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就差一厘米。
不,或许更少。
崔钰瞳孔微缩,手在空中近乎茫然地捞了一把。
几乎,几乎,要碰到了,但是没有。
那道笔直的身影坠入水面时那样坚决,像颗小小的子弹,砰——
携着无限的动能,最终化成了朵看不清的水花。
周围传来数道惊呼,还有不少夜晚骑行的人赶忙下来查看。
“怎么回事?”
“有人跳下去了!”
“是啊,我看着呢!”
“咦,崔小姐——?”
吴一恺路过,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颗熟悉的圆圆脑袋。
她往下探头,身体几乎要出去一半,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定住了。
崔钰忽然把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只留了里面的短袖,语调冷静地指中人群中某一位:“麻烦你报下警,叫个救护车,谢谢。”
说完,单手撑住栏杆,没有任何犹豫地翻身跳了下去。
不过三四秒,谁拦也来不及了,这一回,沸腾的惊呼声在人群中更加炸锅般散开。
“怎么回事!下去救了吗?”
“哎!这江面这么高!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对啊,水上救援队应该就在附近吧?”
“行了,快找找有没有救生圈!给她们扔下去!”
吴一恺亲眼看着人从他眼前跳下去,刺激已经不小了,愣了好一会儿,余光里突然撞进一个走路些微不稳的颀长身影。
要干什么?对,这是梁弋周认识的人,得通知一下。
吴一恺连忙冲过去。
……
三分半钟后就后悔了。
不过这次吸取了教训,吴一恺出手及时,把疯子迅速拖拦了下来,吓得五官移位,直呼大名:“梁弋周——!你醉成这样打算下去送死啊?!水警都到了!”
醉汉下去确实只能送死。
但崔钰不会。
她从小水性好的离谱,经常在河里游泳,有丰富的呛水经验——以及良好的夜视能力。崔钰跳下来前,估了估离严熹近的方位,从水里冒出头后,迅速凭感觉和水流方向游过去,找到了人,崔钰从背后绕过去,用手臂紧紧卡住了严熹,将她尽量拖出水面,这样可以避免对方下意识的挣扎,别到时候再一起溺水沉底了。
在夜里的江水中漂流,很奇特的感受。
崔钰夹着人,往桥墩的方向稳定游去,直到严熹开始挣扎。
“别动!”
崔钰的语气严肃至极,说话间又被不可抗力拉的直往下坠,被迫灌了一大口水。
好在,她已经感觉到了水上救援的信号灯,刺目又充满安全感的亮光。
救援人员非常专业,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她们旁边,很快就被合力拽上了救援船。
“……别管我,我没事,”
崔钰对着救援人员摆摆手,指向昏迷的严熹,气都没喘匀:“她下水时间比我长,需要心肺复苏。”
等辗转到了最近的医院,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崔钰被推进去,尽管她再三说不需要,最后却也决定先做个全身检查。她浑身湿漉漉地,想掏手机,掏了个空,想起来之前是在衬衫兜里。很快,她又被手臂传来的疼痛刺得一个激灵,看向左臂,才发现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别动啊,估计脱臼了。”
推着她的医护提醒道:“别挪位置!”
崔钰:“好的。辛苦您了。”
脱臼很好处理,确定没有大碍后,骨科医生迅速给她安上了。
她被要求住院观察一天。崔钰问了严熹情况,得知没有生命危险,但呛水不少,目前还没完全苏醒过来。
护士让她尽快通知小孩儿家属,崔钰刚开口借手机到一半,余光瞥到病房门口的修长身影。
“……不用了,谢谢啊。”
崔钰冲护士甜甜笑了笑。
看到一张比锅底还黑的俊脸,紧绷也不知怎么,莫名消散了点。
梁弋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气势裹挟着一股冷然的凌厉。
停在病床边,他不发一言地掀开崔钰身上的被子。
崔钰贴心的话语也已经飘了过来:“四肢还在,别失望哈。”
……妈呀,真勇士。都这时候了,还敢开玩笑。
跟在身后的吴一恺眼看着情势不对,招呼也不打了,冲她摆摆手,迅速退出了病房。
梁弋周长了一张适合恃靓行凶的脸。
但又是出了名的凶恶,出了名的难搞,其中,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尤其吸睛,恩仇情意都能收拢其中,笑起来时欺骗性也极强。右眼下有颗痣很淡的痣,似有若无地替主人加强传达着感情。
比如此刻,就很清晰。
他在生气。
黑眸里烧着沉默翻涌的、滔天的深色火焰。
崔钰权当没看见,掌心朝上,眨巴了下眼睛:“借下手机,给严骏打个电话,让他来交医药费。”
梁弋周凝视着她,声音很轻。
“是不是疯了?”
“这么不想活?”
崔钰:“没。”
她屈起一条腿,手臂搁上面,下巴压着手臂,懒洋洋地,病房的灯照在她面上,简直像只慵懒晒着日光的小狮子。
“我只是记得一句话:不喜欢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不吉利啊,对吧?”
“而且,我会游泳。那里离桥墩也不远——”
“会死的。”
梁弋周平静地打断她,眼里血丝明显。
“你知道会死。”
从桥那个高度跳入水面,甚至跟砸在水泥地上没什么区别,角度控制不好,幸运一点就是骨折,情况坏点就是胸椎颈椎齐断,还不包括溺水。
崔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很久才轻吐出一口气。
“是,有这样的风险。但做什么没风险呢?”
话锋一转,她甚至勾起了个自嘲的笑:“如果死了,就说明我小时候没错。”
做错事的人总会有报应的。
傻一点的人类就会相信这句话。
“崔、钰。”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关蹦出来的。
梁弋周恨不得掐死她,又有种血压爆表自己说不定死得更快的预感。
“干嘛呀?我跳都跳了!”
崔钰往被窝里一躺,四肢收拢在雪白被子里,只留了头在外边,望着梁弋周甜甜微笑:“如果真死了,你记得看三十秒广告复活我呗——好了别瞪了,看来你也没那么恨我嘛,很希望我好好活着?”
梁弋周不怒反笑。
“我是希望崔小姐未来能准时参加我的婚礼,不是喜欢说对不起么?记得礼金包厚点。”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梁弋周。”
崔钰忽然安安静静叫了他一声。
男人脚步顿了顿,偏头,声线冷硬:“说。”
“你过来一下嘛。”
她声音放低了两分,听起来很疲倦,又带点不易察觉的叹息。
梁弋周站在原地好几秒没动,像在跟什么无形敌人作斗争,最终还是落败,转过身来,冷冷斜睨她。
看到他不情愿的样子,崔钰简直要失笑,干脆伸直右臂,冲他招了招手:“近点儿,跟你说个秘密。”
梁弋周:“别得寸进尺。”
崔钰:“干嘛?怕我占你便宜?”
梁弋周:“对。”
崔钰:“好吧,那你走吧。”
梁弋周走到门口,手都搭在门把手了,顿了几秒,干脆地返回,面无表情地俯身:“讲。”
换崔钰被吓了一跳。
但她也没犹豫,飞快伸出食指,在他右眼下的痣上轻拂而过,轻佻至极的调戏动作。
其实在水里时,一度意识涣散,那一刻,不知为何,眼前冒出来的人影就是他。还有笑起来时眼角下很小的一颗痣,清晰无比。
想碰一下。
就一下。
……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也没犯罪吧。
“梁总,酒喝多了,会变丑的。”
她用逗小孩的语气说道。
梁弋周黑眸沉沉,深不见底。
崔钰盯着他鼻梁,都没擡眼。知道对面估计气得想把她吃了,于是见好就收地停下,举起两手笑眯眯做投降动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冲动了。”
她正要偏头,躲过这道灼人视线,下巴却被梁弋周的虎口钳住,迫使她转头。
“躲什么?”
梁弋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却用拇指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她柔软下唇,克制中暗含着放肆的轻微暴力,用崔钰完全躲不掉的力道,将压力施加回去。
“你现在做事只靠一腔冲动,是吗?”
屏气凝神的几秒被无限拉长。
下一秒,从外面冲进来的年轻男人仿佛行走的大喇叭,打破了窒息般的寂静:“崔姐崔姐,你没事——”
“呃……”
“吧?”
林云朝模特出身,腿长自不必说,几步就冲到了床跟前,径直越过在场另一人,冲崔钰扬起灿烂笑意,同时试图把梁弋周不着痕迹地挤开,嘴一张就合不上了,叭叭叭疯狂输出:“你精神看起来不错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对了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在国内啦,你没看来电显示吗?我打算忙完去找你的,但这两天在屋头休息,然后看到我舅晚上骑行发群里的照片,看到你衣服我吓死了!”
话音刚落,崔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感觉后脖颈衣领被人拎了起来,对方力气非常大,绝不是他这种控制体重的人能抗衡的。
于是林云朝怒视,选择用眼神谴责,毫不客气:“这位大哥,你这样对我就算了,那么野蛮的对一个刚英勇救人的女孩子,合适吗?”
说着,林云朝都在心里暗暗庆幸了。
命运安排的剧本果然还是属于他。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刚刚那个危险距离,对面这男的既然长着嘴怕不是……还打算亲下去??
吓人,吓死人了。
梁弋周冲他挑唇,语气温和,眼里却没一点笑意,赐了他冰冷的三个字。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