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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魂引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父母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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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父母忌日

    半个月之后,顾诸仓死了。

    长安城百姓都在传,顾诸仓因思念亡妻,悒悒而死,堪称情深义重。

    家中人准备把他和亡妻合葬,待挖开顾夫人的棺椁之时,才见棺材中竟然多出了一只腐烂生蛆的断手。

    那断手上,还戴着一枚碧玉扳指。

    与此同时,李府门前飘进两粒琉璃般的珠子,引得两头狻猊摇头晃脑地飞扑。

    后院中,白溪问:“可是,刚嫁进顾府的新妇该怎么办?”

    李卿乙道:“新妇既死了老公,又得了万贯家财,还落了个替夫守节的好名声,自然是大办特办,敲锣打鼓地办啊!”

    寅月笑道:“是啊。”

    白溪道:“白溪不明白,顾夫人对顾诸仓为何这般容忍执着?死也要带着他一起。”

    李时胤长身而立观荷听雨,“这叫做‘尚书夫人病’,是一种脑疾。”

    李卿乙杏眼圆睁:“有没有什么药石能抑制一下这种病啊?”

    “那顾诸仓呢?”

    “他只是贱罢了。”

    顾诸仓与顾夫人之死,很快就被长安城人忘记了。

    深秋了,白昼渐渐变短,夜晚也越来越冷了。

    此时,李府门口路过两个鬼差,正是冥府双煞,黑白无常。

    黑无常俗名叫范无咎,白无常叫谢必安。

    黑无常蹙眉道:“最近这生死簿真是奇怪了,明明刚刚都快要拿完了,这会儿突然又多出好几页来,怎么死了这么多?还都在一个地方。活儿变得越来越多,这不会是上头在考验我们,要给我们升职吧?”

    白无常只抱怨道:“什么时候能下值?我要去看皮影戏了。”

    黑无常不悦,“你一上值就长吁短叹,天天就晓得下值下值,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啊?”

    白无常冷哼:“上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不上值吗?谁上值是为了上进心?我要是有钱,我早他妈不干了。烦得很。”

    “我看你跟个凡人差不多。”黑无常翻白眼。

    “滚!我死之前不是凡人?死前死后都是当牛做马的命,早知道别死那么快了。”

    门口端坐的白毛狻猊嘀咕道:“金金,这两个短命鬼叽叽歪歪什么呢?”

    金眼狻猊小声道:“白白,他们说长安城最近死了很多人。”

    黑无常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思索道:“这李府,是疯神的地盘吧?”

    “对啊。”

    白无常一脸艳羡,“这他妈的,她竟然还弄了两只狮子猫给她看门,这得花多少钱啊?还怪威风的。”

    黑无常道:“那李府本就是有钱的。”

    白毛狻猊陡然吼了一嗓子,拍掌厉喝:“谁是狮子猫?你说谁是猫?”

    金眼狻猊赶紧帮腔:“田舍奴,你骂谁呢?”

    黑无常赶紧道:“走罢走罢,免得引来那煞神,咱们吃不了兜着走。今天的活儿多,得抓紧时间了。”

    白无常拽了拽自己的长舌头,朝着两头狻猊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叫骂声中,两人噌地一声消失了。

    *

    李时胤又做了那个噩梦。

    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刚突破剑道,师尊很是欣喜,特许他休沐五日回俗家报喜团聚,他便下山回到了李府。

    一家人和乐融融,一起去了郊外十方卧佛寺烧香祈福,阿娘父亲、妹妹和啾啾都很高兴,李时胤心中也觉得很温暖。

    可天有不测风云,千眼玉髓闻着味儿找来了。

    他和啾啾全力对抗,但力量实在悬殊太大,两人节节败退。逃走的父母去而复返,以肉身缠住了千眼,并嘱咐啾啾拽着他飞逃。

    茫然之中,他回头去望,看见千眼徒手挖出了父母的心来。那妖怪俯身舔舐着地上的血洼,缓缓擡起头来,狭长凶恶的碧眼泛着森然寒意,舌头倏地伸出,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卷入了口中,咀嚼得鲜血飞溅。

    李时胤脑中轰然炸开,犹如千蜂搅嚷,喉头腥甜,什么也无法思考。他想扭过头,可整个人只能维持着那个动作,再也不能动弹。

    他就那样亲眼看着千眼,将他的双亲掏空吃尽了。

    再醒来之时连啾啾也不见了,只剩下卿乙蹲在身侧,冷静地望着他。许久后他才知道,卿乙也并不是卿乙,但也只能装作浑然不觉,浑然地骗着自己活下去。

    那是他人生里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糟糕到觉得人生杂芜,一切情感都被摧毁,生活再也不能维持。他惶惑地遥望人世间,看到那么多的阖家欢乐,确信自己是被驱逐了。

    可仔细想想,这场灾难也并不是突然就发生的,它经历过无数次的预演——

    从幼时起,李家就经常因为他遭遇血光之灾,全家人都活在那种末世即将来临的恐惧之中。

    不管他如何努力修行,也阻止不了惨剧的发生。

    只要他一靠近他们,就总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在父母去后的很多日子里,他都在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回家呢?

    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待在衍门,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遭此横祸?

    一定是吧。

    从前父母总是宽慰他,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总要在他面前表现得一派轻松。可他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哭声,有时候是夜阑人静的晚上,有时候甚至是他转过身的某个瞬间。

    那些背过身去藏起来的眼泪,他都知道。

    他尽量想着不去怨恨,是命运不公,可毕竟他只有十五岁,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消化父母因自己而死,甚至还亲眼目睹过这个恐怖事实呢?

    而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能消化。

    后来,父母就变成了一块牌位,也变成了回忆中的一段冷烟,只在梦中与他相见。

    头顶日升月落,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李时胤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冷静自持,俨然是个大人了。

    他忙着接替父母处理家中一切事务,小到家中仆妇的月钱发放,大到各处铺子的账目清点。直到很久之后,他梦见自己修为大成,可是这样的好事,却没有家人来分享祝福。

    然后他从睡梦中惊醒,看着墙上斑驳的光影,突然发现再也没有父母了,什么依靠也没有了。排山倒海的人生扑面而来,将他击溃,痛哭失声。

    李时胤觉得,人就是一瞬间长大的。

    当心里无数破碎堆积到了临界点,就会陡然长大,再也没办法天真活着。

    那时候卿乙还总是试探他,怕他想不开。其实他哪有那么脆弱,即便是为了父母,他也要努力地活下去。他要用活下去这个行为,来反驳这荒谬的命运。

    他要站在这废墟里,重建生活的尊严。

    他要杀了千眼,为父母复仇。

    他要找齐三千善果,寿终正寝。

    ……

    从噩梦里醒来之时,刚过寅时,李时胤精疲力竭地瘫坐着,汗水沿着鬓角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

    墙壁上光影攒动,窗外的天浓黑似墨,好像一切历历在目,又好像隔了很远。

    他清晰记得,还有两天,就是父母的忌日。

    *

    忌日这天,云烟杳霭,长天寥廓。

    李时胤与李卿乙俱着素服,停宴会,不事娱乐,往父母坟前设祭祈祷。

    日光在头顶悬着,特别灼眼,刺得人生疼。

    李时胤看着眼前高高耸立的墓碑,怎么也无法想象,从前那么温暖、鲜活慈爱的双亲,如今只有墓碑反射出冰冷的光来。

    依稀记得阿娘是最爱洁的,他抚平长袍上的折痕,一时觉得茫然,不知道表什么情。

    人生走到这里,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庇护。仿佛船停在了无边无际的海面,人走进了死寂的永夜,摊开手掌,什么也握不住。

    那种握不住的虚无感一直持续着,穿凿着他的心,让他疼痛且茫然。

    他被活下去的信念与虚无感夹击着、左右着、搅嚷着,时而坚定,时而惶然。

    “还有多久。”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特别轻,可送进他耳朵里就像是铮铮金石之声。

    李时胤回头去望,远处的白衣神女衣袂翩跹,正亭亭立在树荫下,微微眯着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

    似乎就那么一瞬间,他被她拽回了现实里。他的心跳都像是变缓慢了,一下一下,一帧一帧地慢放着,头顶的阳光都不刺眼了,更像是泛着暖意,徐徐地抵进了他心里那块常年冰冷彻骨的地方。

    是了,他还有她,还有卿乙,还有一个家。

    李时胤郑重叩首,“阿娘阿爷,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见李时胤朝自己走过来,寅月负手而立,嘴里叼着一段芦蒿,“晚上吃什么?”

    “我今日禁食,你想吃什么便让厨房做就是。”李时胤伸手取下她叼着的芦蒿,绕在了指尖。

    “昨夜我去看了,令尊令堂甚至令妹,早就重新投胎了,各有各的生活,你何必介怀?”

    所以能不能别伤心了?

    李时胤边走边道:“人有时候祭拜亡灵,不过是想让仇恨和思念有个落脚点罢了。总得想着他们一定能听见,自己这一腔惦念才不算无的放矢。”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李时胤问:“那我以后死了,你会自欺欺人来祭拜我吗?”

    “不会。”

    “真绝情,”李时胤不满,“我若死了,你岂不是要找个更好看的?”

    “不会。”

    “为什么?”

    “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寅月笑,语气淡淡的,“我不放你走,谁敢让你死?若你真的死了,就算把冥府掘地三尺,你知道有个猴子毁生死簿的事儿吗?”

    李时胤停住脚步,“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但以后我要是死了,你不可做傻事,好好活着,不要受伤。这世上的美男子多得是,你别带人来坟头气我就行。”

    话毕,他信步往前走,本以为她会说点体己话哄他开心,然而良久,既没听见她说话,也没听见身后传来足音,于是奇怪回头,心头顿时被猛地一刺。

    她狭长妖瞳泛着惨绿色的莹光,整个人仿佛兽化了,凛冽的杀意如针一般扎着皮肤,令人生寒。

    李时胤疾步向她而去,“怎么了?”

    只闻“唰”一声,一柄金光璀璨的宝剑便横指着他,剑气鎏金削玉一般,不让他靠近。

    李时胤举起双手,高声唤她的名字。

    寅月似有所感,痛苦皱眉,倏尔双手抱头,滑跪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起来。

    李时胤瞬间便想到那件固心的蟾衣,可蟾衣收在她那里,此刻哪里取得成?

    他脑中铮然一声响,当机立断划破手腕,高高扬起,鲜血马上就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一片猩红。

    李时胤举起手腕,“过来这里。”

    悬空的宝剑凭空消失了,寅月翕动鼻翼,似乎嗅到了那灼人的血腥味,猛地躬起背来,缓缓擡头望向那诱人的手腕,眸中泛着嗜血的快意,仿佛龇出了獠牙。

    下一息,她猱身而来,重重咬住了李时胤的手。

    明明之前生妖瞳都是在杀戮之后,为什么现在平白无故地生出了妖瞳?

    李时胤顾不得疼痛,一只手竭力将人抱住,渐觉怀中的身子软了下去,才垂首去看,已经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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