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得偿所愿
十日后,李府内院。
寅月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法华经》,远处起起伏伏的帛镜里,笛纨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在东极之巅看到鬼王残影了?”
“没有。”
“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笛纨凑过来,面孔在帛镜里迅速放大,“可把李时胤急得呀。”
寅月“啪”地一声合拢经书,撩眼看向她,“你没跟他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笛纨摇头,“东极之巅到底是什么情况?”
“魔气缭绕,那个封印也很强大。后来不知为什么,我中间有段时间失去了意识,一醒来竟已经过了好些天。”寅月言简意赅。
其实话说得很简单,但却让人寒从心起。因为她站在东极之巅时才发现,那三个残影实在太强大了。不愧是毁天灭地的存在,可以轻易将她碾成肉泥。
“从没见过那么强的力量。”
“阿阿恪,你、你的眼睛?”笛纨透过帛镜凝视她,神情惊恐。
寅月闻声擡眸,那双漆黑如夜鸦之羽的双眸,此刻骤然变成了惨绿色,正杀意凛然地透过帛镜看过去。
“阿恪,阿恪——”笛纨大叫。
寅月回过神来,脑中的喧嚣登时退了潮,“怎么?”
“你怎么回事?你刚刚眼睛,你入魔了吗?”
“没事。”寅月摇头。
笛纨知道寅月生出妖瞳的事情,可问题在于,往常生妖瞳也是她痛下杀手之时,如今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怎么会生出妖瞳?
肯定与她此行有关系了。
*
同一时间,府中迎来了一名新的贵客。
这名贵客两日前就递了名帖来,正是顾府的顾诸仓。
白溪匆匆地来唤寅月,寅月一挥袖,就关闭了帛镜,起身往花厅而去。
花厅中,一名锦袍玉带的男子正端坐着饮茶,听见李时胤与寅月的足音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李时胤上前还礼,道:“顾诸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
“客气。”
李时胤才见那顾诸仓满脸淤青,一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看样子伤得不轻,问:“顾诸仓脸上怎会有伤?”
顾诸仓眼神闪躲,有些回避,只道:“顾某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妨事不妨事。”
“原来如此。”
顾诸仓开门见山道,“听闻李小郎君与寅娘子是修士,神通广大,顾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不知是何事?”
顾诸仓悒悒道:“想必两位也有所耳闻,吾妻晚娘前些日不幸溺亡,我心日夜难安,痛不欲生,特来求助二位,可否令她返阳……”
李时胤回绝:“人死不能复生。”
亡妻尸骨未寒,心中日夜难安的鳏夫,却迅速娶了新妇?
顾诸仓双目通红,落下泪来:“不瞒两位,亡妻与顾某自幼相识,恩爱十载,早已无法分开。如今她这样撒手人寰,顾某余生如何过得下去?请二位成全。”
寅月笑道:“人死不能复生,顾诸仓节哀。”
“可顾某实在是……不能没有晚娘啊。”说着,他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顾诸仓。”
李时胤连忙去搀扶他,“这可不敢当。”
顾诸仓又哀哀哭了一阵。
“顾诸仓对顾夫人真是情深意切,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这世上也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不过……”寅月停顿了一下,卖起了关子。
那顾诸仓闻言,立马擡头激动地看着她,“还请寅娘子明示。”
寅月笑道:“顾诸仓要是想见一见顾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此事当真?”
顾诸仓双眼赤红,连连点头,“这样也可,先见一面再说。”
寅月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黄金千两,可解君忧。”
顾诸仓抹了抹脸,一股脑点头。
寅月与他约定了与顾夫人相见的时间,他便匆匆回家张罗金子去了。
一阵风秋风吹来,太阳又快落山了。
李时胤望着远处,问:“明明是他杀了人,为何这会儿又痛哭流涕,要复活顾夫人?”
“他娶的那个新妇如何?”寅月忽然问。
李时胤一下就明白了。
据传,顾诸仓娶的新妇乃是赵宗正的庶出小女儿,新婚前几日,两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可直到某一天夜里,顾诸仓吃了酒,迷迷瞪瞪与新妇发生了口角。
顾诸仓又像对前顾夫人那样,揪着新妇的头发对她大打出手,两人歇斯底里,闹得天明才将息。
新妇被打得鼻梁骨都断了,咬碎了两颗牙,顾诸仓也被新妇活活咬下一块肉来。
即便如此,那新妇也不罢休。
翌日,她便回了娘家,领着娘家的父兄与家丁上门,将顾诸仓揍了个好歹。
那赵宗正官居从四品,嫁出去的虽说只是庶女,可岂能受此大辱?
赵宗正不顾颜面,直接告了御状,要为小女儿讨一个公道。
圣人觉得这种家宅事也不想多管,只各打五十大板,警告两人再不准闹出动静,让百姓看笑话。
得了圣人的口谕,顾诸仓也不敢和离,更不敢再对那悍妇动手,只能先将就着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前半生他在妻妾面前说一不二,妾室通房甚至能随意发卖、打杀,如今怎么能过得下这种日子?吃得了这种苦?
他活了半生一直顺风顺水,如今却被一个悍妇欺负到了头上来,如何甘心?
于是这才想起了他那草草下葬的亡妻来。
果然,妻子还是原配好,破鞋永远不跟脚。
若是能复活亡妻,那传出去便是自己的痴心感动了神明,乃是佳话一桩,便是那新入门的悍妇也不敢说个“不”字,还得退位让贤。
何况,晚娘对自己视若神明,无论对她做了什么,她都不会介怀,也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帮着自己出谋划策,对付那悍妇。
这么一想,顾诸仓便觉得非复活亡妻不可了。
很快,时间便到了顾诸仓与顾夫人相见的日子。
是日夜晚,郊外荒冢,天星黯淡。
李时胤与寅月站在一幢木屋前,看着匆匆赶来的顾诸仓,他着玄色华服,腰佩金丝碧玉长剑,发束丝带,仅拇指上戴了一枚碧玉扳指,再无旁的饰物。
顾诸仓将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擦着汗水道:“晚娘来了吗?”
“顾夫人在屋中已等候多时了。”寅月笑道。
顾诸仓点点头,这才望向那幢木屋。这木屋用的是柏木所建,前端十分狭窄,只开了一道极小的门,但纵深却极长,形状十分怪异。
又因此地乃是一处荒冢,突兀地立着一幢木屋,连月色都照不到,便显得鬼气森森,让人汗毛直立。
“顾诸仓——”
顾诸仓立即回神,这才看向寅月,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问:“寅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寅月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上,缓缓道:“切记,听到玉钟声响起,定要及时出来,否则可能会有祸事发生。”
“好。”
顾诸仓这才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香风袭面,便听熟悉的哭声传来,“郎君,郎君,晚娘等得你好苦。”
顾诸仓定睛一看,不是他那娇滴滴的亡妻还是谁?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于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涕泗横流,伤心欲绝。
“为夫对不起你,晚娘,你回来好不好?为夫以后定会对你千依百顺,再也不伤害你。”顾诸仓情真意切。
“晚娘不怪郎君,晚娘知道郎君都是有苦衷的。”
两人抱缠在一起,互诉衷肠,情谊深浓。仿佛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情仇。
诉着诉着,便滚到了榻上,靡艳之声叠起,纱帐耸动,一人一鬼正快活逍遥,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木屋外,李时胤听着里面的动静默念了定心咒,又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瞟寅月。
寅月一无所觉,只仰脸望着星空,想着东极之巅之事。
时间缓缓流淌,顾诸仓与亡妻畅快地云雨之后,又喁喁细语了好一会儿,衣衫还未穿好,却听到一阵“叮铃铃”之声急急地响起,一时竟慌了神。
是那玉钟!
顾诸仓心下大急,连忙拽着衣衫往身上套,顾夫人却一直缠着他不放,娇声道:“郎君,再陪陪晚娘罢。”
顾诸仓一把将她推开,只顾着穿上裤子,整理仪容。
“叮铃铃,叮铃铃——”
只因那玉钟之声仿佛夺命咒语,在耳畔催逼得令人悚然生寒,他有种预感,若是玉钟声停了他还未出去,一定会遭到不测。
顾诸仓心急火燎,手忙脚乱,在拉开木门的一刹那,玉钟之声骤然停了。一时之间,万籁俱寂,气氛却比方才钟声鸣响之时更加恐怖。
紧接着,那道木门仿佛有了生命,陡然便要合拢起来。
他心中大急,眼疾手快地挤出了门外,可慌乱之下,右手还是被那道门夹住了。
他痛得哀嚎一声,使劲儿往外拽,可那道门越关越紧,简直要铡断他的手。
剧痛难忍,顾诸仓厉声大喊:“李郎君,寅娘子,救救顾某——”
却见前方一座座坟茔交错,鬼森森的月光投下来,仿佛地狱。
哪里还有寅月与李时胤的影子?
“啊——”
顾诸仓只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夹在门内的手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住,要将他往里扯,剧痛难忍,他再次不顾仪态,惊嚎惨叫。
爆汗如雨,可很快他便明白过来,这只手要不得了,不然整个人都会被扯进去。
定了定心神之后,顾诸仓抽出腰间碧玉长剑,心中一横,挥剑断臂,登时血溅三尺。身后的木门“砰”地一声,彻底合拢。
他就地滚出老远,瘫软在地。
待再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擡眼便见寅月与李时胤朝着自己款款走来,冰冷的月色落在两尊玉人的头顶,仿佛无情的月中仙。
顾诸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急求道:“救救顾某,救救顾某。”
“顾诸仓当机立断,令人佩服。”寅月笑道。
顾诸仓面色惨白,眼前一黑,终于痛得晕厥过去。
李时胤借着月光才看清,他那只戴着碧玉扳指的手,已经没了。
经历此事之后,顾诸仓终于再也不想着要复活亡妻了。
他每日都在断臂的剧痛中煎熬,只要一睡着,便能梦见那夜的欢好,然后便看见温婉的晚娘变成恶鬼,猱身而来,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他的断手,要将他扯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