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岁星大阵
几人飞身穿过通道,落在一处仙岛上。岛上琼楼玉宇、飞檐叠阁,十分气派,但里头却没有一个人。几人取了专门渡水的星槎,溯河而上。
天河绚烂,皎洁的小白云环伺河面,伸手可捉。
视野里有无数座仙岛往后流去,渐渐变得越来越小,像一粒粒璀璨发光的明珠,点缀在一匹无边无涯的银汉锦缎之上。
李卿乙捧着一团云捏成球,顶在了脑门上,晃晃悠悠的。
南烛忽地回头,无限憧憬地笑道,“若是能与相爱之人在此处,永永远远地生活下去,其实也十分美妙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李时胤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南烛闻声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时胤,“不知时胤兄有何高见?”
李时胤从容道:“弱水三千取饮一瓢,总觉得不太吉利。似乎隐喻着盟誓如弱水,只能覆灭情爱之舟。何况,若真投身弱水,取一瓢还是半瓢,可半点不由人呢。”
李卿乙连忙抚掌大笑,寅月则饶有兴味地盯着李时胤看。
“时胤这番见解真是犀利。”南烛敛下笑容,仿佛较着劲似的,立刻望向寅月,“阿月怎么不问问我所爱之人是谁?”
“哦?”寅月来了兴趣,“不知烛郎所爱之人是哪家仙子?”
“自然是……”南烛笑吟吟的声音兀地断开。
却见李卿乙忽地拔下自己的鞋子,“噗通”一声扔进了弱水里。鞋子立刻往下沉,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清。
李时胤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似嗔非嗔道:“不可顽皮。”
李卿乙立马高声道,“寅月姐姐,这弱水果真能覆灭一切呢!”
南烛心中不悦,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寅月在李时胤兄妹身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的。
星槎缓缓飘去了天河畔的织造署。
织造署占地千里,有玉楼金阙十八座,阆苑琼楼望不到头。琼华之室、紫翠丹房绵延逶迤,饰以金银,莹以珠玉。
气势恢宏,实在是壮阔华丽到令人心惊。
“难怪不论人与妖都想成仙。”李卿乙哇哇感叹。
李时胤凝神望着织造署,原来这就是她待了几千年的地方,好是好的,可总觉得太过冷清了。
星槎远远地靠近,便听见织造署传出细微而整齐的机杼之声。
“要上去看看吗?”南烛笑吟吟地看向寅月,“这里头跟神界的织造署一模一样呢。”
寅月用袖子压下一个呵欠,“一模一样那便没什么好看的了。哎呀,有点困乏了,烛郎,咱们回去吧。”
南烛温柔道:“既然阿月累了,那咱们就先回去休息,下次再来赏玩。”
“都听烛郎的。”寅月情意绵绵。
“你喜欢浮世宴吗?”南烛突然问。
寅月一擡眸,没看到南烛,倒是一下就对上了李时胤那双幽深的眼。他两扇睫毛浓密,缓缓扇动、交错,里头落满了她的倒影。
“喜欢呀。”她道。
李卿乙顶着晃悠悠的云球有些不舍,“还没看够呢,本来还想看看寅月姐姐生活的宫殿。”
“你饿不饿?”寅月垂下眼,笑着胡噜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
李卿乙顿感疲饿,摸着肚皮道,“还真有点饿。”
李时胤的视线落回水面,“回去吃饭吧。”
李卿乙由衷赞叹,“浮世宴真好看啊,待在里面就能把万水千山都看遍。我要是住在里面,就啥也不干,天天游山玩水。”
寅月笑了笑心想,若是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呢?
几人撑着星槎上岸,南烛开启了众生之门,回到了李府。
翌日,李时胤一早策马去参加了城东大户的族会,替其设法坛祈福。
寅月则一早就跟南烛去逛花市了。
李卿乙在家中看书写字,和白溪闲聊。
白溪剥着莲蓬,忿忿道:“寅娘子之前看着公子整日流涎,走在路上都恨不得凑上来嘬一口。如今倒好,这么快就换了个暧昧对象。”
李卿乙握着狼毫的手一顿,墨汁顿时滴落晕开在纸上,提了口气上来:“还不是那个狐貍精缠着人不放!”
白溪很不服气:“公子难道不比那南烛好?明明长得比他好看,屁股也比他翘。肯定是因为新鲜感过了,这女郎果真负心薄情,惯会叫人伤心。”
“我看这狐貍精就是别有用心。”李卿乙在纸上画出个狐貍来。
白溪忍不住心疼自家公子,叹了口气:“女郎要变心,谁还能留得住?”
李卿乙摇头:“再正直的女郎,也顶不住狐貍骚啊!”
二人半点不同频,但聊得十分起劲,各说各话。
族会开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李时胤才踏月而归。
结果回到家,某人还没回来。
这条他走过无数遍的回廊,忽然之间又变得无比的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头。
说不清的烦躁情绪又一次涌上来,令人疲惫不堪。
白溪站在回廊尽头,手里捧着博山香炉。想到白天的谈话,忽然鬼使神差地道:“公子不必灰心,论相貌气度,您比那南烛优越多了。至于有些人见一个爱一个,那是不识好歹……”
李时胤只觉白溪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前又浮现出南烛问她“喜不喜欢浮世宴”,她笑着说“喜欢呀”时的神情。
李时胤低声道:“我又没有昆仑神物。”
话一出口,他就吓了一跳。
光是下意识要和旁人去比较,都足够令他心惊的了。可他不仅这样想了,还说出了口。
他以前从未为谁拈酸吃醋过,更不屑这样自甘堕落,如今究竟是怎么了?
他连忙回到华裕楼,打算找点事做。
这一夜也睡得十分不踏实,胸膛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让人动弹不得。
翌日,南烛又来了。
他邀寅月去妖都游玩,声称要顺便去问问旱魃的踪迹。李卿乙连忙推着李时胤同往,让他去妖都买一盒水玉回来。
水玉又称水精,莹洁晶光,如水之精英。是妖怪之间十分流行的妖力增长灵物,李卿乙称自己十分需要水玉辅以修行,李时胤思索片刻,这才有所松动。
南烛闻言,也大方邀请:“时胤便和我们一同前往吧,刚巧我也晓得哪里的水玉品质最上乘。”
“是呀,一块去吧。”寅月也附和。
李时胤思索片刻,这便和他们一起上路了。
在六界之中,妖都便是妖怪们的聚集之地,几乎等同于妖界。
这座通都大邑由酋女国执掌,位于蜀山。
妖都繁华而充满烟火气,与人间的格局十分相似。当然,这里比之人间更加好血勇斗狠,也更崇尚力量。
在很久之前,蜀山乃是人间修士们居住的洞天福地,后来酋女国征用此地,将妖都迁居至此,才有了现在的盛况。
寅月唤出赤龙,巨大的妖龙咆哮着腾飞至天幕,载着三人一起飞往蜀山。
风声猎猎,寅月端立在龙首上,扭头笑问,“你们可知妖都最盛产什么?”
她今日身着一袭霞光似火的云锦天衣,点了金钿,红唇似火,肤色瓷白。更显得秾丽殊胜,不可方物。
南烛闻言,思忖道:“是千眼玉髓?”
寅月摇头,缓缓道:“是荸荠,蜀山可是号称荸荠之乡。荸荠脆爽多汁,甜糯湿胃,最适合加上桃胶炖成香喷喷的一锅了。”
二人都不禁有些茫然,她除了吃究竟还在意什么?
话音一落,眼前景致倏地变幻,漫天的云雾剧烈退散,天顶忽地多出了一轮血月,凶狠地俯瞰世界。
日月凌空,光被天地,本是吉兆。
可若是血月的话,那便是大凶之兆,因为血月会吃掉太阳。
那轮血月越来越亮,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大,将万物都染成了血色,仿佛要吞噬一切。
三人足下的赤龙似也觉察到了异样,身形滞空,猛地吐出一声雄浑龙吟,令天地为之一颤。
“寅月,”李时胤警惕唤道,“这是?”
端立在龙头上的火红色身影猛地扭过头,神色严肃道:“是岁星大阵。”
岁星大阵乃是凶神太岁的独门阵法。
此阵并不具有杀伐的神通,但灵巧迅捷,对神仙仍然会造成一些伤害——被此阵吞噬的神族,会短暂的失去神通,还会头痛欲裂、七窍流血。
南烛脸色也十分凝重,“本来这大阵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想来这回是借着妖都结界的力量,这阵法的力量才如此强大,眼下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飓风四起,天顶上的巨大血月已经吃掉了太阳,往四周迅猛地扩张开去。离几人也越来越近,像是要踩在人的肩上。
赤龙一个俯冲往下,疾驰的风声将三人的长发衣摆拽得笔直。
可再快也远不及那轮血月来得快,它像是追着三人而来,接着便张开血盆大口,一个俯冲便将三人吞入了腹中。
四周景致剧烈扭曲变幻,三人落地站定,待目能视物后,才发现身处于一处枫叶漫天的密林福地之中。
而那条神气活现的赤龙,因为寅月失去神通,已经变成了她颈间的刺青,正难耐地扭动了几下。
“应该是那岁星又喝醉了,神力大泄,才让我们遭……”
寅月一句话没说完,便觉眼前一阵眩晕,视线里全是模糊的重影,整个人头痛欲裂,一个踉跄就栽倒在了厚厚的红枫叶上。
李时胤连忙俯身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正,神色凝重,“没事吧?”
寅月眉头皱得老高,呼吸急促,鼻孔缓缓渗出两行鲜血来,像两条猩红的鼻涕。神血的香气四溢开来,腥香扑鼻,有些滑稽。
她喘着大气,视线终于恢复清明,待看清了李时胤的脸,才觉脑中的喧嚣与疼痛立即退了潮,方才那阵头痛欲裂的痛感,仿佛是一场幻觉。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将李时胤的手从肩上拿开,眼前又是一阵眩晕,整个人头痛欲裂……
她颤抖着,复又伸手捉住了李时胤的手,宝贝一样地握住。
如此往复了几次,寅月终于弄明白了。
原来,李时胤并非神族,不仅不受此阵法所胁,还是与此阵相克的阴阳合抱之气。只要与他肌肤相触,便能消除岁星大阵对神族的摧击。
她二话不说,连忙将纤纤玉指近乎蛮横地往他指缝里挤,十指相扣,不剩一丝缝隙。
李时胤脑中犹如千蜂搅嚷,震颤不休,心里只浮现了斗大几个字:
这又是做什么?!
他顿时觉得铺天盖地的红枫叶都扭曲了形状,一时间所有的不安都离开了老远,只剩下一颗心,被她拿捏在掌心里,慌乱地狂跳。
突然又这样,是……还是……
寅月定了定心神,试着催动破阵之法,不想半点风浪不起,果真被卸去了神力。又见李时胤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于是骤然收紧五指,拽了他一下,惊魂未定地问,“怎么?”
李时胤连忙瞟了交握的双手一眼,语气急迫又谨慎,“你、你牵我的手做什么?”
寅月道:“看不见吗?你不是神族,只有与你肌肤相触我才不会七窍流血。眼下第一任务是想办法怎么出去,不是你那劳什子礼教贞洁。”
经她一提醒,李时胤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儿确实缓过神来了,眉目间也没有了方才那种痛楚。
也不知为什么,胸膛里竟莫名地窜起了一丝失落。
一颗心被她高高吊起,再心有余悸地坠落。
“那也不必非要牵手吧?”说着李时胤就移开了视线。
寅月恍若未闻,拽着他站起身来,又往前一步凑到他近前,俯首飞快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将他月白的长衫涂上了一抹猩红的血迹,像形迹可疑的唇印。
她神色冷淡,语含威胁:“还是想我抱着你?”
狂徒果真还是那个狂徒。
他立即大退一步,差点儿将她拽了一个趔趄。这会儿才想起来,狂徒神力尽失,俨然成了一个凡人。思及此,他迅速进入了角色,硬气十足。
“你若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自己疼去罢。”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寅月十分识时务,连忙心有余悸地收拢五指,紧紧地握着他温暖有力的手,以防他甩开。
这该死的太岁,等回到上界,定要打碎他的肉身。
两人在原地茫然地杵了片刻,心思各异,这才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