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绨袍之义
织女目眦欲裂,瞪着殷墟怒道:“那我且问你,织衣的羽神念是谁提供的?那活的妖龙又是谁找来的?又是谁色胆包天几千年还色心不死意图不轨?又是谁去殿前请旨求的赐婚?”
殷墟心虚,但仍高声推脱道:“若不是你撺掇我,我绝不会如此行事!是你说的,一切你都会搞定。我就是受了你的蛊惑,不然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全都是你算计我!你这毒妇还想抵赖?”
织女轻蔑大笑,“我素来最看不起你这种孬种,耀武扬威的时候要走前面,一旦出了事就推卸责任,让女人来替你祭刀。”
寅月合掌称快,“说得好!他就是这样的,没错,你概括得很好。”
说着探身逼视织女,声音很轻,“那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织女微微吞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却见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殷墟陡然惨叫一声,神血溅地三尺,胸前登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血流成渠,十分可怖。
一旁的织女吓得面色惨白,只因殷墟的血,溅了她满头满脸。
疯狗是故意的。
寅月却不看殷墟,只缓缓俯下身去,擡起织女的下颌,仔细欣赏着她因恐惧而脆弱扭曲的表情。
她这份恐惧,简直像一种剧毒,令寅月既憎恶又忍不住上瘾,恨不得焊在她脸上,让她日日品尝。
她二人斗了几千年,她最喜欢捏碎她那高高在上的虚假面具,看着她含恨颤抖求饶。
寅月伸出莹润的手指,蘸了蘸织女脸上的血,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朱砂般的血痕,笑道:“呀,这可怎么是好,怎么一不小心就弄脏了东桥这张漂亮脸蛋呢?”
织女面色煞白,抖着唇,一言不发。
寅月附耳过去,声如裹糖:“我替你教训了他,你用什么报答我?”
织女的肩膀都在发抖,小声道:“你若杀了我,你想要的那个东西,都得不到。”
她说的是织魂引。
“啊?”
寅月重重甩开她的下颌,站起身来,“对,所以这次依旧不能杀你。你真是命好,不论做出什么事,运气总是那么好。”
织女垂着脸,眸中冰冷似刃,仿佛淬毒的剑锋。
寅月居高临下,看不到她的表情,缓缓道:“答应我的事情可别马虎,我改天就会来取。下一次,你若还要挡我的路,溅在你脸上的血,就不是旁人的了。”
织女闻言,这才弓腰塌背地垮了下去。
寅月又看向殷墟身后捆着的几个虾兵虾将,对他们勾了勾手指,“想不想活命?”
虾兵蟹将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地道:“想!”
寅月指了指殷墟,“一人给他一刀,就放你们走。”
殷墟闻言大愕,却不敢对寅月说什么,只含恨地瞪着自己的随扈:“谁敢!”
寅月心念一动,几个虾兵蟹将身上的风绳就应声而断。她掰着手指,“我只数三下。”
“一。”
“二。”
为了活命,几个扈从纷纷站起身来,手起刀落。
殷墟的惨叫声响彻天际,神血溅得到处都是,像一盏盏猩红的花。
李时胤转过脸去,怕溅到自己。
“最后一件事,”寅月看向李时胤,又狠戾地扫向殷墟,“你来说。”
“这婚约还继不继续了?”
殷墟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我马上就去天帝陛下殿前陈情,求他撤销婚事……”
“这岂不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殷墟哭道。
寅月眸中翻腾着不休的杀意,神色近乎癫狂,“若你我成婚,那从大婚之日开始算起,到次年当日,才会是你的死期。”
殷墟涕泗横流,像一条被痛殴的狗,十分惧怕寅月的目光,“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寅月转过脸来,望向李时胤的瞬间,周身迸溅的杀意顷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听到了?”
李时胤止不住地唇角上扬。
李时胤望向殷墟,“那你的伤,都是怎么弄出来的?”
殷墟纵声哭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弄的……”
寅月这才撚诀,解除了穿人嫁衣的禁制,长袖一挥,对几人厉声道:“滚。”
亭中众人这才逃也似地散去。
寅月唤出业火,将那穿人嫁衣点燃了。
业火吞噬着嫁衣,烧得猎猎作响,风将残骸吹得到处都是。
簇红的火光映照着寅月的脸,她面上凝结着极深刻的沉郁,显得厌倦又疲惫。
她垂着眼,状似无意道:“你不想做神仙,我也能理解。因为我做神族,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滋味。”
无人气,没滋味,全是狡诈,一团漆黑。
不论胜了败了,都是一种摧毁。打赢了有天罚和锁神金镣,打输了……
还没输过,但料想一定比赢了要惨许多。
“那就和我一起,做个凡人。”
李时胤看着她,一颗心都被揪住了。
每到这种时刻,她都会露出这种厌世的神情。仿佛只身在风雪之中彷徨徘徊,连背影都心灰意冷。
他还记得她在大殿时和织女交谈的神情,就像滂沱大雨里踽踽独行的生灵,茫然地淋着雨,连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一定是令她极伤心的事。
李时胤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想驱散那些孤独,于是盯着火舌舔舐嫁衣,低声道:“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哪些话?”
李时胤没有正面回答:“东桥仙子的恶意很莫名其妙,按她所说,她只是单纯恨你,所以部署了这么多事情来害你,或者害我。这动机太单薄,甚至显得可笑。”
寅月琢磨了一下,讷讷道:“是么?”
可织女是喜欢帝胤的,兴许是因为妒忌?
但又不对,她向来骄傲,怎么可能为了男人做这种有辱颜面的事情?
何况既然是喜欢帝胤,那为什么上赶着杀李时胤?
毕竟李时胤要是死了,得重新轮回,若将来无法归位,那帝胤也可能会死。
寅月越想越觉得,织女在说谎。
所以,她说的帛姬之事,也是在撒谎吗?
在神界之时,她二人虽然不对付,可从来没闹到像如今这般要暗害对方性命的地步。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把她逼到了死胡同,剥蚀了她的底线,让她举起了屠刀?
袅袅月影摇曳在湖面上,李时胤凝视着她的脸,低声道:“众生都不过是一粒渺小尘埃,她们的喜恶有什么重要的。”
李时胤低声唤道:“寅月。”
“嗯?”
“我会陪着你的。”
他的神情温柔又坚定,是她从前几千年都没见过的,被柔柔的月光照着,像是一首缓慢而古老歌谣。
她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感都消失了,说不清是心动还是快慰,连天际的月色都显得明亮起来,令人从头到脚都松懈下来。
她还想要更多。
“那好,我问你。”
“若我和罗姝同时栽进一个恭桶里,却只有一桶水,你会给谁?”
“为什么是我来决定给谁?”李时胤问。
“说话。”
“……给你。”
“为什么?”寅月问。
“给她的话,我应该会被你塞进恭桶吧?”
“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寅月淡笑,“你若给了她,我不仅要把你塞进恭桶,还要让白溪去出个恭。”
李时胤叹息“说得好像我有资格选一样。”
寅月声音凉凉的,近乎威胁:“既然婚约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倘若这桶水你分给了旁人,我也会抢过来,你最好不要令我失望。”
李时胤收敛笑容,不退反进,问得有点儿郑重,“那给了你,你许给我什么?”
“我方才差点杀了殷墟,还不够?”
“远远不够。”
“你要什么?”
李时胤目光深邃,向她挪了一步,将那颗石头又踢回给了她,“你知道。”
明明她做的许多事情,他都能感觉到她的火热。可关键时刻,她却总是不肯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她在回避什么?
李时胤又开始忐忑,忐忑她传递出来的那些信息,到底是真的还是错觉?
“我待阿姝就和乔兄一般,是绨袍之义,从无他想。”
李时胤声音也低落下来,“刘兄大婚那日,她叫我叙话,我便已经将你我之事,同她说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没有旁人。”
得到了这种确切的答案,寅月却没有预料中的高兴,只觉得自己卑鄙。
也没让她迎来丁点儿胜利的喜悦,心里沉重又愧疚。
他那么想活着,也该好好活着,却要被算计着慨然赴死。他死了,属于他的一切就都消失了,她怎么办?
如果他只是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场大劫就好了。
风大起来了,他眼底攒动着的热切渐渐冷却下去,她心里也泛起阵阵刺痛,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将他紧紧抱住。
想紧紧抓住风雪之中这点来之不易的温暖,想让他活着,想留住他。
她知道这样太疯狂,可她就是想。
寅月干涩地唤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特别轻,一出口就被湖面的风吞掉了,可每个字还是清晰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向内延伸,直抵心室。
无尽的失落感好像缓缓平息下来,她贴在怀里,李时胤叹了口气,温声道:“你慢慢想,我会等你。”
寅月没说话。
他贴在她耳边,继续道:“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寅月低低“嗯”了一声,心里生出一股逃避来,有点想挣脱他,道:“走吧,我想吃点东西。”
“好。”李时胤却不松手。
“走了。”
“好。”李时胤抱得更紧了。
“那不走了。”
寅月将他推倒在地,伸手去解他的腰带。这会儿心里烦,正好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李时胤立马按住腰间的手,紧张问:“在这里?这里不行。”
寅月欺身过去,亲他,“那你说哪里?”
“回去……”
这种荒郊野外,他怕她想起来要后悔。
谁料寅月凑过去,对他耳语了一句。
兜头一盆凉水将他浇得透心凉,李时胤沉默了。
知道她活了万年,或许早已过尽千帆了。可那句话的语境里似乎牵涉到了旁的男人,是一个,抑或是几个,李时胤克制不住地泛起酸来。
那么,她这些样子也都给别人看过了?
她在别人那里,也都这么令人魂牵梦萦?
那他与她过去的人相比,有没有更好?
李时胤不禁被这妒火弄出无尽胜负欲来,猛地翻身将她压住,抿住了她白玉般的耳垂,炽热的鼻息落在她耳廓间,语气饱含威胁。
“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