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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正文 求生之门

    求生之门

    79

    顾写尘抱住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掌心笼在她后脊肩胛骨上的金色莲印,以黑雾凝线,丝丝缕缕地渗透穿过。

    魔主封线,如法炮制。

    他将这枚重新回归的莲印、圣体被操控的印记,重重包裹。

    像是顾写尘独特的成结。

    帝君力量全部恢复,敕令之力甚至遥胜从前,对这具合欢圣体的控制力有多深远,顾写尘根本不想知道。

    经历过两次,已经足够。

    再有一次,他确实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霜凌靠在他起伏的结实胸膛上,后颈微颤地仰起。

    顾写尘搂紧她,看着黑线如雾弥漫浮动,在她玉瓷温热的肩骨肌肤上穿过,微微泛红,与莲印的金色辉映在一起。

    顾写尘心底绷紧的弦这才松了一寸,垂眸看她。

    霜凌没有吭声,黑雾封线穿透肌骨皮肉仍是微微痛麻的,可她清楚顾写尘在做什么,他在手动为她织一道最后的防线。

    她水洗的瞳仁认真仰看,长睫卷颤,唇珠微抿。

    九洲被魔剑劈成截断,荒芜淹没四野,所有人都说他疯了,说他要灭世,可这双黑眸浓云散尽,眼底透蓝如初,明明清醒得很。

    在无人可知的岁月里背负一切的人,又在光天化日里被万民唾弃。

    霜凌眼睛很酸,又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君唤呢?”她扒住他的衣袖。

    “没死。”顾写尘低声回答。

    当初在仙盟盛会剑尊之号争夺时他就放过君唤一次,以剑把君唤钉死在一个地方,如今这招也奏效,捆住他的四肢手脚,好过被君岐在手中肆意操控。

    霜凌点点头,荒息莲印仍在,她对合欢弟子的影响也在。

    可天下这无数的人,顾写尘无法钉住所有人,她也无法让所有人清醒。

    敕令之力唯有荒息可以抗衡,可霜凌的荒岚能覆盖全天下吗?当初她以爆丹身陨,阴阳双合鼎中的万丈荒息才够所有人清醒了一瞬。

    如今普天之下都是被操控的人,怎么办?

    即便是龙成珏、叶敛他们,已经知晓敕令在九洲过境后的无声改变,却也没有真正能抵消这种神力的方法。

    霜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下这沧桑巨变的世界。

    天地间一片霜白,荒芜地与绝落地相连。无灵的白雾,渡海的魔气,一切都在绞杀普通人。

    人们前呼后拥地涌进干天,涌上那尊神像,以为自己得到了帝君的救世指引,殊不知救世之君早就遗弃了这片土地。

    不用想,君岐此刻一定在虚空之中欣赏着这一切。

    他用荒息攥住了霜凌,但没有和顾写尘的剑硬碰。

    他并不出手,是因为他无需出手,也不能出手。

    “君岐不能用剑,他的身体像是虚化的,”霜凌在风中屏息,识海中低声飞快地说着自己在帝君旁近处的观察,“我们只有拖出他的真身,才有可能击倒他,否则他永远是无可解的。”

    顾写尘手臂揽着霜凌,垂眸看她。

    霜凌的语气很急,擡起清丽的眸光,“他虽然偷走了你的力量,但是不能用剑,他的本体还是不堪一击,我们不是全无胜算。”

    顾写尘下颌微敛。

    …不止于此。

    但她眼底已经红过又红,顾写尘不打算剖开告诉她。

    “没关系,他既然需要偷,就说明他自己不能,”霜凌叽里呱啦地分析着,在他耳边不停地嘀咕,“无论是敕令之力,还是修为能力,这说明他本身是一个天资很差的凡人,现在他想让我吸走神像的荒岚然后飞升。但同样的,这敕令之力就会……”

    她很亢奋,在发现干天帝君拼凑成顾写尘的样子之后,她一直很亢奋。

    像是怕他在自己诡谲难测的命数之前感到难过,所以她一个不算太善于言辞的人,挤满空气似的说个不停。

    “所以我还有个办法——”霜凌看向顾写尘。

    顾写尘低头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瓣。

    他咬住她,用了点力气,像是躁郁的厮磨,又像是确认她的存在。

    舌尖挤进她的齿关,顺着她的舌面重重舐咬。

    于是霜凌的亢奋就像是皮球泄了气,顺着他发烫的舌尖,呵气唔唔出声。

    柔软指腹不自觉捧在他的侧脸。

    这张面孔,向来冷感。触手就能碰到很硬的骨骼,绷着线条锋锐的一副漂亮皮相,可这种淡然冰冷之下是烧不尽的暗火,就像他难于出口的爱一样。

    这才是顾写尘,她分得清。

    顾写尘终于松开她,前额顶在在她的鼻尖,声音犹似冷静,像是告诉自己,“…回忆一下。”

    霜凌揪住他衣服,回神不解,“这就需要回忆了?”

    顾写尘黑眸清晰:“忘记,很可怕。”

    霜凌抿抿唇瓣,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她揪住他衣襟的手更紧了些,魔主黑金色的绸衫被她彻底捏皱,像是印记一样。

    “九洲上下,不会全然忘记你的光辉。”她认真说。

    顾写尘看着她,眼底深邃地压着什么,但没有纠正她。

    霜凌牵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看向地面上讨伐“顾写尘”的众生。

    “我有办法的。”

    …

    “顾写尘,呸!”

    “推倒他,帝君就会救世!”

    苍生在俯瞰之中如蝼蚁,被敕令指挥得团团转动。那人在几千年的帝座之上,就是用这种目光统御九洲,所以他渐渐忘了自己也是凡人。

    万千蝼蚁在白雾之中密密麻麻地干天而去,像是企图扳倒巨物的蚁群,带着各洲千年来积累的所有力量。

    兑泽千机门扛着寒山之日的巨炮,她看见擎拆长老身后原本背着净化荒芜地的灵甲,她在千机门中的时候见过,因为兑泽是离荒芜地最近的边缘地带,整个千机门都设立着这样的灵甲——他带出来,原本是想尽力净化白雾,却无法抵抗敕令之力的操控。

    千机弟子们从西境走出,是最远的边境,一路碰见平光阁的人。

    巽风、坎水、坤地,所有人都无法抗拒那股力量,所有人都在对抗“顾写尘”这个名字。

    集生民之力,灭掉真神,然后霜凌会在暴涨的荒息中彻底达成君岐所求的飞升,而且九洲上下也会彻底坍塌毁灭,灵脉尽失,荒芜遍地。

    这万民之中有普通凡人,有漫漫修道之人,这些他们甚至不能直接下手去砍——而这也正是君岐闲适的阴毒所在。

    他知道顾写尘很清醒,更知道圣女心有不忍。

    他看出霜凌当年能在干天之上为了所有弟子、为了顾写尘飞升而选择自己爆丹,今日也绝无可能为了避免自己飞升为养料、而痛杀所有凡人。

    于是这一切成为绞杀她和顾写尘的死循环。

    人们憎恨顾写尘灭世,信奉帝君,敕令之力加深,神像覆灭,霜凌必然飞升、组成他的最后一环。

    霜凌隔着荒芜的白雾,对上神像那缄口悲悯的面容。

    她心中的想法一点点成型,背后的金色莲印更加发烫,穿过浓雾,传递到每一个与她相连的合欢弟子那里。

    人们误以为这是顾写尘的神像,所以感觉到愤怒。

    “呸!”

    “顾写尘还敢以自己为神像!”

    “什么九洲第一剑尊?当年他在这里三次折桂,还在这里飞升,谁知道后来能这么丧心病狂?”

    “看见这张脸就恶心!”

    那座无言的神像被苍生万众刀刀剑剑地劈砍,那张酷似顾写尘的面孔开始有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在淹没的岁月中,它无法为自己辩驳。

    人们忘记过顾写尘的名字,可这一次敕令之力没有抹除他的存在,是因为这个名字已经彻底跌落浑浊。

    可这其中有一个因果逻辑。

    帝君需要毁灭神像来让荒息彻底冲破霜凌的飞升之限,但同时,他的敕令之力本就来源于神像,他是窃取了神之口才拥有这种力量,所以当神像衰弱直至彻底覆灭,当他所求圆满,也就不再需要、不再拥有敕令之力。

    换句话说,如果霜凌能感知到的荒岚力量越来越重,正说明他的敕令之力也正在削弱。

    还有一点,是霜凌被缚在他身边意识到的事——君岐在意世人的目光。

    或许这是他作为凡人的骨性,或许是成神的需要,神需要善而悲悯。所以他隐匿在背后,将顾写尘推到风口浪尖,让万民自己毁灭神像——就是为了不脏其手,不让毁道灭神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

    否则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他此刻作用在生民之上的敕令,只有一部分来源于神像之口,更大一部分来源于苍生自愿奉献的信念。

    那虚幻凝结的玄武金銮顶,就是生民念力,这九洲之间无数修道之人、信奉之心,自愿献祭而出的意识。

    既然如此,就让苍生自己疑惑。

    对敕令之力最可行的反击,就是让人们意识到被改写的矛盾,意识到被操控的意识,只要有一瞬的清醒就够。

    而霜凌恰好有这个能力。

    她手中的荒息正在悄悄凝结。刚才那一瞬间,在君岐试图攥住她的瞬间,她也留下了自己的一丝荒息,所以她现在能够感知到君岐隐匿虚空中的位置。

    而干天之下,她还能感知到自己的弟子们。

    这就是他们能反抗的空间。

    神像之上刀枪棍棒的金石撞击声不绝于耳,霜凌和顾写尘飞身向神像而去,像是阻拦。

    从神像中逸散的荒岚精准地传向身负阴阳双合鼎的少女,以她为旋涡开始了吸纳。

    可就在未到之前,她身后的荒息忽然暴涨——这一刻,霜凌的花枝竟然也已经能够延伸千里,化神之下的荒岚之力开始展露真正的力量。

    这是危机,也是她能倚仗的——

    浓重的莲息在苍穹之上精准地套中某个身形!

    然后下一秒,千花万刺化作牢笼,紧密不放地困住那个身影,墨绿色的荒息与她菁萃的气息相撞,霜凌回身叫了声,“在这里!”

    不等她话音落下,汹涌黑雾已经弥漫四溢,顾写尘的剑压着她的荒息,以裂变空间之势猛地劈了下去。

    荒息之下,空间碎裂一线。

    君岐并未动,他巨大的身影露了出来,没有被劈到分毫,表情似是无奈。

    他出现在黑雾之中,甚至温和地摇摇头。

    “你们。找不到。……”

    “我不会……让你们伤及第二次。……”

    可那花枝与剑意并非向他击杀,从他出现的瞬间,黑雾蓦地散尽。

    他暴露于空中。

    就在九洲上下对顾写尘的恨意和怨念达到顶峰的时刻,玄武金銮之上,帝君的巨大身影露了出来。

    推向神像的苍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帝君如神天降般的现身。

    ——“是帝君!!”

    “帝君在上——帝、帝君?!”

    那张,和顾写尘一模一样的脸,清晰地俯瞰众生。

    于是苍生擡头,看见了……巨大的顾写尘?

    是啊,最矛盾的存在不就是君岐本人吗——

    霜凌猛地收回花枝,将云层全部挥开,让这一刻足够清晰,震碎敕令之下的生民信念。

    帝君不是偷走了顾写尘的一切?

    那就自己承受这骂名啊——!

    “顾写尘是帝君??还是帝君是顾写尘?”

    “等等,那这神像到底是谁?”

    “它不是顾写尘?”

    九天之下,以生民信仰构成的敕令之力忽地停顿一瞬,突兀的矛盾感强行刺破了每个人的意识。

    所有人的狂热变得茫然。

    那顾写尘到底是灭世之人,还是天降神明?是害他们,还是救他们?

    帝君就是顾写尘?

    “那……那是帝君灭世?”“啊?!”

    “那我们该信谁??”

    信仰构成的敕令之力在某一瞬间退潮般散开,平光阁四洲的人率先从矛盾感中回神,猛地仰头。

    龙成珏握着手中那颗珠子,捂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难看地咬住舌头,在人群中大喊:

    “他又用了敕令之力!醒醒!”

    “杀帝君!”

    他们跟顾写尘叫什么劲?!这神像推倒了他们也全完了,他们真正要反的从来都是那个人——

    就这一刻的情形,甚至来不及互相通知,几洲瞬间就同时做出了反应。

    寒山之日的巨炮、坤地万千古兽、坎水龙城的法阵、叶家对命火的索引,同时出现——

    霜凌心中剧烈地跳了跳,她就知道!

    只要有一丝喘息的缝隙,觉醒的人就不会放任自己混沌。

    九天之上,君岐那张闲适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瞬的凝滞,微微蹙眉,转瞬就要消失。

    虚空以他意念而动,他只需要再次藏起来就可以暗中推波助澜。

    千年以来,从来如此。

    可是下一秒,辽阔巨大的干璃镜从东西两境之间升起——

    合欢弟子以身为炬,高举着干璃镜升空。

    帝君自可以消失,但干璃镜已经清晰地印记了这一刻。然后清清楚楚、不可磨灭地映照给众生看——

    这张被推上灭世骂名、又被当做救世之主的脸。

    那这个名字,这个人……

    “圣女!”顾沉商夜宁、蔻摇温朝他们远远地望着霜凌,眸光清明,猛烈地挥手,腕侧的莲印仍旧发光。

    霜凌重重地松了口气,她的弟子们……

    当一切都会被改写,当人们愚忠地信仰千年统治的伪君,当脑中的记忆也无法信任——只有信仰,能对抗信仰。

    这是圣女能做的,只有圣女能做。

    顾写尘持剑站在她身后,眸光深刻地看着霜凌。

    以单薄之身,对抗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力量——

    为了他这个名字。

    为了拯救他的人生。

    长风中,顾写尘的齿关轻轻咬紧,指尖收紧了剑柄。

    苍穹之上,君岐的目光终于有些变化。

    这张脸被发现了。

    很麻烦。……

    那就没办法了。总是要走到这一刻。……

    墨绿色的荒息开始四处弥漫。

    平光阁四洲的人率先跟着各自的少主而动,虽然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顾写尘又成了帝君,但是显然帝君不是好人——

    四洲振臂高呼,对着头顶的那道巨大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轰击而去——

    霜凌握紧拳头。你种下的恶果,在这一刻为你自己重合。

    万千光影同时轰向那道身形,这一刻九洲苍生,仙魔两道,终于都意识到了帝君的问题。

    可这时,荒芜白雾中的神像忽然闪过一道强光。

    …

    霜凌这一口气根本来不及松下。

    在干天地底的时候,当神像亮起光芒,就意味着敕令之力的发作。而这一次,这道光芒耀眼到将雾霾映成了白昼。

    霜凌忽地擡眼看向四周。

    九天之下,所有人的面容木讷怔忪了一瞬,然后在白雾飘摇中,缓缓地,迷茫地望向天空。

    就在刚才。

    他们似乎忘记了什么。

    霜凌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忽然开始颤抖。

    她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脑海中被抹去什么的感觉,像是抽丝剥茧地分离,清晰而又残忍。

    她用层层荒息一遍遍涤荡自己,让她保持清晰。

    可她能如此,其他人能吗?

    九洲在一瞬间寂静。

    喧嚣停了下来。

    顾写尘轻轻落在了干天玄武的地面上。

    那道玄衣负剑的身影,穿过凝滞的人群,走向被围困的神像。

    仍旧孤寒清冷。

    这里有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已经对他恨之入骨的艮山顾氏。顾年等人混在推倒神像的生民大军之中,对顾写尘慷慨激昂的怒斥却停了下来。

    他们目光茫然,忽然不记得自己刚才在骂谁了。

    有这个人吗?

    人群中,叶敛的眉目也变得茫然,低头看着手中的医法道术符。

    叶少主依稀记得自己十年前曾被谁打破过道心,从此才真正弃剑,继承叶家医法。

    是谁呢?有过这个人吗。

    君不忍骑在颜玥的飞行兽上,莫名地看看自己手中仿制的剑,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断过那么多柄。

    龙成珏站在另一头,摸着自己的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刻字和手中的珠子。他想起他爹说,百年前自己有因为无法战胜而恨到在掌心刻字的人……而他好像,也忘了。

    更远处,千机门长老扛的巨炮垂了下来,不解地看着炮筒上的铭文——“寒山之日”,谁起的这么好听的名字?

    是在模仿谁吗?

    “……”

    顾写尘就这样静静地在人群中开路,穿过无数人,走到缄口的神像之下。

    霜凌跟在他身后。

    步步艰难,遍体生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眼眶。

    她路过一场又一场遗忘,走到最后,她甚至看见了藏在人群中、还未收起狞笑的顾莨。

    那是大男主一生做梦都想翻过的高山,刻骨的执念。可顾莨竟然开始模糊了。

    三岁那年,他因为谁而嫉恨丛生?和谁并肩比较了近三十年?他修道又堕魔,为什么从来不能登顶?

    就连顾莨都忘记了。

    霜凌眼底发红,一遍遍用荒息荡尽识海,她感受到逸散的荒息正在窜入她的经脉,荒岚道的力量又在大涨,可她已经无法控制。

    原来当九天之上,干天帝君暴露之后,他……

    抹去了这张脸。

    抹掉了这个人。

    抹除了“顾写尘”。

    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偷走顾写尘的力量,拼凑自己;也不会知道是他作壁上观,推波助澜后遗弃苍生。

    绝望。

    无声无息的绝望。

    玄衣负剑的身影停在了神像之前。

    孤身一人。

    他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也知道他早就如此过。

    在敕令之力下被遗忘,然后从头再来。

    顾写尘没有回头,他不确定霜凌能不能记得,因为敕令之力已经从头到尾地成功过多次,掩埋起那个秘密,没有任何人能豁免。

    就连顾写尘自己都差点在那一刻遗失自己。

    可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他,他会疯。

    所以没有回头。

    身后,霜凌的眼泪终于滴落在地,像是要砸出记得住的痕迹一样。

    她张了张嘴,在那一瞬间,她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力量。

    荒岚道的尽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霜凌也不知道。

    或许是君岐梦寐以求的飞升吧。

    少女身上的衣襟忽地被炁吹开,青色与金光同时流光溢彩,交织千万回,在这人间筑巢一般想要重建属于她的秩序,逆转蔓延的遗忘,改变千年的蒙昧。

    那竟是一种无限接近于神的能力,来自于女性……逆转,复苏,生命,生生不息。

    ——“顾写尘!”

    她终于还是清晰喊出他的名字。

    顾写尘脊背微顿,负剑回身。

    那一刻,看见少女眼底金光乍现,身后流动如冰火之莲,冲击着黑雾的封线。

    惊艳无数年。

    她以荒息之力,强行曝散逆转,重新找回他的存在。

    用这种强大的力量对抗着虚空降落的敕令,她渐渐感受到这个名字被重新写在她心里,她的荒息无边蔓延,笼罩这无数的人,最后竟真的以一己之力,开始奏效。

    被停滞的人群细微地动了起来。

    “我肯定记得你啊。”她声音呜咽。

    顾写尘终于怔然。

    然后她弥漫的力量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站在她的秩序里,他看见复苏。

    她让他的名字重新复苏,被他遗忘的自己也开始重启。

    如果说霜凌的荒岚道对抗敕令之力,能让众生不被动遗忘,那对顾写尘而言,他竟在那一刻从头到尾垂直向上,想起全部。

    顾写尘忽然伸手,少女如流光撞入怀中,他重重地抱住,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唇角冰冷战栗。

    顾写尘牵住她的手,两人站在那伤痕深浅的缄默神像之前,仰头,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这就是起点。

    霜凌看见他薄唇微启,听见他说出两个字。

    “…母亲。”

    我带心上人来见你。

    霜凌猛地睁大眼睛,再次仰头看去,对上神像那缄口难言、悲悯枯寂的目光。

    因为酷似顾写尘,所以他们都本能地觉得这是一尊男性之像,可是对啊……对啊!荒岚是只有女性才能掌握的力量,是母体般带来人间的上界之炁,是一种向善的清息,是帝君一辈子无法入道的法门……

    她的指尖被顾写尘牢牢握紧,她在颤抖,或许他也战栗。

    九洲遗忘顾写尘,遗忘神明。

    遗忘神女被污蔑为浣衣妇的每一次。

    遗忘他们被除名。

    顾写尘擡起霜凌柔软滚烫的指尖——可有人破开浓雾。

    然后竟有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