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慰我心忧
李时胤没理她,他现在必须找回主场,还要提醒寅月,这是他的地盘。
于是他长腿一迈,风度翩翩往那美人榻上一坐,身子疏懒往后仰,单腿屈膝靠在引枕上,凤眸半眯,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应该是很有气势了。
岂料寅月只是沉默看了他一眼,将那宝贝蟾衣放了回去。
她问:“刘海蟾怎么会将这等宝物赠与你?”
又是同样的话,李时胤微微失望,干脆闭上眼:“以物易物罢了。”
“用什么去换了?”
那声音近在耳畔,李时胤只微微睁眼,便见到眼前一张缓缓放大的绝色面庞,他心中一跳,将她拨开,反问道:“你今日怎么不依不饶的?”
寅月不再多言,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李时胤坐起身叫住她,“干嘛去?”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刘海蟾了,他定是想我了。”
她把这个“想”字咬得极重,有股切齿的味道,李时胤顿觉不妙,忙道:“回来。”
寅月转过身,看见李时胤霍地掀开一只手臂的广袖,却见脉络凸晰的手臂上,赫然印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徽记,是金色的蟾蜍模样。
“灵魂徽记。”
这是缔结契约的一种方式。
印上这种徽记,以后李时胤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海蟾子有召,他立马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供他驱策。
李时胤声音低沉悦耳,“他想炼制一种丹药,说我的血至纯至净,兴许未来会用到。不过取的并不多。”
“实在是丑。”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李时胤心头微触动,“怎么,不愿让这金蟾留在我臂上?”
“是啊。”
“为何?”
寅月说:“败胃口,这好端端的品貌都无了。”
这话说得毫无半分旖旎,仿佛她货真价实地没了胃口,李时胤心头一哽,“我好歹替你寻了驱魔法宝来,你净琢磨这种事情去了?”
“所以让你不要自作主张,你的命是我的,”寅月倏地擡眼,目光冰冷,“你要是死了、残了、废了,我岂不是白忙活?”
李时胤气得脸色铁青,皱着眉不说话了,疯神还是疯神,果真是不识好歹,是非不分。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翻脸,他这一腔热血换来个软钉子。
真是烦。
“肉体凡胎烙徽记是最痛的。”寅月替他拉下袖子。
李时胤冷眼乜斜她,淡道:“我一介修士,难道还怕这点儿痛不成?”
寅月沉默地看他一眼,不说话了,拿着那宝匣出了门去。
*
这日,又是忙碌的一天,李时胤踏着月色归来,略显疲惫。
日间画了许多道镇宅符,恰逢那家摆了百日宴,留他宴饮,于是便被叽叽喳喳的妇人们围着,观猴似的,闹着要给他说亲。
他回绝了一个又一个,想到旁人都簇拥着他,个个对他笑靥如花,只有些人不识好歹,劳他费心费力讨不到个好。
叩叩——
门外有人叩门,李时胤拉开门,便见妹妹端着托盘站在书房门外,盘中托着两个绘着天神的彩瓷骨碟,里面是两样精致小菜。一样是莲花鸭胗,一样是雕花鹌鹑。
“阿兄。”
李时胤放人进来,不经意往她身后瞧了一眼。李卿乙走进去摆好碗碟,坐在大案对面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
“阿兄,你怎么生阿姐的气?”
李时胤动作微顿,垂眸看她,“她让你来的?”
话一出口,又觉得很没面子,好像谁时时刻刻盼着她来似的。立刻连忙改口,高傲道:“让她少惦记,左右我这几日忙得很。”
李卿乙谨慎地摇了摇头,脑袋上的小辫子飞舞起来,“哦,不过她没有找你。”
好。
好得很。
李时胤心想不如将蟾衣退虎丘,管她成妖化魔,与他有什么相干?
见哥哥拉着脸,李卿乙连忙改口,“可见你不在,阿姐这两日胃口不大好,人也憔悴了两分。”
见哥哥停顿了一下,冷幽幽朝自己望过来,她加重了语气,“不止两分,约莫有五分,茶不思饭不想的。”
“是吗?”李时胤淡淡反问。
真稀奇,她竟然也会食不下咽?还以为她根本没有心呢。
李卿乙连忙道:“是呀,她老让我问问你去哪儿了。”
话一说完,李时胤取来巾栉净手面,拿腔拿调道:“是吗?”
李卿乙觑了哥哥一眼,见他瞥了自己一眼又一眼,那眼波中充满打探欲,当即会意道:“哦,阿姐近日除了去夜市,还在后山挖了个汤池,让我们泡汤哩。”
“谁问她了?”
李时胤夹了一小块鸭胗,味道真是不赖。
吃完饭送走妹妹,他便沿着小径往后山走,准备消消食。
月光亮堂,他走进一片花木深处,便听见潺潺之声。再行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便见白石为栏,一汪灵泉烟岚横生,杳霭流玉。
此刻更深露重,自然没有人。
他站在那落地的帷幔前看了一会儿,温汤池子想弄便弄,也不请示他这个家主,这个家她倒是住得很如意。
回过神正转身要走,忽有风来,猝不及防有什么东西扑面飞来,他伸手一捞,触感极为柔软细腻。
他一下怔住了。
那是女郎的贴身衣物,很妍丽的薄粉,仿佛皮肤一样吹弹可破。长长的带子绕在手上,又像柔弱无骨的一双手。
他是纯阳之身,不曾有过人,连忙诵起了清心诀,将那扰乱人心东西立刻挂回了白石栏上。
定是她遗落在了此处。
回去的步子很急,然而不知为何,空气里竟都是那衣物上的馨香,甜蜜的,带着体温的,跟在身后,仿佛撵着他。
走到一半,他一下收住步伐。
贴身衣物总归是闺房里的东西,方才被他瞧见已经很不妥了,若是被旁人捡了去呢?
李时胤站在原地,很想去冲个冷水澡,压一压心里的无名火,然而刚举步要走,忽又想到,自己去拿算怎么回事?
他往回走了几步,已经骂了好几个脏词,又施法将那池子封起来,有人来他便会知道,这才安然离去。
*
翌日,午饭时间。
李卿乙仰脸望着哥哥,狗腿道:“阿兄,阿姐知你今日回来一起用午食,便早早回来等着了。”
“是吗?”
李卿乙点头,遥遥一指,“是啊,不就在那儿吗?”
李时胤循着那方向望过去,寅月正和小远闲谈,青天白日,旁若无人,有说有笑。
“阿兄那你不生气了吧?”
李时胤凉凉地反问:“怎会生气?”
李卿乙唇角笑容微僵,还不待说些什么,却听自家哥哥朝小远大吼一声:“布菜!”
吓得那无辜小远一个屁股墩儿坐地上了,茫然地抠着脑袋望过来。
李卿乙张了张嘴,却听哥哥吩咐道:“走吧。”
几人在廊下坐定。
寅月仔细打量了那抹白影几眼,指节轻轻敲了敲案面,待那人擡眼看她,她才说:“听说你在生气?”
李时胤面无表情,“怎么会。”
“那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他远远坐在长案另一端,与她首尾两处,相隔千里。
李时胤不动如山,依旧闲闲饮茶,不打算再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