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是我小学的最后一年。这一年,大家都多少明白了离别的意思,整个学习氛围都不一样了。班级里井然有序,大家团结友爱。小学的班级,是我最留恋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很明白集体的意义。反而越长大越孤冷,高中毕业的时候连同学会都没有去。
不过那一年我和张旭的关系不太好。因为张旭对我好,班级里又传来传去说他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那个时候我就总是听不到别人的良言,却活在别人无谓的口舌之下。是以,我对张旭很反感。他放假去哪里旅游了,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要。他拿过来放在我桌上,我就给他送回去,他再拿过来,我再送回去。
那时候完全不知道,我们两个这个样子更像一个笑话。
后来,我弄生气了,我就直接把他送来的东西扔在地上。既尴尬又伤人。可我当时只觉得痛快了,还都怪张旭先惹了我。
总之那一年,我就不肯好好理张旭,张旭是又要对我好又要和我吵架,于是我们两个别别扭扭过完了这一年。别扭到最后,连毕业同学录都没有好好给对方写。他写我讨厌,我也写他讨厌。或许就是因为我们互相讨厌,所以小学毕业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张旭,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除了初一时通过的两三封信,还有就是高一那年听陈焕之提起一句说张旭去了新加坡。
我选择的初中自然是林尚读过的那所学校,当时林尚就在那所学校的高中部读书。因此未来我又能和林尚同校两年,这件事使得我对于小学的别离也不那么很伤感了,我觉得似乎大家都是会奔赴更好的前程,是值得开心的事。
拍毕业照是在五月份,那天我特意让我妈给我梳一个精致的辫子,要漂漂亮亮的,还别上了振翅欲飞的蝴蝶。
其实平时我都是自己梳头发的,我手巧,三年级就会自己打辫子,后来我更是会带梳子去学校,有时候课间帮我们班的女同学一个个梳头发。记得有一次课间,我帮张莉莉梳一个很繁琐的发型,梳到一半上课了,于是她的头发是一半整齐好看一半披散在肩上,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们全班都笑得前仰后翻,老师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天毕业照,我是早早来学校给她们梳头发,就照着我妈给我梳的发型给她们梳。所以毕业照拍出来,我们班的长发女生都是同一个发型。
只是我的表情有点怪,因为张旭站我后面在快门一闪,茄子的瞬间扯我的蝴蝶夹子,我是气得半扭过头瞪他,而他也是瞪着我。我的小学毕业照就这么定格了,我为这件事气张旭足足气到毕业。那天他还扯坏了我的夹子,弄乱了我的发型。
而毕业照发下来那天,我是把照片揣在书包里带回家,然后进门就哭了。
太委屈,年幼的我简直没法接受这件事情,我的小学那么快乐,而我的纪念照却这么丑。
我爸妈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安慰我很久,他们都以为我是临近毕业难受伤心,于是不停地和我说聚散有时的道理。
后来徐阿姨和林尚也来了,我弟弟也跟着回来了,他原来在林尚家做功课,他喜欢耐心的林尚教他胜过我。
最后我哭的缓过劲来了,才从书包里掏出毕业照给他们看,我说我没法让大家陪我一起重拍毕业照。我很伤心。
徐阿姨看到照片就笑了,说道:“晏晏,你这毕业照不难看,拍的这么特别,这才有纪念的意义。这个扯你发夹的男生是谁?”
“张旭!”我很气愤说道。
我爸妈也附和说这照片不难看,唯独林尚站着没说话,肯定被丑到了。
我问他道:“林尚哥哥,我是不是拍的很难看?”
“不会,晏晏最漂亮了。”林尚笑说道。
我又悲伤了好一会才被安慰消停,但小学毕业照一度被我塞进了抽屉最里面。
毕业照被毁了,我仅存的能制造美好回忆下功夫的就是毕业典礼上的演出。这一次,我们班是大合唱,唱献给老师的歌,感恩校园师生情,也展望未来。
因此,我们唱两首,一首是《不老的老师》,一首就是《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原野老师帮我们排练,因此照他的个性并没有选我当主唱,而是选了最适合的,张莉莉。
那天唱歌,我们大家都唱得热泪盈眶,后来我们很多人是抱头痛哭,也抱着老师哭。那样场景后来我再没有经历过,许多年之后到现在的我就算被感动也绝不会当着人面落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觉得那是过度和矫情的表现,甚至带着不合时宜的尴尬。我们总是说长大了,就要坚强。
那年的同学会也是很热闹,我们像个小大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相约出去聚会。
不过毕竟只是像大人,所以到底不是真大人,我们的聚会还是有局限性,是张旭的爸爸给我们提供了场所,就在张旭家的大花园里。这样,我们的父母也就放心了。
那天聚会,我第一次夜不归宿,当然大家都是,那个年纪的欢喜真的是喝饮料都会醉,我们吃吃喝喝玩玩,后来一班三十个人横七竖八地睡在张旭家的客厅里。
第二天早上,我因为睡不习惯起的最早,摸索着从同学们身上穿过去到卫生间,路过厨房,听到里面张旭的妈妈和他们家阿姨在给我们准备早饭的动静。
我上完厕所,跑到厨房去想问张旭妈妈借牙刷。
张旭的妈妈很温柔,以前张旭被他爸爸打,他妈妈总是一脸隐忍难受地在一边立着,眼里噙着泪却不说话。他妈妈说话轻声轻气的,听到我喊她阿姨,回头望着我微微一笑。
“晏晏。”张旭妈妈唤了我的名字。
其实我有点意外,昨天我们那么多人一下涌到张旭家,张旭并没有一一做介绍,所以我不知道张旭妈妈认识我。
“你是班长,阿姨经常听张旭提起你,阿姨知道你还经常教张旭做功课。”张旭妈妈见我迷惑,笑同我说道,手是牵着我往楼上走,“阿姨带你去楼上洗漱。”
“谢谢阿姨。”我点头笑道。
我在刷牙的时候,张旭妈妈离开后不久折回来,手掌里捧着一对蝴蝶夹子,和我被张旭弄坏的那一对一模一样。
张旭妈妈帮我梳头,她笑同我说道:“张旭很调皮,在班级里一定经常欺负你们女同学。”
“是啊。”我直言不讳。
张旭妈妈轻笑出声,说道:“那天他是不是扯坏了你的夹子?”
我点头,告状道:“他还毁了我的毕业照!”
“那你是不是很难过?”张旭妈妈问道。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实在是对不起。”张旭妈妈说道。
“阿姨,为什么你和我说对不起,是张旭应该和我说对不起。”我奇怪说道。现在想想小时候是非真明白。
“张旭其实很想和你说对不起,但是他和他爸爸一样太爱面子了,明知道做错了却不敢承认。他那天回来很难受,拿着你的夹子问我能不能买到一样的赔给你,我帮他买了,可他又不敢给你。”张旭妈妈笑说着,帮我梳好了辫子,将这对蝴蝶分别在两边。
想到以后分离,我不由大度道:“我原谅他了,阿姨。”
后来张旭看到我头上的蝴蝶,我记得他的脸“唰”地红了。不过他始终没有和我说对不起。
这一年暑假,为了恭喜我毕业,林尚给我送了一只泰迪熊。其实我原本是不喜欢泰迪熊的,我小时候有点不像女孩子,对毛茸茸的玩具并不感兴趣,所以我是林尚送了我泰迪熊之后,我才对这泰迪熊有了感情的。
后来林尚又给我送了两只,分别在我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的时候,再后来,他没有再给我送,我长大后就自己开始给自己买,路过哪遇见了泰迪熊我都要买一只。因此有人问我是不是很喜欢泰迪熊,我其实回答不出来……
我的思绪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手上找书的动作也停了,因为我心里很感慨,感慨人为什么要长大。适时,店里的营业员正在不断换歌,我心想如果现在这家书店里忽然放起那首《不想长大》,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妄为,跑去向林尚诉衷肠,还有认错。
然后,真的响起了《不想长大》,我就怂了,真是人运气不好没胆量的时候,随便自己心里想想都会被嘲笑。
心里的话没法说出来,只能做些其他的事情,于是我买了一箱书抱着回家,累死。心里还在想不长大时的快乐,我记得那时候我喜欢着林尚却丝毫不会忧虑他喜不喜欢我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多衡量和比较。
而开始会忧虑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初一那年,我在学校看到林尚和一个个子高挑,远看气质很美的学姐走在一起,然后就在那一个瞬间,我心里的小魔鬼就绿了起来。
于是待两人走近,我看清学姐脸上长着许多青春痘之后,我才心理平衡些。
我记得那时候林尚并没有给我介绍那位学姐,是学姐问了林尚我是谁。林尚说是邻居家妹妹。
那位学姐就笑和我打招呼,夸我长得可爱。
我不怎么高兴,瞅着那学姐就问道:“为什么你脸上长了这么多痘痘?”
别说学姐被我问懵了,林尚也是一怔。那学姐的脸涨的通红,痘痘也更红了,一张脸显得很尴尬,看上去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青春期难免的,最近已经好多了。”学姐最后努力笑了笑,挤出一句话。
“那我可不要像你一样。”我补刀道,纯粹为了心理痛快。那时候的我真的是很自我。
林尚第一次对我皱起了眉头,他不高兴了。我其实心里也意识到了一个礼貌问题,但情绪凌驾于我的理智之上,林尚的态度反而让我更讨厌那个学姐。
“长痘痘不好看。”我死撑着面子,硬梆梆说了一句。
“晏晏!”林尚终于开口,轻斥了我。
我咬着唇不说话,脸也是通红,转头走了。后来放学的时候,我还在惴惴不安回家的路上会不会被林尚教育。结果林尚却像忘了这件事一样,面色如常。我稍稍放心,可心里的在意就像那个爱发脾气的小男孩,为克制脾气儿在木桩上敲的每一个钉子都是永远的痕迹。
这件事是我对林尚感情的一个转折点,我第一次有了嫉妒心和羞耻感,我对林尚的感情开始充满顾虑和反省。喜欢林尚这件事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不停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初一下半学期,我来了月经。我觉得月经对一个女孩来说真是太奇妙,我的心绪变得很敏感细腻,而且因为初中的竞争远比小学厉害,原本一直拔尖受关注的我变得很普通,于是那时候的我心里就有了很大的落差,接受不了。我一下自卑了。
初一刚开始的时候,我原本和小学好些同学都还保持通信,某一天,我忽然不想写了。我开始觉得有点没法面对自己,我有点小忧郁了。青春期开始向我走来。
我开始渐渐在林尚面前变得话少,我意识到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我初中念的那所学校,很严,是所私立学校,全市唯一一所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校。我记得当初选这个学校的时候,徐阿姨就和我爸妈建议说去另一所公立学校比较好,她不认为过严追求升学率的学校就是好学校。她以为对于孩子来说,一所好的学校应该是有良好的人文环境,能尊重个性的发展。徐阿姨以前劝不住林尚,很想劝住我,可是我和林尚一样固执,甚至比林尚更固执,因为连林尚也劝不住我。我当时希望的只是能和林尚一起上下学,却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我呀,是真的很讨厌我的初中,尤其是初二的那个班主任,他以打击学生自尊心为教学方法,以为这样就能激励人奋进,曾经一度让我很崩溃。他是我们班所有同学的公敌,简直苛政猛于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