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年若薇!!!!!”
胤禛声嘶力竭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多年来压抑的绝望和悲痛欲绝的情绪,在这一瞬统统溃不成军,他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活着,却不愿意回家看他一眼,为什么她如此狠心,竟然丢下他和孩子,她甚至成为别人的妻!
为什么明明一家三口终于在今日团聚,她却生疏的让他忍不住落泪。
“王爷您认错人了,民妇是陈文宴的嫡妻生氏。”
年若薇只胆战心惊的咬着唇,不敢擡头去看那张梦魇中时常出现的脸。
“王爷恕罪,微臣的发妻生氏若有冲撞之处,请见谅。”
陈文宴收到年氏擅入隅园的噩耗,一路上风驰电掣的赶来,此时他气喘吁吁疾步来到年氏身侧,看到瑟瑟发抖的年氏,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护着。
“大胆!!”
胤禛眼睁睁看着年氏被别的男人拥入怀中,顿时怒不可遏,擡手就抓住年氏的胳膊,想要将她夺回来。
忽而咔嚓一声让人心悸的骨裂脆响,她的胳膊竟然脱臼了,胤禛吓得慌忙松开手,他方才并未用力,只不过如从前那般,想亲昵的拥她入怀。
她似乎不对劲,定是病了,胤禛顿时目眦欲裂。
“苏培盛,立即传太医!”
“不必劳烦王爷,微臣的发妻生氏自幼体弱多病,微臣习惯了。”
“习惯?”
胤禛愕然看向年氏,此时她竟一声不吭的将脱臼的手臂推了回去,她从前最怕疼,欢爱之时,他吻的重些,她都忍不住疼的嘤咛。
可如今却能忍受断骨剧痛。
“薇儿,你是不是病了?”
胤禛满是恐惧和惊慌的伸手,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可指尖才触及到她的衣袖,却又不忍的顿在原地,他怕再伤害到年氏。
“夫君,是我不对,我们快些走吧。”年若薇始终都没有看那人一眼,此时她依偎在陈文宴怀里不敢动弹半分。
“王爷,微臣还有家事需处理,告辞。”陈文宴打横抱起年氏,转身离开。
“额娘,呜呜呜,阿玛额娘走了,我要额娘,呜呜呜”
身后传来小阿哥撕心裂肺的哭声,年若薇窝在陈文宴怀里,忍不住哭的泣不成声。
陈文宴一路上板着脸,直到将她放回到血棺材里,这才凝眉叹气。
“夫君对不起,我我只是想看看小阿哥,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陈家。”
年若薇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行径,可能会给陈家带来麻烦,赶忙哭着道歉。
“亲王而已,他并非君王和储君,我陈家还能抗衡,只是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有些棘手罢了。”
陈文宴有些无奈的摇头,那雍亲王算是皇子里罕见的可造之才,应该不会做出抢夺臣子妻的荒唐行径,除非他不要前程,想要与陈家玉石俱焚。
“夫人,这些时日,我需去江宁府巡查,你与我一道前往,先避其锋芒再说。”
“好好好,对不起,夫君。”年若薇满眼愧疚,连连对陈文宴道歉。
未免夜长梦多,陈文宴连夜带着年氏前往江宁府,住在了长乐巷的私宅里。
连着几日,陈文宴都忙的彻夜未归,年若薇只乖乖的躲在私宅里不敢露面。
这日午后,私宅大门被人敲响,她诧异的看见叶天士的夫人林氏正哭天抹泪的站在门口。
“年糕,你义父出事了,求你救救他。”
年若薇心下一沉,知道他追来了!
可叶天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绝对不能让那人伤害叶天士,于是忍着害怕,与林氏来到大悲巷内。
她才下马车,就看见叶天士的医馆前,站着两个便衣侍卫,苏培盛忽而笑眼盈盈的走到她面前,满眼都是激动的眼泪:“年糕,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年若薇心内五味杂陈,连苏培盛都认出她,更何况那人,毕竟那人曾经是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苏哥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她哑着嗓子朝着苏培盛福身行礼。
“不好,很不好,可从前即便再不好,今日开始也会好起来的,你快些进去吧,王爷在等着你。”
听到王爷,年若薇忍不住浑身发颤,她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何种生不如死的酷刑,甚至在出门前,她已然给陈文宴留下一封忏悔的遗书。
她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踏入了药房内。
叶天士正鼻青脸肿跪在那人面前,此时见她来了,顿时泣不成声:“年糕对不住,那两个药童都是软骨头,没扛住酷刑。”
“义父不必自责,都怪我连累了您。”年若薇曲膝跪在叶天士面前,朝着他郑重的磕头道歉。
“王爷,您要杀要剐请随意,反正我三年前已经死在你手里一回,我无惧!”
年若薇满眼愤恨的盯着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不起,茍活着是我的错,当年我没有死透,让您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我现在就去死!只求您高擡贵手,放过无辜之人!”
年若薇不想连累任何人,于是决然拔出发髻上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往脖颈上狠狠戳下去。
“薇儿!”
只听一声惊呼,噗呲一声轻响传来。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年若薇睁眼竟然看见四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手里的发簪贯穿了他的左手掌。
“你到底想如何!又想要如何羞辱我,让我痛不欲生!”年若薇有些崩溃的哭嚎道,她真的受够了他的伪善和绝情。
他甚至不肯放过她的命,想要继续对她赶尽杀绝。
就在她歇斯底里的咆哮之时,那人忽而伸手拥她入怀,哑着嗓子在她耳畔呢喃着对不起。
“放开我!”
年若薇只觉得一阵反胃,她顿时开始拼命的挣扎,只听咔嚓咔嚓数道骨裂之声,胤禛顿时满眼恐惧的松开了年氏。
“不好!快些送她入血棺材!!”
叶天士吓得冲到了小年糕面前,擡手将她戳出皮肉的血淋淋骨头,固定回原位。
“固定夹板快拿来!年糕你情绪别激动,你气血翻涌的厉害,你不要命了!快冷静些!!”
叶天士吓得拼命在修复年糕身上不断传来的骨碎之声,可此时她却如碎裂的瓷美人般,浑身骨骼都在轻响。
胤禛此刻浑身都吓得发抖,只手忙脚乱的将叶天士要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王爷,她已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活着,您就放过她吧。”叶天士吓得惊声对王爷祈求道。
“放过我可好”年若薇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的剧痛袭来,开始无助的目眩神迷,渐渐失了意识
长乐巷私宅内,胤禛满眼愧疚,心如刀割看着年氏浑身都是伤痕累累,可怜的泡在满是刺鼻汤药的血棺材里。
此时他满手都是血泡,他常年习武,体魄精壮,方才被那药水沾染到手背,竟瞬间起了血泡。
那种让灵魂都忍不住震颤的剧痛,连他一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一个弱女子竟在药水里泡了整整三年,一想到她还需泡这蚀骨药水一年!
胤禛顿时心如刀绞,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他终是没有好好护着她,才让她如此痛不欲生。
年若薇苏醒之时,看见锦秋坐在棺材前,见她醒了,锦秋正在抹泪。
“年糕,当年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若欣那贱人已被王爷诛了九族。”
“姑姑,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若欣只是奉命行事的奴婢罢了,何故让她不得好死。”年若薇冷笑道。
“你误会王爷了,是那拉氏和太后布下的杀局,若欣的情郎,被那拉氏抓住了把柄,若欣背叛了王爷。”
“随便你怎么说吧,往事休要再提起了。”
“年糕,这些年来,王爷不曾宠幸过任何女人,他为你守身如玉,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小阿哥长大,那拉氏恶贯满盈,她的父兄统统战死沙场,是王爷为你报仇呢。”
“如今乌拉那拉氏一族彻底没落,那拉氏已然是没了爪牙的丧家之犬。”
“姑姑,您不记得我挺着肚子孤孤单单被幽禁在西苑,他若心中有我,岂会如此绝情?您忘了那些陪着我受尽白眼的日子了吗?”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我与他形同陌路,倘若他再强求,就将我的尸首带回去吧。”
“年糕,王爷亦是身不由己,王府里有万岁爷的眼线,这些年来,王爷大费周章,才勉强收服那些眼线。”
“王爷这些年过的很苦,好几回都差点死在战场上,连康熙爷都被王爷吓着了,这才将他调来安定之地当差,就怕他再不穿铠甲冲锋陷阵,王爷他是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良人。”
“那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年若薇只觉得他只是想要一心建功立业谋夺权势,才会英勇无畏,毕竟他如此迷恋权势。
“过往那些对错是非,我不想再去争论谁对谁错,如今我过的很幸福,为何他见不得我好?他不是真心爱慕我吗?为何舍得让我痛不欲生?虚伪!”
“我此生的痛苦和磨难都是他给的,他曾经的背叛和寡信轻诺,您都亲身陪我一道经历,姑姑难道您还想劝我去死吗?”
“我不稀罕他为我守身如玉,免得今后又觉得是对我莫大恩赐,又开始权衡计算他为我付出和牺牲了多少,让他觉得委屈!”
“姑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需我付出血泪代价,这样的良人,你敢要吗?”
“如今我与夫君陈文宴伉俪情深,他只有我一人,我无需争抢算计,拉拢他的心,我与他二人心意相通,从不在感情中计较得失,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被这样的良人爱着。”
年若薇知道以她和陈文宴之间心照不宣的盟友默契,无论她说什么,陈文宴都会替她圆谎。
她知道陈文宴是一言九鼎的谦谦君子,他承诺过会护着她一辈子,就定不会食言。
想起陈文宴,她忽而很想见到他。
忽而咔嚓几声毛骨悚然的轻响传来,锦秋吓得目眦欲裂,赶忙捂着嘴巴,不让那小年糕情绪激动。
卧房内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隔壁的书房。
苏培盛凝泪看着王爷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桌前看折子,他手里的湖笔顿在空中许久,早已在宣纸上蜿蜒出一道黯然的墨泪。
“王爷,陈文宴回来了!”此时柴玉急急忙忙的入内提醒道。
“啊?他不是还需埋在镇江县那些琐事至少一个月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苏培盛诧异挑眉。
“爷”苏培盛将目光落在王爷身上。
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王爷愈发紊乱急促的呼吸声,良久之后,王爷忽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让他进来。”
苏培盛有些担心的垂下眼帘,转身将那陈家的家主请入了院中。
陈文宴面色铁青入了自己的宅子,瞪着雍亲王身边的阉奴,寒声说道:“这是陈家的私宅,我才是男主人!”
“哎呀陈大人瞧您说的,普天之下都是爱新觉罗皇族的天下,别说杂家了,就连满朝文武,甚至天下苍生都是皇族的奴才。王爷下榻在此寒舍,是给陈家脸面。”
苏培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陈文宴冷哼一声,就急急入了卧房内,当看到年氏伤痕累累的躺在血棺材内,他顿时怒不可遏。
“滚!”他愤怒的朝着屋内雍亲王的奴婢呵斥道。
“姑姑您先出去,我夫君自会照顾我。”
年若薇见陈文宴满脸怒容,顿时急的开口让锦秋姑姑离开,以免殃及池鱼。
“夫人,你还好吗?”陈文宴满眼担忧,缱绻伸手拂开年氏额间的乱发。
“夫君,我想吃巷子口周阿婆的广寒糕,要刚出锅的。”年薇看到陈文宴那一瞬,只觉得四分五裂的魂魄都得到了安息。
“好,为夫马上回来!”
陈文宴穿着官府就拔腿跑出房内,没过多久,竟猫着腰急匆匆入内。
年若薇在棺材里擡头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竟然傻傻的将刚出锅的广寒糕藏在了怀里。
此时他撩开官服,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广寒糕仔细掰碎,一点点的亲自为她吃。
年若薇差点被陈文宴精湛的演技感动的泪目,他为了配合她逢场作戏,竟将刚出炉的滚烫糕点贴身藏着,此刻他的胸膛定被烫伤了。
“你怎么将滚烫的糕点贴身藏着,这才几步路,怎会凉到哪儿去。”年若薇哽咽说道。
“夫君你是不是烫伤了胸膛,你快些去上药。”
“夫君你也吃,今日周婆婆的广寒糕做的软糯弹牙,可口极了。”
“嗯,味道的确不错。”
“夫君,明日我想回海宁了,家里那些账目好几日都没理了。”
“祖母昨日派人来说不必着急回去,让我这两日带你去鸡鸣寺求子。”
“可我走不动山道该如何是好?不如改日吧。”
“无妨,为夫背你上山。”
听到这句话,年若薇顿时满眼惊愕的看向陈文宴,擡眸间,竟然撞入他缱绻深情的眼眸中。
她心下一惊,赶忙垂眸回避。
卧房内夫妻二人亲昵的家常对话,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凌迟,震的胤禛心口疼的发麻,他被那些满是爱意的字眼,刺的体无完肤,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
屋内夫妻夜话还在继续,胤禛亲手做的饭菜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他就像个小丑,死皮赖脸的呆在不属于自己的家里,这些年来他做的一切,原来都只是感动了他自己。
此刻他嫉妒的发疯,心痛的不得不紧抿着唇,咬紧牙关,才勉强不让自己脸上的情绪太过于崩溃和狼狈。
该如何是好?他似乎真的失去了此生挚爱。
不!年氏本就属于他,就算她已然移情别恋又如何!他再将她的心夺回来便是!
年若薇在血棺材里足足泡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能行走自如,只不过肆意洒脱的疾行和跑跳在两年内已成奢望。
“夫人,今日休沐,为夫明早带你去鸡鸣寺求子。”
“好。”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满口应下。
前几日那人终于离开了她的家,她连呼吸都觉得满是自由的芬芳。
年若薇被陈文宴搀扶着入了马车内,此时马车里铺满了软垫子,她躺在软垫上,免去了山道的颠簸之苦。
鸡鸣寺位于江宁府城郊鸡笼山东麓上,千年来香火鼎盛不衰,自古有南朝第一寺之称。
随着阵阵钟鸣声传来,年若薇掀开马车帘子,就发现马车到了鸡笼山脚下。
“夫君,你快去货郎担那买两个雄鸡面具来,若被人瞧见从二品江南巡抚背着夫人求子,定会被人嚼舌根的。”
年若薇担心陈文宴被人瞧见背着夫人来求子,会被人笑话,于是赶忙素手指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货郎担,柔声说道。
“好,你现马车上等为夫片刻。”陈文宴温言软语说道。
“好,那我先歇息歇息。”年若薇靠在马车前,双脚腾空缓缓的摇晃着,此刻的心情说不出的惬意。
她正有些困意,忽而被人打横抱起,年若薇闻到了陈文宴身上独有的墨香。
睡眼惺忪间,看到他戴着五彩斑斓的雄鸡面具,于是放心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我好困,到了叫醒我。”年若薇将脸颊埋进陈文宴的怀里,忽而鼻息间被霸道清冽的沉水香气侵袭。
那香气太过于熟悉,让她想起过往那些触目惊心的梦魇,她满眼恐惧的瞪圆眼睛,是他!
他竟然卑劣的假扮成陈文宴来欺骗她!此时年若薇勾着那人脖颈的手,都沁出恐惧的冷汗来。
该如何是好?若她当场揭穿那人的卑劣行径,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定下场凄惨,甚至还会连累陈文宴。
年若薇闭着眼睛不敢睁眼去看他,可即便她如此隐忍,那人却愈发得寸进尺。
此时竟俯身吻住她的唇,蛮横的敲开了她的牙关,卑鄙的侵袭她的唇舌。
他非常熟悉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情动,此时那人正在忘情吮着她的耳珠,暧昧的舔着她的脖颈。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直到那人的手,探入她的衣襟,她终身控制不住流下屈辱的眼泪。
他的手颤了颤,倏然离开了她的身体,转而将唇贴在她耳畔,染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微儿,别不要胤禛,求你了。”
此刻高傲自大的他,语气中染着哽咽的哭腔,和小心翼翼的祈求。
“王爷,民妇的夫君还在山脚下等我,夫君见不到我该着急了,民妇想回家。”
“薇儿”
胤禛忍不住潸然泪下,他只觉得万念俱灰,于是将她抱到不远处的凉亭内,将她轻轻放在了石桌上。
“薇儿,求你,别离开胤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王爷,民妇只想要与夫君陈文宴好好过日子。”
年若薇对那人的死缠烂打有些厌倦,她受够了猜忌和绝望的等待,她受够了他的喜怒无常。
“薇儿,胤禛错了,此生定不会再负你半分,否则定”
“王爷慎言!赌咒发誓这些民妇听腻了,您若真对民妇曾有几分真情假意,请善待小阿哥,对那些不堪过往,民妇已为自己的愚蠢遭了报应。”
“珍重!愿生生不见。”年若薇决然起身,可才走出几步,忽而四爷竟然曲膝跪在了她面前。
“对不起,胤禛该死。”
“你起来!!”
年若薇顿时吓得捂着嘴角,此时四爷正将高傲的头颅紧紧贴着地面,他竟然对她下跪道歉。
可来不及细想,她身上针扎似的绵密剧痛席卷而来,仿佛在提醒她别再愚蠢的下地狱。
她顿时惊醒,于是寒声说道:“王爷,放过民妇,求您也放过您自己吧。”
年若薇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忽而感觉到裙摆一沉,她低头竟然看见四爷攥住了她的马面裙摆,此时他浑身都在发颤。
她凝眉看着裙摆上落下一滴滴水珠,有些疑惑的擡头看向天光云影,骄阳正盛。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与酸涩,忽而百感交集的看着还在不断落在裙摆上的水珠,原来那是他的眼泪,他此刻在哭。
“王爷!您请自重!”
年若薇有些哽咽的拔下发簪,俯身用尖锐的发簪割开他攥紧的裙摆,今日,她一定要彻底与他割袍断情。
他此刻依旧攥着碎布,跪在地上绝望哭泣,无助的像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
年若薇没有半分波澜,只沉默转身离开,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缓缓走到山脚下,此时陈文宴正焦急的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踪迹。
年若薇缓缓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戳了戳他宽厚的背。
“夫君,我在这,方才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们开始登山吧。”
“好。”陈文宴将手里的面具随手一丢,折腰将年氏背在身后。
“夫君你快些带上面具吧!被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夫人,为夫心悦于你,并非是见不得光之事,让全城的人都瞧见又如何?”
“你是我陈文宴光明正大的妻,你深明大义拯救苍生,你是为夫的荣耀,你值得被如珠似玉的宠着。”
“我只恨相见恨晚,只恨在你备受搓磨之前,没有爱上你,护着你。”
“夫君,你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年若薇此生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尊重和夸赞,她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和受宠若惊。
此刻她忽然从陈文宴发自肺腑的表白中,愕然意识到一件事,也许他并非对她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心悦于她。
“好好照顾自己,你值得被善待。”陈文宴侧首朝着身后的年氏温柔笑道。
“我值得”年若薇只觉得心间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涌出一阵莫名的欢喜和悸动,那是心动的感觉,她很熟悉。
可她心间的悸动和喜悦,却在看到山脚下那黑色的马车之时,顿时戛然而止。
她此生注定不得善终,又如何敢再用残破的自己,去玷污陈文宴。
她绝望的忍泪将脸颊埋在陈文宴怀里,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身侧不断有人在夸赞陈文宴宠妻。
她渐渐开始绷不住了,于是满眼笑意与他对视。
此时藏匿在马车内的胤禛只觉得无地自容,他发现陈文宴对年氏的情愫不比他少。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多离谱,他终于体会到当时他在年氏面前说要与别的女人白头到老,与别的女人圆房之时,是多么痛不欲生。
此刻他的心真的很痛,痛的恨不能杀了自己,他发现自己败得一塌涂地,他与年氏之间,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他不敢再去细看山道上那对仿佛死生契阔的璧人,但仍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被那人护在阳光之下的年氏。
直到后悔的眼泪彻底将她的一颦一笑冲刷的模糊不清,良久之后,胤禛从口中痛苦而艰难的溢出两个字:“走吧。”
“爷!”苏培盛听出爷万念俱灰的语气,顿时惊的掀开了马车帘子,却被泪流满面的王爷震慑的哽咽极了。
爷是尊贵的雍亲王殿下,他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让小年糕留在他身边,可爷却选择成全。
即便他对年糕依旧爱的刻骨铭心,他忽然觉得王爷很可怜。
苏培盛将愤恨无奈的目光,投向山道上的小年糕,他从未见过小年糕如此肆意明媚的笑容,终是讷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有些无力的扬鞭策马。
一辆孤寂的马车与山道上言笑晏晏的夫妻格格不入,渐渐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山道上,过往的香客纷纷侧目这对缱绻的夫妻,有认出那背着妻子登山的男子,正是新晋的权臣和江南第一名门望族最年轻的家主陈大人,一个个纷纷凑上前殷勤打招呼。
无论谁上前打招呼,陈文宴总是语气自豪的对旁人介绍她:这是我的发妻生氏,今日虔诚带她来求子。
年若薇被那些香客一句句早生贵子说的面色绯红,顿时心如擂鼓。
二人入了鸡鸣寺之后,陈文宴竟然求了一支上上签,当即就朝着功德箱内塞了一张千两银票。
年若薇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歇息,面对今日陈文宴宣之于口的表白,她有些忐忑不安。
“夫人,鸡鸣寺斋饭尚可,再过一个时辰即可用午膳,你饿不饿?为夫带了你喜欢吃的广寒糕。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此时陈文宴从怀里取出用方巾包裹了好几层的广寒糕,忽而有些懊恼的叹气。
年若薇诧异的起身,看向那手里的广寒糕,竟然发现糕点被压扁了,许是方才他抱着她登山之时,被她压扁的。
“夫君,我喜欢吃压扁。”年若薇含泪将被压扁的广寒糕捧到手里,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感觉到陈文宴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年若薇有些羞涩的红了脸颊,他的目光满是缱绻爱意,让她浑身发颤。
“夫君你也吃。”
她有些受不住陈文宴充满爱意的炙热眼神,赶忙撚起一块广寒糕,递到了他的唇边。
“好。”陈文宴只克己复礼的含着糕点送入口中。
今日于众人面前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意,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举动,可他将满腔爱意宣之于口之后,他竟觉得畅然至极,只因年氏并未拒绝他的示爱。
此时他欣喜若狂,他意识到彻底得到年氏的心,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着急,只因二人已然是夫妻,他有一生的时间,等待她心甘情愿将身心都交给他。
此时陈文宴的小厮忽而急急忙忙的走到他身侧。
“家主,出大事了,太子爷被废了。”
“什么!!”年若薇顿时惊得瞪圆眼睛,下意识捏碎了手里的糕点。
今年是康熙三十六年冬,可历史上太子胤礽被废的时间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冬。
乱了乱了,太子竟然提前了十一年被废黜,那么是不是代表那人也会提前十一年登基?
年若薇愈发忐忑不安,直到陈文宴将她抱着下山,她仍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她置身在马车内,这才回过神来。
太子被废,康熙爷很快就会下旨让百官推举新的太子人选,那么陈家会选谁?
这关乎到陈家的兴衰,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夫君,如今太子遭废黜,为稳固江山社稷,万岁爷定会很快选出新的储君,你觉得新储君会是谁?”
“这些朝堂之事你不必操心,你只需操持好家里,照顾好自己即可。”
此时陈文宴面色凝重,太子被废,万岁爷定会让百官推举新的储君人选,年长的皇子中,从前他很看好雍亲王,可如今他却改了主意。
谁都可以是未来的新帝,唯独雍亲王,绝对不能!否则他与陈家,定万劫不复。
年若薇应了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她发现无论是那人还是陈文宴,但凡有权有势之人,都不喜欢女人过问朝堂之事,都只喜欢金丝雀般贤良淑德的女子。
二人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陈家,马车才到大门口,陈文宴就被陈家老太爷请走了。
因着康熙爷废了太子,南巡取消,那人也离开了隅园回京,年若薇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无比思念她的晖儿,愈发觉得烦闷。
她处理好积压多日的家事之后,特意准备了晚膳等陈文宴回来,她还是想知道陈家的答案,否则坐立不安。
可她并未等来陈文宴,只等来了他连夜回京述职的消息,不仅是陈文宴,甚至连陈家的老太爷都一道入京。
大清入主中原后,沿袭明制,规定地方督抚每三年朝觐一次,以听察典。
此时却恰逢太子爷被废的敏感时期,也不知陈家的掌权人此时入京,究竟是福是祸。
作为当家主母,年若薇只能呆在家里等消息,朝堂上的事情,她又不方便写信给陈文宴,只日日让繁杂琐事的家事填满焦躁不安的心,免得闲下来就胡思乱想。
在烦闷忐忑中,她迎来了康熙三十七年春。
陈家有官职在身的子弟,今年都留在了京中过年,是以今年陈家几乎都是女眷留守,往来的宾客也少了许多,年若薇乐得在棺材里多躺着歇息。
不觉间已到了清明时节,这日年若薇正在准备清明祭祖的事宜,忽而瞧见老太太院里的陈妈妈,领着个小厮急急忙忙来寻老太太。
作为当家主母之后,她才知道陈家谨慎到让人叹为观止,难怪能屹立百年仍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陈氏家规中明文规定,凡是涉及到敏感之事,绝不准用白纸黑字书信往来,而需专门的信使八百里加急来报。
那些信使自小就学不同的秘文,包括信使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表达的内容是什么,只陈家位高权重之人,才知道信使表达的是何意。
方才那小厮正是陈家的信使之一,年若薇一颗心顿时吓得提到了嗓子眼,肯定是出大事了。
她当即就拔步前往老太太院里,才踏入院内,就听见老太太压抑的哭声。
“祖母,出何事了?”年若薇看到老祖母悲痛欲绝的样子,顿时吓得胆战心惊。
“出大事了,康熙爷要复立太子!”
“祖母!我们陈家拥立的储君人选到底谁!”
年若薇看到祖母慌乱的神色,暗道不妙,她猜测陈家拥立的储君,定不是前太子,而是另有其人,显然此人如今处境不好,老祖母才如此绝望。
“康熙爷让满朝文武推举储君人选,我们陈家推举的人选,是八爷”
“怎么会”
年若薇顿时傻眼,可忽然想起来历史上八爷在江南的势力本就根深蒂固,深受江南举子的爱戴。
陈家本就是江南的望族,世代簪缨,拥立八爷为储君本就无可厚非。
世家大族最怕站错队,陈家俨然犯了大忌,年若薇顿时忧心忡忡。
“不成,你速速与我一道入京!”
谢氏自十六岁嫁入陈家,如今已有五十余载,她此刻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陈家面临的最大危机,关乎陈氏一族的生死存亡。
听到要去京城,年若薇很想拒绝,可如今陈家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她身为当家主母,又岂能置身事外。
老祖母老当益壮,决定连夜出发去京城,又将家事暂时交给了年若薇的婆母崔氏,并叮嘱她一定不能耳根子软,遇事不决之时,必须飞鸽传书来京城。
康熙三十七年清明时节,无边丝雨细如愁,年若薇心情忐忑,踏上了赶往京城的陈家楼船。
一路上京城惊心动魄的消息纷至沓来,康熙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八爷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勾结党羽谋害胤礽,将其锁拿治罪。
向来与八爷胤禩交之甚深的皇九子胤禟和皇十四子胤禵,竟然乱了分寸,一同带了毒药前去康熙爷面前阻谏。
十四爷胤禵于言语间冲撞了康熙,竟惹怒康熙爷拔刀相向,欲诛胤禵。
亏得五爷胤祺跪抱劝止,众皇子叩首恳求才勉强作罢。
而八爷最终被革去贝勒,沦为闲散宗室。大力举荐八爷胤禩为太子的重臣纷纷被整治,其中不乏有佟国维和马齐等肱骨之臣。
当年若薇听到刑部侍郎张廷玉在举荐八爷之列,顿时诧异凝眉,紧接着她又听到了隆科多和她弟弟年羹尧的名字,还有鄂尔泰。
这些人暗地里分明就是那人的朋党,怎么会大力举荐八爷为皇太子。
她顿时愤怒的紧抿着唇,那人分明就是在捧杀八爷。
他贵为雍亲王,为何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举荐他为太子,那人阴险狡诈,是朝中为数不多力荐复立二阿哥胤礽重为皇太子之人,他借力打力,彻底将八爷踢出了夺嫡之路。
年若薇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太子复立,只是迟早的事情,待到太子复立,那些曾经拥戴八爷为储君的臣子,定会被太子打击报复,包括陈家。
她夫君陈文宴,更是此次拥立八爷为太子的中流砥力,如今更是被贬为了刑部从六品主薄,夫君的顶头上司,正是那人,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夫君。
年若薇愈发细思极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七月初六,陈家楼船停靠在了京西码头,年若薇踏上京城地界那一瞬,只觉得万念俱灰。
回到陈家在京城的府邸之后,陈家二老本想带着她在京中相熟的权贵间游走,借机让她接手家族在京城中的人脉势力,可她却吓得以来月事身体不佳为理由,婉拒了祖母。
她曾经是雍亲王侧福晋,更是年家嫡女,见过她的京中权贵们,可能比陈家认识的更多,她不敢冒险。
而此时陈家老夫妇得了相熟的权贵提点,来到了雍亲府邸拜会。
如今陈家在夺嫡党争中失势,另寻靠山迫在眉睫,雍亲王与太子交好,陈家必须不计代价攀附雍王府。
此时陈家老夫妇被雍亲王的贴身大太监苏培盛领到了雍亲王的书房。
“二老请稍候片刻,王爷还在批阅奏折。”苏培盛将茶盏亲自放在了那陈家二老面前。
“有劳苏公公。”谢氏悄悄将一叠银票塞到苏培盛跟前,却见苏培盛笑了笑,并未伸手去接。
谢氏诧异,方才她将银票的面值展露在了苏培盛面前,足足有十万两,可苏培盛却不接,那只能说明他主子雍亲王不喜欢陈家,苏培盛才不敢接。
陈氏夫妇顿时骇然的对视一眼,悄悄将目光落在了正在批阅奏折的雍亲王身上。
此时陈老太爷忽而凝眉看到王爷身后挂着一副美人图,画中美人的容貌,赫然与他的长孙媳生氏一模一样。
谢氏也注意到了那画像,端茶的手都忍不住在颤抖,不待二人继续细看,苏培盛又笑着来到二人面前。
“二老,王爷还需处理政务许久,听闻二老喜欢听折子戏,杂家让人在戏楼准备了几出好戏,请移步来瞧瞧。”
此时谢氏握紧了老爷满是冷汗的手,二人颤颤巍巍的跟着苏培盛去听戏。
来到戏台前,苏培盛忽而扯出一丝笑容,幽幽道:“二老,今儿这出好戏,名字叫南园遗爱,故剑情深,说的是汉宣帝与发妻许皇后感天动地的佳话,佳音难觅,您二老且听仔细了。”
陈氏夫妇战战兢兢的坐在戏台前看戏,那出折子戏翻来覆去都在唱着隅园遗爱,而非南园遗爱。
而故剑情深,是汉宣帝昭告天下找寻故剑的名义,以寻故剑暗指寻回发妻许皇后,隐喻结发夫妻情意浓厚。
陈氏夫妇终于确定雍亲王的意图,心中虽愤怒堂堂亲王竟想不顾伦常染指臣妻,但如今陈家式微,二人只能强压下怒火。
直到淡月微云之时,陈家二老依旧在听着重复的戏文,最后甚至不曾见到雍亲王,就这么被苏培盛请出了雍亲王府邸。
陈氏夫妇只如丧考妣的回到了马车上,直到马车疾行许久,陈家老祖母谢氏才忍不住叹气:“我早该猜到如此出色的女子只能落入皇族,压根不可能是孤女。”
“文宴那混账东西闯下了弥天大谎,陈家要灭族了!”
陈文宴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府邸,可他才下马车,忽而被祖父身边的常随请到了祠堂。
此时祖父和祖母正满脸怒容的站在陈氏一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
陈家老太爷扬手抡起戒尺,狠狠的砸在了混账嫡孙的膝盖上,迫使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赎罪。
“二老何故如此动怒!”陈宴莫名其妙被家法伺候,只觉得懵然。
“我的好孙媳,到底是生氏,还是年氏!”陈老太爷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