八百桌,此时都座无虚席。
二人一踏入宴客厅,周围顿时传来一声声的惊叹和夸赞声,更有不少年轻的小后生们按捺不住惊艳神色,纷纷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年若薇只从容不迫,仪态端方的朝着坐在华堂前的陈家长辈们款款走去。
陈文宴的母亲崔氏昨儿听说儿子与一良家女子在外头悄悄成亲,顿时急的团团转,深怕儿子失了老太爷的宠爱。
可没成想老太爷一回来竟然亲自操持了这场盛大的婚宴。
此时看到渐渐朝她走来的伉俪,崔氏眉眼间俱是掩饰不住的笑颜。
可当那新妇的容颜渐渐清晰之时,崔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难怪宴儿一直不肯娶亲,原来是对年氏情根深种,甚至不惜千辛万苦寻来与年氏容貌酷似的女子为妻。
崔氏心内五味杂陈,可如今骑虎难下,那生氏看着对儿子情深似海,也勉强算是良配。
再说连老爷子都认可的孙媳,定也差不到哪去,崔氏在心中安慰自己一番,脸上再次浮出欢欣笑容。
年若薇就这么被人盖上盖头,与陈文宴莫名其妙的拜堂成了亲。
直到被喜娘搀扶着入了洞房,她才尴尬的扯掉头上的红盖头。
此时陈文宴正拿着喜称,正要将年氏的红盖头挑开。
“哎呀少夫人,您怎么能自己掀开红盖头,这不吉利,您快盖上吧。必须让大公子亲自掀开才成。”
年若薇无奈的将盖头重新盖上,由着喜娘边说吉祥话,边提醒陈文宴掀开她的红盖头。
“你们先出去。”陈文宴揭开红盖头之后,就板着脸对满屋子的丫鬟仆妇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大公子似乎不大高兴。
“都下去吧,今儿夫君吃了好些酒,该是醉了。”
“清荷,一会招呼喜娘和大家去小厨房里吃宵夜,备些好酒好菜。”
小丫鬟清荷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就领着一众丫鬟仆妇离开。
“莹儿,你在屋内伺候。”年若薇看到隋莹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样子,赶忙将她叫住。
此时门窗都已关严实,年若薇赶忙脱下不属于自己的新娘喜服,捧到了隋莹面前。
“姑娘,今后该改口叫您夫人了。”
“我不稀罕!”隋莹此时满脸泪痕,扬手狠狠将她手里的嫁衣打落在地上,捂着眼睛往屏风后的浴房跑去。
陈文宴红着眼眶拔腿就追入了浴房内。
看到隋莹生气之时竟然跑到浴房那种私密旖旎的地方,年若薇忍不住挑挑眉。
算了,他们小两口她逃他追的情趣,又与她有何关系。
年若薇来到书桌前寻了个小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计算今日额外需找陈文宴收取的出场费。
今儿这番折腾,她孱弱的身子骨愈发难受,早知道就让陈文宴把她的棺材带来了。
此时年若薇浑身就如针扎似的闷痛,于是踉踉跄跄的来到宽大的拔步床上歇息。
怎奈何浴房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她只能皱眉寻来两个棉花团子,将耳朵堵的严严实实,这才渐渐入睡。
第二日一早,年若薇正睡的迷迷糊糊,忽而耳畔传来陈文宴低沉喑哑的声音。
“年氏,今日我带你去见见各房长辈,晌午之后,各房的晚辈会来拜见你我二人。”
“遵命陈大人。”年若薇伸手将堵在耳朵里一整晚的棉花团子取出,看见陈文宴清隽如玉的脸上,竟罕见的泛红,她顿时忍俊不禁。
此时她看到陈文宴脖颈上暧昧的吻痕,顿时无奈的摇头。
于是伸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掐了好几个红印子,伪造欢爱痕迹。
“夫人呢?”她逡巡四周,并未看见隋莹的身影。
“她昨夜有些疲累,我方才已让她早些回去歇息。”
年若薇应了一声,就摇铃让外头伺候的丫鬟仆妇入内伺候。
孙妈妈端着面盆入内,眼尖的看见大公子和少夫人脖颈上的欢爱痕迹,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年若薇换上一身清丽素雅的织锦釉蓝马面裙,就再次与陈文宴互飙演技,扮演一对恩爱有加的新婚夫妇。
陈家的家规森严,祖上规定族中子弟除非年过四十嫡妻无所出,方能纳妾,若胆敢违背祖训,则逐出族谱。
故而嫡支一脉共三房,陈文宴是大房的嫡长子,更是陈家的嫡长孙,能让他携新婚夫人登门探访的只有老太爷院里和嫡系的二房和三房。
陈文宴最先将她带到了老太爷夫妇的院里,年若薇对目光锐利的陈家老太爷有些发怵,只乖巧的跪在二老面前端茶。
“文宴,你调任为海宁知府的委任状此刻已然送到了府里,今后不必再去江宁府。”
“祖父为何不与孙儿商量就如此突然的作出决定!”
陈文宴忍着不悦毕恭毕敬说道,他被调回海宁府,意味着今后就需在祖宅居住,莹儿本就不喜欢待在祖宅,又该生气了。
“待到生氏诞下嫡重孙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了家族繁衍后嗣尽一份力。”
此时年若薇有些诧异的垂下眼帘,百年世家果然底蕴惊人,陈老太爷弹指间竟然能轻松调动四品朝廷命官。
“是!”陈文宴看到祖父板着脸,语气严厉,有些无助的应了一声。
“生氏,你是个好的,今后需当文宴的贤内助,早日诞下嫡子。”
多谢祖父和祖母挂怀,孙媳定不辜负二人的期望。”年若薇乖巧顺从的应了一声。
陈家老太太出自名门望族,此时似乎刻意在考她,竟然带着她来到一旁的琴架前,说要与她探讨刚得的残谱。
年若薇只从容镇定的素手抚琴,她对自己的琴音颇为自信,果然陈家老夫妇二人俱是不吝对她琴艺的夸赞。
此时陈家老太爷忽而说要练字,又让她帮拿宣纸来。
“祖父,您需练草书还是簪花小楷?不同的书画,需不同品类的宣纸。”
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楷书。”
年若薇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来一刀熟宣纸,用镇纸将熟宣摊开在书桌上。
二老又考了年若薇茶道与字画珠宝的品鉴之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开始和颜悦色与她说起了体己话。
从二老院内离开之后,年若薇后背满是冷汗,又缠着陈文宴说今儿这遭得加钱。
陈文宴对年氏的财迷心窍无语凝噎,当即就让小厮塞了几千两银票给年氏,让她慢慢扣,用完了再寻他对账。
年若薇应了一句,就满心欢喜的跟着陈文宴去他爹娘院里请安。
陈文宴的父亲陈元龙乃广西巡抚,因为陈文宴婚事仓促,所以来不及赶回来参加他的婚礼,今日只她的婆母崔氏在家。
此时年若薇看到崔氏欲语还休的样子,顿时有些愧疚,崔氏与她母亲赵氏乃手帕交,她竟然串通她的亲儿子诓骗她。
“母亲妆安。”年若薇朝着崔氏毕恭毕敬的行礼。
崔氏一早就听孙妈妈来报,说昨儿夜里夫妻和谐,折腾到了三更天才歇息。
“生氏,文宴已年岁不小,如今我只盼着早日抱孙子。”
崔氏直截了当的给生氏下了催生令。
年若薇故作娇羞的应承了一句,就开始听着崔氏不断的叮嘱她需照顾好陈文宴的饮食起居。
从他早起之后喜欢用何地产的竹盐漱口洁牙,到他晚睡之时,该准备几颗枸杞与决明子泡茶给他喝,事无巨细的叮嘱她。
年若薇只乖巧让丫鬟寻来笔墨,一字一句的认真记录了下来。
临走前,崔氏还唠叨了一句让她早些诞育嫡长子,方能不给陈文宴纳妾。
年若薇只满口应承,就跟着陈文宴去二房请安。
二房就是陈文正家,年若薇远远的就看到二房院门口袅袅婷婷站着一华贵雍容的女子。
“这是二房文正公子的嫡妻卢氏,闺名清婉。”
“二弟妹妆安。”年若薇款款走到卢氏面前施施然见礼。
“长嫂妆安。”
卢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在生氏来之前,她是陈氏一族中容貌才情最为卓绝之人。
方才她只远远的看了一眼生氏,只觉得自惭形秽,不禁慨叹世间竟有如此仙姿玉骨风华绝代的美人,简直不似在人间。
“长嫂妆安。”
陈文正方才听说陈文宴夫妇即将前来,赶忙去换了一身华贵的装束,此刻姗姗来迟,竟撞见让他魂牵梦绕多年的绝色,顿时瞪圆眼睛,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二弟安。”年若薇只生疏客套的对陈文正见礼。
而站在年氏身侧的陈文宴将方才二弟痴迷看着年氏的眼神收入眼底。
他心中不免冷笑,愈发觉得寻年氏来对付阴险狡诈的二弟,是最佳的选择。
陈家二房只在翰林院内当闲职,但区区四品闲职却已是寒门子弟终极一生的奋斗目标。
夫妇二人俱是精明之人,从前生氏没入门之前,文正的嫡妻卢氏一枝独秀,得到所有人的夸赞。
二人方才就从二老院里打听到生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老还当着仆从的面夸赞生氏才能,足以胜任高门主母执掌中馈重担。
二人再不敢轻视怠慢生氏,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陈文正全程都在偷眼打量生氏,越是仔细瞧她,就越是摄人心魄,最后竟被生氏一颦一笑勾的起了反应,当即就以更衣为由,悄悄躲到书房内疏解。
出了二房的院子之后,年若薇又跟着陈文宴来到三房院里。
三房在贡院内当差,不大不小是五品官,许是官职在兄弟中最微不足道,所以说话都客客气气,谨小慎微。
年若薇和陈文宴被三房夫妇二人送到了院门口,才有些疲累的回到了自己的院里用午膳。
此时精致的膳食已然摆满桌子,陈文宴又去哄娇妻了,年若薇巴不得自己独享美食,于是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世家大族的膳食甚至比紫禁城和王府里的更为精致,年若薇直吃的打饱嗝,才放下筷子。
此时陈文宴怏怏不乐的入内,心不在焉的端起筷子用膳。
“怎么?你心上人又发脾气了?”
“嗯,她不喜欢待在这,方才哭的我心都乱了。”
“你快去捣鼓出个孩子来交差,最好是男丁,如此方能离开老宅。”
“谈何容易,她早些年服了凉药,我寻遍了良医,都束手无策。”
年若薇默然,陈文宴还真是个痴情种,即便隋莹无法孕育子嗣,他都对她不离不弃,忠贞不渝。
烟花女子都会被迫服下绝子汤,省的有孕影响了青楼的生意,陈文宴和隋莹此生不可能会有孩子,那她该如何交差?她顿时紧张兮兮地看向愁眉不展的陈文宴。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去找人生一个?待到怀上之后,我再假孕蒙混过关?”
“我先说好了,我不负责给你生儿育女!”
“知道。”陈文宴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
“要不等你到四十岁,让家里给你张罗纳妾?”年若薇实在没招了。
“我自会打算,你只需撑起长媳的门面即可。”
“也成~”
年若薇其实觉得当陈家的长媳挺好的,她与陈文宴并无男女之情,二人只是盟友各取所需,她更不必为情所困,如今钱袋子也渐渐鼓起来,愈发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晌午之后,陈氏一组近支的晚辈都前来拜会,公子哥儿们的都在陈文宴的前院里做客,而陈家的小姐们则由年若薇招待。
陈家不愧是百年望族,今日光是前来拜会的近支小姐们都不下百人。
年若薇只有条不紊在庭院里安排了一场晚宴,让仆从们准备些循规蹈矩的膳食招待。
人多的地方自然容易生出是非来,此时一生的秀美娴静的红衣少女,施施然举杯走到她面前。
“少夫人,这是二房的幺女秀凝小姐。”孙妈妈低声提醒道。
“长嫂,今儿听老祖宗院里的奴仆都夸您弹的一手好琴,不如今日您对我们指正一二可好?”
秀凝擡手间,丫鬟就摆好了琴架。
“今儿不巧了,我屋里还没准备抚琴的拨片,不如改日”
“夫人,拨片在这。”
年若薇的话被隋莹打断,此时隋莹捧着弹琴的拨片袅袅婷婷的走到她面前。
“长嫂这不是有拨片吗?莫非您不愿意教导我们琴艺?都是自家人,您何故如此见外?”
年若薇看向退到一旁的隋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顿时心下一沉。
她在隋莹面前不喜欢喧宾夺主,只说不善音律,所以隋莹今日才殷勤献上拨片,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可隋莹可曾想过,她如今是陈家长媳的身份,若她今日丢了脸面,陈文宴又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那我今日就献丑了,诸位妹妹们别笑我笨手笨脚即可。”
年若薇迈着莲步走向琴架,待到仔细将拨片戴在十指之后,她闭眼开始抚琴。
随着悠扬婉转让人心驰神往的琴音乍然响起,众人皆是鸦雀无声,忍不住沉浸于空灵的琴音中。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之时,忽而诤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年若薇有些无奈的看着断裂的拨片将她的左手无名指割开一道血痕,忍不住擡眸看向站在廊下目光怨毒的隋莹。
此时隋莹看到她的目光看向她,顷刻间就换上了温柔晓意的面孔。
年若薇顿时来气了,于是将受伤的左手放在琴边,只单手开始抚琴,她的琴音一改方才的婉转温情,反而开始弹奏肃杀的十面埋伏。
陈文宴正在前院里招待族中兄弟,忽而后宅中传来的带着无尽杀意,让人叫绝的琴曲十面埋伏。
“这琴音天下一绝!”陈文正素喜音律,忍不住闭眼沉浸于让人惊叹的琴音中。
陈文宴却听出年氏的琴音带着怒意,于是赶忙起身,拔步去后宅看看年氏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才走到廊下,忽而看见年氏端坐在琴架前,正单手拨琴。
她另外一只手垂落在侧,正潺潺滴落殷红血迹。
一曲毕,年若薇单手压琴止音,漫不经心的取了帕子,将受伤的指尖简单包扎。
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夸赞声传入耳中,年若薇只虚心的朝众人见礼致谢。
此时众人才彻底明白,老太爷夫妇二人并非是在给生氏这个新妇立威,才夸大其词的将生氏说的秀外慧惊才绝艳,而是二老谦虚了!
生氏今日单手弹琴就足以让所有人黯然失色,无法想象若她双手弹琴,又该如何一曲动城。
年若薇有些疲乏的忙着觥筹交错,迎来送往,直到接近子时,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卧房歇息。
此时陈文宴正准备沐浴,年若薇顿时满脸怒容,将方才攥在手心里的断拨片丢到他面前。
“陈大人,你最好与你的心上人说清楚,你我二人只是盟友的关系,并无半点男女私情,否则她今后再来拆台背刺我,那我们就一起丢人现脸吧!”
“你这是何意?”
陈文宴听到年氏愤怒的指责莹儿,顿时不悦的瞪着年氏。
“她似乎误会我是她的情敌!你最好与她说明白。”
年若薇说着,就取了衣衫,抢在陈文宴之前入了浴房内。
待到年氏离开之后,陈文宴有些懵然的盯着地上断裂的抚琴拨片,这才发现那拨片断裂口极为齐整,定是人为所致
年若薇沐浴更衣之后,就穿着中规中矩的中衣走出耳房,她正拿着桃木梳边走边梳头,忽而迎面泼来一道凉水,将她浑身都泼的湿漉漉的滴水。
“贱人,这些尊荣本就是我,你只是个假货!我恨你!”
“莹儿,你冷静些!”陈文宴头一回见到莹儿近乎刻薄尖酸的一面,此时有些震惊的夺过她手里还剩半盆的冷水。
“陈大人!这得另外加钱!我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侮辱,今儿没一千两银子赔礼道歉,您就另请高明吧。”
“知道。”
此时莹儿哭的伤心欲绝,陈文宴一门心思在温言软语哄着她,只敷衍的应了年氏一句。
年若薇也不想与后半辈子的金主和盟友闹掰,于是又取了干净的衣衫,默不作声重新沐浴更衣。
她再次沐浴更衣出来之时,陈文宴和隋莹都不在,她乐得清闲,没过多久就沉沉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就被孙妈妈焕醒,身为陈家长媳,年若薇日日都需到陈家两位掌权的老祖宗面前请安。
陈文宴的祖母谢氏如今似乎对她的婆母崔氏不满意,所以一把年纪还在执掌中馈。
年若薇也发现崔氏耳根子软的毛病,担心崔氏今后失了掌家权,她也跟着没好日子过,于是愈发上心的讨好老祖母。
她原打算帮着崔氏笼络老祖母的心,早日取得执掌中馈的权,直到库房的钥匙和账本,都被老祖母亲自送到她的面前,她才发现自己玩脱了。
“生氏,祖母老了,这些账本都看重影了,今后这后宅就由你来帮着料理吧。”
“母亲,生氏还年轻,需多历练历练,如今让她帮忙掌家还早了些。”
崔氏听到婆母将掌家权分给自己的儿媳,心中早就乐开花,但面上仍是谦虚的推辞。
“是啊祖母,孙媳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让母亲来主持家事更好些。”
“不成,你母亲耳根子软,就知道和稀泥当老好人。”谢氏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生氏,明日开始,你就学着掌家。”
年若薇知道谢氏的脾气直率,素来说一不二,若在托词,恐怕谢氏会真的恼了她,于是毕恭毕敬的跪在老祖宗面前谢恩。
这日一早,年若薇就睡眼惺忪的取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衫,准备起来打理琐碎的家事。
天才蒙蒙亮,陈文宴就需起来到府衙当差,此时年若薇踉踉跄跄往屏风后走去,忽而耳畔传来一声惊呼。
她顿时吓得全无半分睡意,瞪圆眼睛竟看见陈文宴端着铜盆满眼愧疚的看向她。
年若薇只觉得衣衫前襟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竟发现陈文宴将热水泼到了她新换的衣衫之上。
“抱歉。”
“没事,是我自己犯困,迷迷糊糊的冲撞了你。”
年若薇取了干爽的帕子,仔细擦拭衣衫前襟,可她擦着擦着,忽而柳眉倒竖。
但见她的衣衫遇水之后,竟然慢慢的变透明,被水渍沾染的衣襟,顷刻间就破成一个大窟窿。
年若薇有些无语凝噎,深宅大院里的阴私破事还真没比紫禁城里的少。
“你衣衫有问题,换一身!”陈文宴满眼震惊看着年氏的衣衫诡异的遇水即化。
“慌什么,我总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对我下手!”
“你想如何揪出幕后黑手?”
陈文宴语气中染着愤恨,年氏明面上是他的嫡妻,那幕后黑手算计年氏,就是在算计他。
“我记得衣柜里有一件酷似的衣衫,我们且不动声色,看看今日是谁对我动手。”
“今日下雨天,到处都是水,你该如何防备?”
陈文宴面色泛着狠戾:“我与你同往库房。”
年若薇咬唇,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娇俏善良的容颜,于是赶忙拦住怒火中烧的陈文宴:“你还是别去了吧,我怕你受不住打击。”
陈文宴瞬间听出年氏在怀疑她的莹儿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当下就满脸怒容的训斥年氏:“她不是你,才不会用这些肮脏手段算计人。”
“???”年若薇只觉得莫名其妙,陈文宴竟然说她是毒妇,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成,那我们走吧,陈大人!!”年若薇冷笑道。
“我今日必须去!省的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文宴不悦的冷哼一声,换了常服就与年氏一道前往库房。
年若薇无奈摇头,为情所困之人皆会被一叶障目,沦为痴儿,陈文宴如今正在热恋中,自然对隋莹偏听偏信。
二人出了院子,年若薇正准备接过孙妈妈递来的雨伞,忽而隋莹截过孙妈妈手里宽大的油纸伞,殷勤的替年若薇撑伞。
年若薇嘴角含笑,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陈文宴。
“走吧,今儿去库房盘账。”
年若薇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由着隋莹替她撑伞。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陈家库房门口,此时掌管库房的管家门房,和婆子账房先生们乌泱泱的站在了库房门口迎接她。
今日下着倾盆大雨,年若薇只抱着肩膀缓缓朝着众人走去,忽而听见隋莹惊呼一声,她手中油纸伞瞬间被狂风暴雨吹走,落在地上打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