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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呸!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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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怔,头离了他的肩,微微惊讶道:“你见过我?”

    他看着我道:“先前并不知道是你,后来想想,兴许也只有温连永才会做这样的事。兄长下葬之后,你时常会在后门口若无其事地坐上一阵子。那时我便想,你是否一直当他没有离开,在固执地等。”

    眼眶微酸,我眯眼看了看晃动的烛光,轻叹道:“怎么会呢?只是一条路走惯了,又有些长,中途停下来歇歇脚。”

    “那时候我也难过,且在病中,看着他离开,许多事也转瞬成了死木缟灰,不敢再有太多期许。”他顿了顿,语气依然平淡无波,“因此我想,我大约能够明白你到底在为什么而担忧。”

    知我者,谓我心忧。我又将头靠回去:“你不想成为赵怀宁,我亦不想再失去一次。我们都活在为未到来的事情而焦虑的误区里,只能徒增烦恼。我如今这样同你说,好似我能够想通这一切。你开导我,却好像又比我看得通透。但人在说服旁人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似乎永远不会词穷。试图说服自己时,却变成了各种行不通。”

    他沉默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死局。”

    我握了握他的手表示了然,却又听得他道:“悲伤成不了事。你我活了这么多年,理应已经学会了收敛情绪的本事。我们若一直如此难过,阿彰亦会很难走出来。一个人时再苦涩的情绪都可以反复咀嚼吞咽,但若身边有了旁人,却又要顾及其他。兴许,这便是为人处世的妥协之处。”

    他忽然沉默,继而又道:“连永,我今天说了许多,虽未必都对,却也都出自肺腑。就当是听我聒噪罢,我已有许久没有同别人说这样多的话了。”

    “我知道。”我哑声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角落里的小赵彰沉沉睡着,我靠着身旁的温暖亦安然睡去。

    雪夜万籁阒静,让人忍不住与这冰冷的人世握手言和。

    陶里的丧礼简单到乏善可陈,赵彰小小的身子被裹在宽大的麻衣里,跪在灵位旁的样子让人无比心怜。

    陶府的老祖母,一把年纪了拄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手一直抖一直抖,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悲苦。我想起祖父过世时,我那祖母亦是如此,到最伤心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我娘亲说人老了,就连眼泪都少了。

    陶里的父亲说赵彰不宜在府里留太久,小孩子天天面对这些恐怕也受不住,便在我和赵偱打算回去时,请我们一同将赵彰带回赵府。

    归程时积雪已渐渐融化,我难得心情平和,看着外面的厚厚积雪,想着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一场接一场的雪让这个冬天像被冻住了,四处都透着寒气。我细算一下,从冬至到现在,都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年关也终于从渐近变成了触手可得。

    眼看着就要过年,赵偱却越来越忙。我近来几近与世隔绝,朝野之中的事一概不知。成徽的婚事在即,赵偱也确定无暇前去,我便备了两份礼,打算廿四那天顺道带过去。

    世间盛衰枯荣,婚丧嫁娶,每一件似乎都是大事,每一日都在交替上演。我难过时旁人开怀,我喜乐时旁人垂泪,不过尔尔。

    廿四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日光打在雪堆上甚至有些刺目,一路过来,房檐下皆是长长短短的冰凌,噗嘟噗嘟地往下滴着水。

    由是朝中女吏之首,邹敏成亲也是独树一帜,偏偏不坐喜轿不要红盖头,也省却繁杂的礼仪,说不过是同僚之间找个由头一聚,何必恪守旧礼。邹家总是十分开明,成徽对此倒也无所谓,这桩事便成了西京街头巷尾的一项谈资。带刺处尽指向成徽,说邹敏不过是为了顾及男方腿疾,行礼迎亲多有不便,索性都省却了。

    我到成徽的新住处时,周围果真是吵闹得很,不知是邹家还是成府的小厮,在门口欢乐地放着大大小小的爆竹。我将视线移至门口,才看到成徽穿着一身喜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门里,像个女子一般迎来送往。

    管家站在门外头收礼单,他则负责与来客寒暄几句。我看过去,似乎并未瞧见邹敏。我在外面站了许久,等宾客陆陆续续都来得差不多,便让小厮将两份礼盒拿了过去。我跨进门槛,看到脸上带着清浅笑意的成徽。他用那一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的语气淡淡道:“谢谢你能来。”

    我浅笑了笑,瞥了一眼门外收礼的管家,随口道:“正林被他娘亲带去庙里了,说赶不回来,让我捎了礼。”我顿了顿:“恭喜了。”

    他不语,说:“进去坐罢。”话音刚落,便有小厮领着我往内厅去。

    一场筵席热热闹闹,邹敏亦是身着喜服与同僚聊天,瞥见我进了屋,她微微颔首,好似是笑了一笑,又与身旁的同僚不急不忙地继续说话。

    她即将二十五岁,于朝堂中游刃有余,仕途一帆风顺。她婆家是江南巨富,夫君亦是才情斐然之辈。外人看来,似乎除了成徽有腿疾这一项之外,一切都圆满得不能再圆满。

    这一场筵席难得闲适,除了布置显出无处不在的喜庆之意,其余一切倒还真不似婚宴。我小喝了些酒,到下午时看到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便也打算起身离开。

    然我方行至走廊拐角处,成徽便喊住了我。

    他依旧沉静,脸色因喝了酒而有一丝微红。我立在原地问他:“有事吗?”

    “如今我们三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他语气平缓,浅瞥了一眼渐渐西下的日头,又与我道,“你的性子还是如此,又何必多带一份礼,同我说是正林送的。”

    “确实是他送的。”我顿了顿,“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生辰前夕,因为书本上那点小事与正林起了些争执,他便赌气没有送你寿礼?但他早就备好了寿礼搁在我那儿,我前两日整理旧物时找到它,便顺道带了过来。正林心直口快,有时候又有些小孩心性,我以前总打趣他,说他是因为求你而不得,因此变得小心眼。可他是难得的挚友,不会因对方富贵与否就差别对待。我虽然不知这桩婚事到底哪里得罪他到如此,但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人生在世难遇挚友,兴许余生多少年,我们都遇不到这样的至交了。”

    成徽轻叹道:“孙邹两家从不往来,朝堂上亦是对敌,他不来是情理之中。”

    我抿抿唇:“你自己心里清楚自然是最好的。回想以前,真的是太无忧无虑了,如今都是各自心思各自累,偶尔能说上一两句交心话,都属难得。却也不必为此觉得难过,我们一同走过那么些年,已是不易得的缘分。”

    他沉默良久,我打算告辞,他却又说:“戎卢犯我西北边境已久,大宛一样深受其害。此次大宛与我朝结亲联姻,且甘愿归附,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自己找一个强大的后盾,借力对付邻国。战事恐怕近了。”

    我不出声,他又道:“你心思敏锐,想得通这一层。”说罢他神色黯了黯,忽然突兀地问道:“那张琴,好用么?”

    我回过神,答道:“还可以,多谢了。”

    他缓缓道:“那就留好那一张琴罢,不要转手送人,亦不要弄丢了它。”

    “知道了。”

    夕阳落在他大红色的喜服上光泽温和,却又有迟暮的凄凉。

    我发了会儿愣,慢慢开口道:“成徽,我记得有次因为庆生喝得有些多,仿佛看见你站起来过。”

    他面容平静,浅声道:“你也说了是喝醉所见,故而也只是假象罢了。”

    “确实是我喝多了。”我太阳穴有些疼,便告辞回府。

    成徽今日这一番话是提醒我,西北战事在即,恐怕赵偱也不会在西京留太久了。我一直担心的事似乎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府里开始大扫除,国子监亦停了课业,赵彰也回了府。廿七这天下午,太阳暖融融的,赵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书房门口背书,我将给连翘的信装进信封,悄悄走了过去。

    他猛地抬了头,小心翼翼问道:“婶娘,阿彰背错了吗?”

    “对得很。”我蹲下来,理了理他有些穿歪的袄子,“今日难得天气好,阿彰想出去玩么?”

    他生性小心谨慎,也不是个常常出去玩闹的小孩,这样下去可别闷成赵偱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笑了笑,去拿了件斗篷将他裹成一只球,带着他出了府。

    都说不到年三十年货摊子都不会收。一路往校场走,遇上好些个年货摊,我不急,便带着他慢慢逛。后来路过西京有名的干果铺,我便进去买了一大包糖雪球。我俯身问小赵彰吃不吃,他踮起脚尖来扒开油纸包瞧了瞧,一副很是气馁的样子,小声嘀咕道:“是小女孩子吃的东西。”

    我笑了笑,抓了一颗糖雪球放进嘴里,同铺子里的伙计说:“可有什么是男孩子吃的?”

    那伙计一愣,瞧了瞧眼巴巴望着他的赵彰,扑哧笑出了声,同我道:“那夫人便称一些核桃仁罢。”

    赵彰点点头,我笑道:“那就再拿一包核桃仁。”

    赵彰被裹得像只团子,手又伸不出来,只好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手里的油纸包。

    “你是小孩子,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会呛着,回家吃好不好?”

    赵彰点点头,便跟着我走了。

    到了校场时天色将晚,我带着赵彰往里走,听到练兵的声音。赵彰目不转睛地远远看着,我便站在他身后也静静看了一会儿。末了,都尉过来同我说:“将军说现下不得空,外面冷,夫人去后面屋里等罢。”

    我同都尉道了声谢,打算带赵彰去屋子里避避风。然小赵彰却站在原地不肯走,我便示意都尉不必管我们,继续留在了原地。

    后来我走了神,赵偱过来时我都未发觉。他握住我的手,说:“这样冷。”

    我另一只手抱着油纸袋子,笑道:“你的手更冷。”

    他偏头看了一眼赵彰,小声同我道:“小家伙看得入神了么?”

    我笑着点点头,浅声道:“你今日什么时候能回府?若是晚,我就带他先走。”

    “马上就能走了,你先带他去屋子里等着,我去让人备马车。”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了之后,便蹲下来同赵彰道:“我们马上回府,去屋子里等叔父好不好?”

    赵彰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在屋子里没有等太久,赵偱便走进来说可以走了。我带着赵彰上了马车,最后看着赵偱也坐进来,便挪了一个位置给他。

    我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雪球,赵彰则窝在角落里抱着他的核桃仁。

    赵偱瞥我一眼,说:“什么东西这样好吃?”

    “糖雪球。”我拿了一颗递给他,“你自小离京,定然没有吃过,要不要尝尝?”

    他好奇接过去,咬下去的时候却皱了眉,好不容易咽下去,却又摆手道:“里头是山楂么?太酸了。”

    角落里的赵彰睁圆了眼睛,嘀咕道:“婶娘已经吃了好多了……”

    赵偱抓过我手里的油纸包:“别吃太多了,小心牙给酸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