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东极归来
夤夜,李府。
寅月撤法落地,院中灯火葳蕤,山月皎如烛。
长长的楠木回廊上,一道熟悉的月白色背影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少年郎怀里抱着漆黑的胖猫,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胡噜着它的脑袋。
“还没睡?”寅月脱下蟾衣收起来,隔夜的衣服,和人一样力倦神疲。
她缓步向他走去,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轻声问,“在等我?”
李时胤绷着脸,目光落回了衔蝉身上,态度冷淡,没有说话。
寅月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一绺乌发滑下来,切过精致的下颌,带出浓浓的倦意来。
她声音近乎嘶哑,“我累得很。”
李时胤这才擡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厨房煨着合莲盅,我去拿来给你解解乏。”
“好。”
李时胤起身大步往厨房而去。
寅月逗了逗大肥猫,伸手熨帖着它腹部的软肉,听着它震天响的呼噜声,终于从东极之巅的恐惧里回过神来。
李时胤丁零当啷布好了杯碗盅碟,端坐在对面,看着寅月进食。
她吃得津津有味,他看着也觉得很有食欲。
其实不过十天未见,却仿佛暌违了好久好久。李时胤忍不住伸手,将她腮边一缕发丝掠到了耳后。她擡眸看过来,眼神无波无澜,却莫名显出一股倦怠的媚态来。
风尘仆仆的,定是累极了,到底是去忙什么了?
话没问出口,唇边却递来一只舀了汤的银勺,他摇了摇头,示意没心情,但那勺子倒是执拗地举着,仿佛不领情她就要这么拗下去。
他倾身过去,那银勺却调转势头,一口喂进了对面人的嘴里。
李时胤被这个幼稚做派气笑了,起身作势就要走,冷不防被一股神力握住了身体,直直按回了原位。
“来来,这次不骗你。”
李时胤迟疑了半晌,观察了她的神色,这才凑过去。
明珠的光晕莹亮,静静地照亮了满室的温柔与缱绻,两人一勺一勺地分食完一盏汤,都没怎么说话。
待李时胤收拾完杯盏回来,寅月仍旧坐在廊庑下,手兜着黑猫的脑袋,侧影温柔而平静。
听见他的足音,寅月擡起眼来,轻轻唤了他一声。
李时胤快步走过去,将一人一猫都抱在怀里。黑猫被勒得喘不过气,蹬着腿跳到了他肩头,伸出粉粉的舌头去舔寅月的脸。
下一刻,一只手伸出来,将它推了下去。
“我送你回去。”李时胤用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其实不过几步路罢了。
“好。”
两人起身往绣楼走,很快就到了,李时胤托着她的手,握紧,“好好睡一觉。”
寅月颔首,化成烟消失了。
回到绣楼,撩开罗帐正准备躺下,窗户上投出一道人影来,然后响起了“咚咚”两声。
她身形一晃,便凝聚在窗边,推开窗,“还有什么事?”
李时胤沉吟了片刻,“这十几日,我回了一趟衍门,查了各处铺子的账。对了,顾夫人投湖自尽了。快入冬了,家中也要开始清账盘点,其实我也很忙……”
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又问:“你呢,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我也想你。”
寅月端详着他,少年郎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有澡豆的清香,一袭月白长袍清爽而闲适。然后,她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唇边。
李时胤垂眼,迟疑了一下,才接受了喂食。又继续拿幽深的眸子盯着她看,于是她只好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李时胤盯着她,耳边所有的喧嚣都停歇,只剩下整颗心在狂跳。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摸到他的七寸。
但这话没安慰到他,只将他连日来的脆弱情都释放了出来。
“那怎么去了十几天都杳无音信?”
其实他才是那个满腹闺怨的。
寅月没有理会李时胤抱怨的内容,也晓得他不一定要知道原因,但她理解了他不安惶惑的心情。
“帛镜会不会用?”
寅月随手一划,一幅五尺见方的清光镜就浮现在二人身前,“这个可以随时联系到我。”
李时胤道,“那是仙门的高等术法。”
寅月手腕一转,掌心便横卧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法螺,“那下次用它找我。”
不知她又从哪里摸出一根银链,然后穿入法螺,示意他伸手。
李时胤垂眼看她动作,银链幽幽泛着柔和的光,法螺形状别致,心中也松了口气,“那你睡吧。”
“好。”
窗户合拢了。
然而她还没转身,另一扇洞开的窗户前,又凝聚出那道熟悉的身影来。
“下次你要走,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
李时胤近乎哀求。
其实寅月本想说“这次我本以为当天就能往返,所以没跟你说”,但最后还是应了声:“好。”
“那我走了。”
“嗯。”
“我走了。”
“明天见。”
寅月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才关上那扇窗户。
正转身擡脚要往里走,余光却粘在最后一扇洞开的轩窗上,她想他最好不要回来了,但又隐隐期盼。
果然,一道白光亮起,也跟着点亮了她的眉眼。
寅月朝他走过去,“要不要进来,和我一起?”
“你今天很累。”听起来不像拒绝。
“我不累了。”
李时胤踟蹰了一会儿,“万一等下会很累。”
寅月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了句荤话,“那你反反复复勾引我干什么?”
李时胤清冷的视线瞬间变得灼热起来。
月光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昧,那双妙目深邃而灼热,将寅月紧紧锁住。
李时胤喉头耸动,眼睛雪亮,“我想你,很想。”
寅月阔步过去,微微踮脚,伸手勾着他修长的脖颈,叹息似的,与他额头相抵。
李时胤顺势箍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一垂首,忍不住吻在她修长的脖颈上,迫切地寻找最贴心的慰藉。
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一路吮啃着找到她的唇,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急切,向她索吻。
寅月只觉眩晕,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直挂在他怀里,铺天盖地全是橙花与澡豆混合的香气,邀人堕落。
李时胤撑着窗户跃进屋内,将她打横抱起,两人不由分说滚到了榻上,缠吻在了一块儿。
时间过了一息,又一息。
再一息。
李时胤摩挲着她的腰,再度吻住她。
湿热甜腻的气息萦绕在账内,乌浓的发散在身下,像生机勃勃的海藻。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寅月被人抄过后腰,镶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湿热缠绵的吻再次落下来,从面颊到脖颈,再到精巧的锁骨……他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她的腰腹,仿佛永远不餍足。
“别离开我。”
他睫毛凝着一星光,眼底汹涌着贪恋与渴求,明珠的光勾勒出他流畅俊美的轮廓,简直摄魂夺魄。
两个人就那么偎着,大概是过了入睡的时间,反而再也睡不着。
“你怎么不睡?”寅月迷蒙地翻了个身,身后的人又紧跟上来,将她按进怀里。
“我想看着你。”
细碎的吻落在她耳根,李时胤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第二天,二人起得很迟,睡了个大懒觉。
晚上,府中人吃完饭在院中赏月。正吃着新鲜的石榴,喝着香茶,李时胤警觉回头,看了寅月一眼,道:“外头有东西?”
“这么快就来了。”寅月眼皮也没掀。
旋即,二人便像一阵风一般,刮出了大门外。
却见门口两尊威风凛凛的狻猊,正伸着毛茸茸的爪子,毫不费力地摁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女鬼。
女鬼长发披散,身着华服,卧在一滩水渍上。
她剧烈挣扎间,长发拨开,终于露出了一张阴森恐怖的脸。那张脸刻满血痕,汩汩渗着血。
正是死去的顾夫人。
“白白,今天我们抓了一只徘徊在门前的恶鬼,煞神一定会夸我们吧?”金眼狻猊道。
白毛狻猊点头:“自然是了金金,今天我们立了大功哩。”
女鬼奋力挣扎,凄厉尖叫:“畜生,放开我!”
寅月无奈,“别弄死了。”
两只威风凛凛的狻猊闻言,立马松开了对女鬼的钳制,退到一旁,排排坐好,乖巧等夸。
女鬼没了束缚,终于飘了起来,怨恨道:“你既是神族,为何不令他改邪归正?我烧香礼佛,常年布施,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为何不帮我?还任由他将我杀了?是你们见死不救,是你们杀了我!”
“什么逻辑?”
寅月匪夷所思,轻声道:“这在动物界往往都找不到这般蠢的。”
“顾夫人,你这又是何苦。”李时胤叹道。
“她肚子里的蛔虫,都比她人格独立。”
顾夫人凄厉大吼:“不是吗?明明你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他改邪归正,可你就是不作为,还任他将我打杀。看着别人苦苦挣扎,你咀嚼着这份苦难很有趣是不是?”
寅月懒得再说,转身要走。
顾夫人立马制止:“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这就想走?”
寅月停下脚步,冷淡地看着她。
顾夫人哭道:“我对他那般好,一次次的原谅他,他还另娶新妇,将我杀了。我便是化作恶鬼,再不入轮回,也不想忘了这桩事。”
“你们告诉我,他究竟为什么会移情别恋?定是那贱蹄子勾引他,定是她勾引了他,他说好一辈子爱我的,怎么能这么快就变卦?我对他不够好吗?我百般容忍,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爱他的人了!”
寅月:“……”
李时胤问:“那你漏夜前来,又是作何打算?是要杀了他复仇?还是想怎么办?”
顾夫人迷茫了,愣了半晌,一脸迷惘道:“我不知道。那我该怎么办?”
她望向寅月,换了副面孔,仿佛苦苦哀求。
寅月沉吟片刻,揉了揉眉心,道:“去掬月于天待些日子,到时候我自会传唤你。”
顾夫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化作一阵烟消失了。
一旁的金眼狻猊道:“白白,你听懂了吗?这女鬼究竟在说些什么?”
“金金,俺也没听懂,反正就是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毛狻猊道。
“真是的,”金眼狻猊舔了舔肥肥的爪子,“凡人真难伺候啊。”
寅月长袖一挥,布下一道烟雾,引得两头狻猊纵身扑过去抢。
李时胤笑问:“你今日怎么脾气这么好?还答应帮她。”
“她死与不死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我只是想得到善果。”寅月转身往内院走。
没走两步,被人一拽,后背便抵在了一片紧实的胸膛上。一道低沉的嗓音贴在耳畔,缓缓响起:“这么好,我都不习惯了。”
“那你怎么报答我?”
两人正腻歪着,忽觉有两团巨大的阴影缓缓凑近,却听其中一团道:“金金,这两人在干什么?”
另一团回答:“白白,这你都不懂,这叫‘色诱’,李公子为了善果色诱煞神。”
“金金,那我能不能为了烟雾色诱煞神?”
“白白,那当然了!凭我们这芳兰竟体风姿绰约俊美无俦风光霁月威风凛凛龙章凤姿的姿色,煞神不被诱惑都算她不识好歹!”
李时胤回首,当着两头狻猊的面把人往伸手藏,冷冷地看了神兽一眼,牵着人走了。
狻猊们立即沉思起来。
“金金,他这是在干什么?”
“白白,他嫉妒我们比他好看。”
“想不到,他嫉妒心这么强啊。”
“那有什么办法,长得比他好看也不是我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