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一族之长
苏羽带着寅月与李时胤,往暗室外走去,天光已然大亮。
寅月瞧着苏羽的神色,问:“苏夫人何必愁眉不展,不如开心些,兴许事情的转机便来了。”
苏羽苦笑:“寅娘子,若是你每天面对这么多无精打采的阳峰,能高兴得起来吗?”
寅月脑中涌起无数无法直视的画面,脖子上都升起了一层小小的颤栗。
苏羽也笑了,她懂。
李时胤假装没听到,闷声走路。
跟着苏羽走出了她的卧室,一路往祠堂而去,李时胤发现,这个部落的习惯还十分原始。这些村民大多都披着兽皮,戴着兽牙项链,穿着黑色胡服,见到外人都下意识地要躲。
女郎多以黑色头巾覆面,十分怯懦,不敢直视旁人,像苏羽那样大方露脸的都很少。
而同他们打照面的男子,一个个的也十分不自然。他们畏惧外人的视线,只要觉察到外人的目光往自己下身移动,他们立马便会羞愧地低下头颅,埋头走开。
村子的屋舍虽然已经汉化,可也保留了一些西域的特征,房屋低矮,没有几处高大的院落。
酉天族一部分男女还有个共同点,便是一双瞳仁殷红似血,犹如白日行走的鬼魅。
李时胤问:“他们的瞳孔为何充血,是有什么缘由?”
苏羽解释道:“我族人以酿酒为生,嗜酒如命,酒饮得多了便会得红眼病,没什么大碍的。二位届时也可以试试我族的蜂蜜酒,入口十分醇厚甘甜。”
寅月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绕过一排排的篱笆,穿过一片高粱田,移步换景,终于豁然开朗。
却见一座依溪而建的高大祠堂,正矗立在眼前,四周溪流潺潺,修篁万竿,很是气派。
朱漆大门上挂着一张黑底金字匾,上提“苏氏宗祠”四个大字。
苏羽停在宗祠前,道:“容我先进去与族长通禀一声,二位请在此稍后。”
李时胤与寅月便等在门外,悉听着里头的动静。祠堂里头似乎正在议事,说话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不多时,苏羽便匆匆走出来,对着二人道:“寅娘子,李郎君,族长有请。”
寅月与李时胤一前一后,这便往里走。兴许是议事散了,二人与诸多村民擦身而过,众人都是愁容满面,忧心重重。
这座祠堂内部也十分气派,高堂邃宇,雕梁画栋。有字迹遒劲的金字匾高悬于正厅,也有族人荣耀、妇女贞洁等匾额挂满了整面墙。
祠堂的主座上,坐着一名高鼻深目,头发花白的壮年男子。他双耳穿着金环,身穿窄袖胡服,手持龙头拐杖,脚踏帑乌鞋,不怒自威。
见二人进去,他连忙起身相迎,对二人拱手道:“二位小友远道而来,辛苦了。”
李时胤风度翩翩地还礼:“族长有礼,想必苏夫人已经将我二人的来意,和您说清楚了。”
那族长立马愁容满面,沉吟片刻,满面羞愧道:“老朽苏珏里,说来惭愧,此等丑事本不该与外人宣扬。可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也瞒不下去了。我族近五百名男子,竟在短短月余被歹人窃取了那话儿,无一幸免,这乃是亡族之祸呀。如今,老朽与族内数百男儿,都只能蹲着入恭,实在是苦不堪言。”
寅月与李时胤都不知如何安慰。
却听苏珏里又道:“这些日子请了一些缁衣和尚来做法事,也完全找不到因缘。还请二位小友,务必将我阖族上下所有命根子寻回,老朽一定重酬。”
言毕,他立马起身就拜,满脸羞愤欲绝。
李时胤连忙将他一扶,正色问:“族长可有什么线索?是否被人寻仇,抑或是……”
苏珏里激动地打断他:“应是妖人作祟!那和尚也说是妖人作祟!”
“哦?族长一定是有什么发现了。”寅月顺着他的话开始套话。
苏珏里急道:“这种邪祟行径,专取男子阳峰,定然是妖孽作祟啊,不然怎么说得过去呢?”
寅月作沉思状:“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床母与床公的诅咒?”
苏珏里闻言怔了一下,便晓得她这是话里有话了。他心念电转,摇头便道:“怎么会呢,老朽可没接到这种神谕入梦而来呀!何况,哪有神灵会这样粗暴地摄走全族男子的那话儿,这岂不是要人灭族吗?”
一旁静默不语的苏羽闻言攥紧了拳头。
“哦,原来如此。”寅月若有所思,“想来族长对‘神谕入梦’一事,颇有些见解。”
“听说二十年前,酉天族便有过一回神谕入梦而来之事。”李时胤道,“不知是真是假?”
苏珏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李时胤追问:“当时是什么情况呢?方便与我二人说一说吗?”
“此事与眼下这件事,可有什么关系吗?”苏珏里意欲回绝,“二位可是来替我族男儿寻回阳峰的。”
寅月笑道:“这却不一定呢,那床神本就是性格乖戾之神,他们既能诅咒酉天族一次,便能诅咒酉天族两次……我二人要寻回阳峰,酉天族的方方面面必然都要清楚,这样才敢做道场,上达天听,聆天音。”
苏珏里敛眉沉吟半晌,又在厅中踱了几步,回头道:“可这神谕岂能让凡人窥视,如若处理不当,又给我族招来祸端可如何是好呢?”
一旁垂首不语的苏羽终于忍不住了:“族长,我觉得两位修士说得对。神给凡人下达神谕,本意就是让凡人聆训,也不存在‘窥视神谕招来祸端’一说。眼下寻回男儿们的阳峰方是正事,其他的小节却不该多有顾虑。”
苏珏里向高堂之上拱了拱手,顾左右而言他:“床神入梦一事,已经有二十年之遥了,我虽得聆教诲,铭感在心,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苏羽追问,“族长,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记得呢?此事不是载入了族谱么,不如将那族谱拿出来仔细核对一番,总归能还原事情本来面貌。”
苏珏里大怒:“放肆!这样难登大雅之事,怎可惊动族谱,让祖宗蒙羞?”
寅月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坐下来饮起了茶。
李时胤见状连忙劝道:“族长,那血肉离体太久,恐会生出诸多变数与危险。此事若不尽快推进,恐怕是……”
苏羽冷冷地看着苏珏里,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那厢三人正僵持不下,忽听寅月“呀”了一声。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她手里正哗啦啦地翻着一卷书简,嘴里还念念有词:“族中有幼而好学,家贫不能从师者,量给束修,请师训诲。”
“患难相恤、贫贱相济,有幼稚不能奉养,量给膳资……”
她身旁的案几上,正堆着小山一般高的书简。李时胤堪堪望过去,便见其中一卷上写着“苏氏宗谱之三卷”。
没想到,寅月趁乱已经直接上手了。
苏珏里怒不可遏,上前厉声道:“你一介妇人,擅动我族宗谱,乃是大不敬之罪,请你到堂前给先贤磕头认错!”
说话间,他耳朵上坠着的两只大金环都气得发抖。
寅月却连眼皮也不擡,还一目十行地翻着那些宗谱,散漫道:“这族谱上,关于神谕之事,一个字也没写呀。”
“你!”苏珏里气得简直要后仰,他乃是一族之长,哪里被人这样轻慢过,于是快步上前,准备劈手夺过寅月手里的书简。
可奈何,那人不晓得是使出了什么妖法,他踏出一步,便觉撞上了一堵透明高墙,完全近不得身,只能气急败坏地怒目而视。
不多时,寅月便将那一堆宗谱全部翻完了,这才站起身来,笑道:“苏夫人,这宗谱里可没记载神谕之事,莫不是族长撒了个谎,诓了所有人?”
苏珏里目光似刃,指着三人,终于明白了过来:“你们来寻失窃阳峰是假,要查这神谕一事是真?”
李时胤也冷声道:“那还请族长如实相告,只有解决了这件事,阳峰失窃一事才能妥善处理。”
苏羽久久无法回神,目光里仿佛淬了毒一般,恨恨道:“族长,苏羽自小敬重于您,神谕一事关乎我族命脉,还请您如实相告。”
苏珏里完全不理,只瞅准了机会拔腿便往门外跑,可腿刚迈出两步,便见那宗祠大门“啪”地一声迅猛合拢。
他扭过头,便嗅到一阵浓烈的香味,神志顿时混沌起来,眼皮也直往下耷拉,“你你你你、你给我下了毒?”
寅月离他几步之遥,眸光黯淡了下去,轻声问道:“说一说,那神谕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苏珏里只觉混沌的脑中忽然现出一丝清明,他像是被夺舍了神志,不由自主地道:“哪有什么神谕,不过是我顺口编了个瞎话,要推行割礼罢了。”
言毕,他便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心里话?
他一下便明了肯定是方才的花香有古怪,转身便想跑,可奈何两条腿却像焊在了地上,沉得仿佛千斤鼎,根本挪不动窝。
苏羽闻言浑身一颤:“竟是这样?究竟是为什么?”
“推行割礼的原因是什么?”寅月又问。
“原因是那些妇人举止风流,不守妇道,整日勾引男子。让男人们不思进取,还互相大打出手。为了改变这一风气,不如就割除她们的秽根,再缝起来,以除其性.快.感,这样就能确保她们在婚前是处子,婚后守贞操。你看,一切不就变好了吗?她们在婚后也不敢对丈夫不忠了,何况——”
说到这里,苏珏里突然猥琐地笑起来:“割礼之后,男子对那事的满意度普遍变高了呢。女人合该伺候好自己的丈夫,不然她们岂配当女人?还有,我族中也有像苏契满那般雄风不振的男子,我身为一族之长,自然也要照顾他们的心情,让他们也能一展雄风,在温柔乡勇敢驰骋。”
苏羽简直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了苏珏里的衣领,颤声道:“你真是个恶魔!”
苏珏里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一脸的惊恐,指着寅月道:“你这个妖女!”
寅月面无表情地擡起手,袖袍一振,一股长风似龙一般平地而起,倏地化作一只巨大的手,径直冲过去,“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扇了苏珏里一个大耳光。
苏珏里被扇了一个大趔趄,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寅月:“你这妖女,你敢打老朽!”
话一说完,半空中那只停滞的大手又动了,只闻“啪”地一声,苏珏里这次直接被扇倒在地。
他半晌才爬起来,口中吐出大口的血沫,脑瓜子里嗡嗡作响,两个清晰的手印印在脸上,十分对称。
苏羽厉声指责道:“你的女儿也遭此厄运,行了割礼,你难道不愧疚吗?就为了满足你裤.裆里那点儿事儿?”
苏珏里恶向胆边生,终于撼声大笑:“女郎,生下来便是来人世间赎罪的,谁让她投胎做女郎?在我的治下,我酉天族风气尚好,女郎个个守节有度,男人们也就立起来了。难道此举不算造福全族,不是一种福泽?”
“我将她们从荡妇变成良家,难道不是一种恩典?不进行割礼的贱妇,能是什么好货色,死了也就死了,不值一提。我酉天族的女郎,必须三从四德,言行举止都要得当,万不可像外头那些破鞋,不然……”
苏珏里猖狂大笑,轻声道:“她们就该死。死了也算是殉了族规。”
苏羽气得发抖:“真是我们有眼无珠,才将你这恶魔的言行奉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