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空桑山的云层里,重霄眼中蒙上了一层忧虑。他先时的一点疑惑,源自来由不详的传说,也许并不可信,或者也是巧合;然而此时,她眼睛的问题,成了最有力的佐证,她是幼时伤了眼睛、伤了耳朵的;没错,当年“员峤一夜”,留下的唯一活口,也被刺瞎了眼睛、刺破了耳膜,同她的情况一样。
他低头去看她,看她侧脸柔婉静谧,映着此时渐次消失在西海上的残光,她身后的一片滟滟蓬勃正敛进海面,她无知无觉。
他忧心忡忡,尽管如此,心中仍有不解,据他所知,这员丘氏王族遗孤一直被囚禁在小凌洲上,从没走出过那片水域。若她才是,那凌洲岛上的又是谁呢?“离珠”与九首开明兽同在,数亿年来看守昆仑山琅玕树,要取他的眼睛,是何等之难。她身边究竟是谁有这样高的法力修为,可为她取“离珠之目”,替她换眼呢?
他迎风想着这些,甚至生出一丝后怕,她若真的是……他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带着她登过天宫。
他忽然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她惊异的擡头来看他,看到他一本正经在说:“靠过来,不准离我太远!”顿了顿,又补充:“小心掉下去。”
未缓看着,不觉眉角挑了挑,可真会吓唬人,哪有那么容易掉下去。
他们深夜回到空拂殿,自殿前台阶上走过时,后殿廊外,竹栖的白色身影正飘然隐去,她悄无声息转瞬即逝。
夜风里隐隐带出一阵幽微的铜铃声,若有似无,像秋风偶然吹过青竹林。
未缓因为大病初愈,今日又回来得迟,重霄便撂下书房的军务文书,先陪她入睡。
然而等她躺在枕上,又忽然精神得很,两眼炯炯有光的转头来看他,同他近在咫尺的对望着。
嗯,很好,看来她不累,那倒是可以顺手忙点别的事,要紧事……他伸过手来把她揽进怀里,同时忍不住抚了抚她眉眼,这双眼睛,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看不见了!无妨的,既然当年换的是“离珠之目”,到如今,一样也可以再换一双,他亲自替她去取。
他心中做着筹划,一边靠过来吻在她眉心。她适意的一手环过他腰身,扣在他背心。相爱的两个人总是特别容易亲近,她少了听觉却特别能感知人心。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写着:“你为什么担忧?”
他眼神动了动,她这样能看透人心,真不好,他顺着她灵巧的鼻尖,向下吻在她唇角上,几乎贴着她双唇,断续的说着:“因为怕,怕我昨晚……太着急,怕你……”她看不清,努力的辨别着他说的话,他一只手已经伸进她寝衣里,拉开衣带,顺着肩头摸上去,要去解开她贴身的小衣。
她才回过神,艰难的挣出一只手来,衣袖已被他脱掉,露出光滑的手臂,她留着一点清明推他肩头,他正寻着她胸前馥郁的温香而去,心房里血涌腾腾。她真会折磨人,他气息不稳被她推得擡起头来,看她脸上染上的红晕,白皙光裸的手臂擡起在半空中指了指床头上点着的琉璃灯,摇了摇头。她不要有灯,他垂目看了看她身上松了的亵衣,只堪堪挂在峰顶遮住了血脉喷张的地方。他压着百倍的耐心低头抵在她前额上问她:“没有灯,你怎么看得见我?”
她眼中有蒸腾的云海,顺势在他胸前写着:“我知道是你,你若说得慢一点,我能辨别得出来。”
他果然会意,贴在她唇上:“这样么?”
她微微点着头,这灯光太近,照得人不得不面红耳赤,她却忽然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暧昧的光,诚实道:“可我想看你。”
她正耳根通红,立刻转头挣扎着要去找脱掉的那只衣袖。他马上妥协了,一挥手把灯盏移到了窗边的长案上,床帐里瞬时昏暗下来。
他贴上来问她:“满意了么?”
嗯,她手臂绕过他后颈,追上去亲在他唇齿间,这意外收获简直让他再分不了神。专心在她身上穿州过省、攻城略地。他不时提醒自己,不能急于求成,两情欢好真的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一手复上她心房,克制的握在手心里,心头却忍不住先颤了颤,贴身上来与她低语:“我们慢慢来……”她被他抚弄得神思涣散,努力的集中精力辨别他说的话,他似乎在问她:“这样好么……”
好么?嗯……她还在脑中考虑着,似乎很好,又像是不太好,没来得及回答,却忽然感到腿心一紧,环在他颈上的手不能自抑的攥紧,指尖划过他滚烫的皮肤,留下隐隐血痕。
这深夜近于凌晨的时候,山中寒气正氤氲的弥漫上来,只他们这里,是一室温香暖帐。
她着实经不起他多折腾,他余意未尽的放过她,把她搂在臂弯里,看她昏昏欲睡。帐外已开始天光复蒙,他一手揽在她玲珑的肩头上,心思渐渐从一片情热里抽身出来。
这意乱的美好一刻,他不能让它被旁的事干扰,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不容失去的。没错,得先弄清楚她到底是谁?若她真的是当年员丘氏王族后裔,他低头看看她,她呼吸轻浅在他胸前。该怎么办呢?
弘济尊者说:“带回去,藏起来。”他想一时没有好的办法,尊者说的很对,是该藏起来。
他看着床帐上的光影由浅变深,心里周密的计划着步骤。当年之事,他其实知道的不多,那时他还年少,只听父亲偶然说起过,那几年里,天地初开,氏族混战,有员丘氏一族灵慧极高不肯归顺,在东海以外自成一方。然而那时持中自立的氏族也多,员丘氏却为何一夜之间被灭族,他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他们曾接到过“过归墟,踏员峤”的密旨,然而父亲称病不出,后转由扶南域应龙族代为出兵前往,战势之快超出他的想象。虽然所有军情都秘而不宣,但军中行动从来没有真的能保守秘密的。扶南军中时有传闻,讲当年一夜曾留下活口,遍杀族裔唯有留下了一位尚在学步的小公主,但被雷境身边的尸婆族副将刺瞎双眼刺破双耳,使她残缺不全永世不能通达天地,这员丘氏再高的灵慧也成了枉然。
他那时头次听到几个应龙府兵谈论,站在军账外的冬月寒风里,那些话带着刺骨凌意随风散到天边。他在心底也有过一丝诧异,征伐平乱,他们是天命所授的神兵仙将,何以手段要如此残忍,对一个幼童下这样毒手,倒不如一剑毙命的好。
后来有几次,同郡夏王长暮淮闲来饮酒,听他寥寥说起过,似乎是他们府苑里,有一处孤岛,叫做小凌洲,老世尊百般的逼他多娶时,他便上岛去躲一躲。他还曾借酒问他:“岛上可有佳人否?”
他当真点头说:“有啊,不可多得的佳人,又聋又哑,还是个盲姑娘,你对她说什么都好,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的,能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可惜……”
他后来猜测,暮淮口中提到的这位盲姑娘,应该就是当年留下的员丘氏后裔。他心中翻腾着这些旧闻,所以那时初见未缓,她不过是耳聋而已,他从没疑心过,没想到,她竟也同样是伤了眼睛的……
可为什么会有两个人呢?应龙族对这位员丘氏王族后裔一定看守极严,怎可能让她逃脱;况且未缓自小在曹夕山长大,与扶南域毫无牵扯……
他凝眉思索着,推断到这里便乱做一团了。他转而一厢情愿的想着,也有可能是他猜测错了,巧合而已,她只是个普通的小仙灵,他忽然一夜之间灵力倍增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那荒谬的员丘氏“不老泉”的传说。
他脑中嗡嗡作响,窗外窃脂扑翅声传来,他悄悄抽出手臂来,替她掩好锦被,自己起身隐出了床帐。
他站在窗边,把窃脂传来的文书拿在手里,了了翻看一边,山系小国起了纷争,有几处正闹战事。他低头逆光立着,垂眸考虑着,这确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军务,足可以跑一趟扶南域,约暮淮就此见一见面,聊聊战势动向,也许还能聊聊闲话……
他这么想着,俯身在长案边飞快的修书一封,转手让窃脂送出去。他看着它临空飞远,同时听到殿外想起力道十足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