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铁卢
叶惜儿事业遭到滑铁卢,人身遭到无妄的攻击。
她悲不自胜,泫然泣下,仰面大哭。
眼泪似河水决堤,横冲直撞,任由它流经脸颊,砸向地面。
陆今安从未遇到过此等场面,一瞬间竟就怔愣当场。
他没想到女子哭泣时也能如此毁天灭地,这般不顾形象。
更没想到,她可以瞬间就爆发出来。
明明方才还一副坚强倔强,不肯落泪的不屈模样。
“叶惜儿,你”
陆今安拿着书稿的右手忙慌去摸方帕,摸了好一阵却寻不到。
他把书稿换到了左手,继续寻摸。
终于摸出一方叠地整齐干净的素色方帕。
他把帕子递给叶惜儿,叶惜儿根本注意不到,没空接。
她哭的眼睛都看不清了。
陆今安的手犹豫半晌,想替她擦擦脸,又觉此举不妥。
俊脸纠结一阵,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叶惜儿,别哭了,那边有人过来了。”
啊?
她迷蒙着泪眼转头去看,整条巷子空空如也,哪有鬼影子?
不由有些庆幸。
还好她机智,脑子发昏时都记得下意识选一条没什么人的路。
叶惜儿转过头来质问他:“哪有什么人?我看你才像人。”
她一把抓过来那条伸在面前,上不上下不下,晃悠的十分碍眼的帕子。
扯开往脸上胡乱一按,吸走了大半张脸的眼泪。
“你别哭了,被人看见还误以为我欲对你不轨。”
“你对我不轨我就上你们书院告发你,看你还能不能科举。”
叶惜儿一边哽咽一边已读乱回。
陆今安:“”
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你这手帕没用过吧?”
眼泪擦到一半,叶惜儿突然提问。
“没。”
“这都打湿了,你不会还要要回去吧?”
“”
陆今安都没脾气了,这大小姐到底是在伤心呢,还是在唱戏呢?
不是哭得天要塌下来了吗,怎的还有心思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你当真准备要回去?”
叶惜儿眼泪都停了,惊讶道:“这我都用过了。”
陆今安牙疼,谦谦君子的气度一点也维持不住。
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不、要。”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拿回手帕呢。”
“还是你喜欢看人痛苦,在这看我笑话。”
陆今安这辈子都没觉得与人沟通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他气得想笑。
又怕真笑出来,这个女人又指责在他幸灾乐祸。
“那你哭甚?不哭我就看不了笑话。”
“我被人诬陷,被人造谣了还不能哭一哭?你也太丧心病狂了。”
“果然自古读书人最是薄情。”
“我看你若是科举之路断了,你会不会哭!”
叶惜儿的心拔凉拔凉的,本来在外面忍不住哭出来了就已经很丢脸了。
竟然还有人责怪她不能当街哭泣。
怎么了?影响风气了?碍着你考举人的运道了?
世风日下啊,这个世道太冷漠了!
陆今安不禁沉思,他在她心里是不是一个大奸极恶之人?
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为何全是负面的想法。
“世上的人多为跟风者,他们忘性大,待过了这阵风声,这件事就如柳絮般,被山风吹走了。”
“所以,你不必太过在意。”
他的声音很平缓,很清越,像他的人一般干净如玉。
叶惜儿惊得忘记了擦眼泪,睁大了眼睛看他。
这人是在安慰她?她没听错吧?
他会有这么好心?
“你”
她想说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了?不是对她有敌意吗?
“叶惜儿——”
巷子尾的拐角处,突然有个男声在喊她的名字。
她站在临近巷子头这端,隔着老远,叶惜儿甚至看不清来人是谁。
巷尾那头的光线不甚明亮,那男子从暗处向她跑来,逐渐跑到光亮处。
没听到她应声,他一边跑,一边又喊了一声。
“叶惜儿——”
狭长深幽的古朴小巷中,男子把她的名字喊得透亮,越过一块块青石砖,跑得袍角翻飞,烈烈如腾飞的鹰。
叶惜儿没看清人,却是听清了他的声音。
她想立刻回答一声,可还不待她张嘴应答。
就见男子如一阵长风般,快速的掠到了她近前。
叶惜儿看到了男人那张郎艳独绝带着焦急的脸,顿时惊喜交加。
而后又转为委屈巴巴,眼泪汪汪。
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上了眼眶,惨兮兮的哭道:“魏子骞,我被人骂死了!”
魏子骞手上抓着一张大幅画像纸,轻微的喘着气,看见她似放下了一半的心。
“走,回家。”
他看也没看一旁与叶惜儿站在一处风光霁月的男子,目光全部落在女人身上。
见她脚步未动,直接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拐出了巷子。
叶惜儿还捏着帕子,伤伤心心抽泣。
一回神,发现已经走出了好远。
她回头,已经看不到陆今安的身影了。
“诶,我还没跟人家道别呢。”
这样也显得她做人做事太不礼貌了。
人家好歹还安慰了她一句。
虽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但那人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道别?道什么别?与谁道别?”
还想道别,要不要邀请他来家吃饭?
魏子骞心里憋着说不上来的火气。
他找了她整半个城,回家的必经路都走了好几个来回。
生怕她受了刺激,出了什么事。
结果这个女人竟然在这僻静之地跟别的男子闲聊天。
真是选了一个适合二人幽会,让人寻不着的好去处啊!
魏子骞一瞥眼,见她手上还捏着一张一看就是男人用的手帕在擦拭眼泪。
他心里火气更旺,瞧见那张绣着竹纹的帕子就极其不顺眼。
尤其是她还抓的紧紧的,时不时沾一下湿润的眼角,白嫩手指衬在那鸦青色的手帕上,更加莹白如脂。
他不动声色掏了自己的手帕塞到女人手里,很是顺势而为地抽走了那张碍眼的,理由充分:“这张湿了,换一张。”
末了,似随口般加了一句。
“这谁的?颜色太难看了,黑不黑,紫不紫的。”
他两只手指指尖提溜着竹纹方帕的一角边边,嫌弃写在了脸上。
像是想不经意间手滑捏不住般任其掉落地上。
“陆今安的,我借的,不知道他还要不。”
叶惜儿看他拿着手帕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了,她立马挽救回来。
“你别拿掉了,万一人家还要呢。”
魏子骞:“”
他没直接甩在地上再踩上两脚,都是他近来修身养性,没以往脾气大了。
两人一路回到家,叶文彦看姐姐又通红成了兔子眼。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在身。
怎的来玩的这段时日,就没有一日是清静过的。
他沉默不言的收拾收拾包袱,自觉回家。
看来还是他娘能镇压住他身上的邪祟。
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敢出来作妖。
“阿彦,你做什么?”
叶惜儿见他闷不吭声的包袱款款,一副走人的架势。
“我回家。”
免得让那邪祟搅得姐姐家家宅不宁。
最重要的是,他姐这样胆小不禁事,哭坏了可咋整?
他还得回去通知他娘一声,这地界有人欺负他姐,得赶紧带着他姥向春花来一趟。
叶文彦不顾挽留,愣是当天就独自坐着马车回了百花镇。
——
晚上,叶惜儿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如失了水分的鱼,晒枯了的花般,一蹶不振。
除了一双眼珠子还在动,整个身体躺的笔直笔直的。
话也不想说,东西也不想吃,了无生趣。
魏子骞见她这幅人间再无留恋的样子,也是毫无对策。
良久,床上躺倒的人,目光虚空,幽幽开口。
“魏子骞,你说,她们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还没赚到几分银子呢。”
“我碍着她们什么了?要把我打压下去。”
“她们这是在毁掉一颗媒婆界的冉冉之星啊!”
“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陷害。”
“我已经优秀到如此地步了吗”
“让这些人感到如此恐慌,以至于要先下手为强,把我这颗新起之秀赶紧掐死在摇篮。”
“怎么这么难啊!”
“这个世道还不让人优秀了吗?格局这么小吗?简直就是红眼病。”
“大家一起和平共处,各凭本事吃饭,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说不定还能合作呢,合作共赢的道理到底懂不懂啊!”
“况且我说的媒都是些疑难杂症媒,剑走偏锋的媒,都是她们自己放弃的。”
“她们不去说,难不成还不让别人去说了?那人家的姻缘怎么办?人家就不配幸福吗?”
“她们觉得说不成功,那是她们自己没本事,怎么就眼红成这样呢?简直有大病。”
魏子骞见她越说越偏,也不好再提,这恐怕不是专程来针对她的。
这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她是他的妻子,受了无妄之灾。
这场有预谋有组织的陷害,背后明显有一双操作之手。
操纵市井舆论压垮一个人,从而压垮她的家。
而在锦宁县这个地盘,能集结八位之多的媒婆,其中不乏有资历有名气之辈。
有这个能力者,能办到的,也不多。
魏子骞抿唇不言,须臾,他起身,只说了一句:“我出门去,夜里或许不回来,不必等我。”
谁要等你了?
下一秒,不对,叶惜儿立时反应过来:“你出去做什么?还夜不归宿?”
“是不是又要去寻欢场?”
“好呀你,魏子骞,你现在都破产了,还要去那等烟花之地。”
叶惜儿桃花眼睁圆,似不敢相信。
“”
“不是,不是去什么寻欢楼。”
“那你去做甚?大晚上的。”
“去办点事,你早些睡。别再哭了,眼睛不要了?”
“我又没哭,我只是气不过。”
叶惜儿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理会他。
这男人,半夜三更的出去,准没好事!
——
魏子骞趁着还未关城门,去马行牵了一匹马,骑着马出了城。
残月将出未出,稍稍露了个角出来,没甚光线。
出了城,他便夹紧马腹跑起马来,快速在官道上疾驰,树梢飞速倒退。
月黑,风鸣,一人一马。
马蹄声在路面上轻快肆意。
出了官道,便拐进了林荫小道。
一路上,途径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山涧低洼,独木枯桥。
最后,飞驰的马儿终于停在了一个半山腰的小村子里。
彼此,月亮已经完全展露了头角,银灰色的光华铺洒在人间,为山腰处的村落镀上了一层似水似烟的轻纱。
魏子骞把马拴在树干,走到一户茅草屋前,曲起指节,扣了三声。
不多时,有人提着一盏夜灯出来了。
开门之人把灯往门前站着的人近前一举。
立时就认出了来人,吃惊不小地喊道:“少爷,你怎的”
他压着声儿,控制住激动的情绪:“怎的深夜来此?是不是出了何事?”
说到这,何忠的脸色大变,少爷自出事以来,无论过得多艰难,也一直没来过这。
这次突然半夜独自来此,莫不是出了大事?
他极怕三位主子在那头出了岔子。
“无事,何伯,您别瞎想,自己吓自己。”
“少爷,快进屋里来。”
何忠提着灯,请少爷进屋,关门前还特意往外头瞧了瞧,见没甚异样才放下心。
进了堂屋,何忠喊了隔壁屋子的人起来:“安福,起来,少爷来了,赶紧烧壶水来。”
睡迷糊的安福,一听到少爷两个字,眼睛登时就睁地溜圆。
十三岁的小子,身板灵活,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外衣也不穿,踢踏着鞋子就跑了出来。
看见在堂屋里坐着的少爷,安福两眼放光,又泛起泪花。
他家的少爷啊!
许久未见的少爷啊!
还是那张熟悉的,亮人眼球的脸!
还是他那个风华绝代的少爷啊!
安福眼泪汪汪,看着嘴角微挑,正冲他笑得懒散的少爷。
他心里既想念又觉得心酸。
少爷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安福抹了把眼泪,情不自禁冲了过去,抱着少爷的大腿,嚎哭了一声;“少爷!”
正准备呜呜哭诉他的思念之情。
不料被何伯打断道:“你小子别哭了,少爷大半夜前来不是来听你嚎哭的。快去把水烧来,给少爷冲杯滚茶。”
何忠恭敬站在魏子骞面前,正想询问他此前来的目的。
“何伯,坐下说话。”
何忠在魏家做了三代管家,从魏子骞祖父起就在魏家打理产业。
他也不推辞,坐在了少爷的下首。
“何伯,这次来的匆忙,天擦黑了才出城。也没个准备,突然过来,惊着你们了。”
魏子骞也不废话,虽近一年未见,却也没时间诉家常。
“此前来的目的有两个。”
“一则,想亲自来告知何伯一声,父亲身亡,乃江家所为。”
“二则,今日我欲带走一块上等冰种原石,送与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