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消息很快传开,没多久,周茉跟卢缈都赶过来帮忙了。
“施姨想过来呢,我让她跟崔叔在家里休息,我想你……也应该能解决好。”
周茉带来了药膏,给她上着药,顺便瞥了眼不远处边扫地边打电话的男人,偏灰蓝的亚麻衬衫,黑色西裤,袖子一丝不茍地挽到小臂,背影宽肩窄腰长腿,大概是打公事电话,神色冷肃。她小声冲崔钰嘟囔了句,这心机花孔雀,可不要上当啊!
周茉能看出来,虽然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俩之间有种很奇妙诡异的气氛,看着风平浪静,实际问题可能很大。
崔钰被逗笑,想起周茉去年的黑历史,揶揄道:“那位少爷才是孔雀吧?”
那位娇惯坏的浪荡富家子,周茉工作时没少被气,最后离职前狠治了对方一顿。
闻言周茉的脸刷一下黑了:“别提他,晦气!”
“你这脾气,也就崔钰忍得了你。”
卢缈慢悠悠飘来,手里端着盘子:“林哥刚炸好的小酥肉,你能吃不?”
她问崔钰,刚说完又收回了:“算了,等你去医院检查完吧。对了,有什么想吃的吗,林哥说就顺便吃晚饭了,他来做。”
“崔钰——!”
卢缈话没说完,餐馆门刷地一下被拉开,一道匆忙请朗的男声陡然出现。
是庄致远。他来得风尘仆仆,鼻梁上还架着起雾的眼镜。
崔钰微微蹙眉,看了眼卢缈和周茉,两个人都摇头表示不是自己。
“应该是施姨,我走前好像听到她打电话。”
周茉跟她耳语提醒。
“我听说这边儿有冲突……你没事吧?”
庄致远赶到桌子旁,一眼看到崔钰脸上伤势,眉头深深拧在一起。
都不用崔钰回答,这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
“还好,没什么事,”
崔钰笑了下:“我皮糙肉厚,估计一两天就下去了。”
“那也得去医院啊。”
庄致远立刻拨了个电话出去:“我联系下我同学——”
崔钰站起来把他手机抽走,拍了拍庄致远肩膀,认真道:“我真的没事。”
“来都来了,要不留下吃个饭?”
林祺刚好端了盘凉拌木耳腐竹上来,看到来了新客人,自动招呼了一句。
林祺再一擡头,不小心撞到一双角落幽深的眼睛里。他长得跟梁骞周相像,眉眼深邃,但没有梁骞周柔和,只要不在笑,神情天然有种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桀骜感。
看现在这样,像欠了一千万。
四十分钟后,八菜一汤中的最后一道回锅甜烧白上完,庄致远俨然已经打入了内部,周茉对他印象本来就不错,卢缈也是一中的人,也混过学生会,聊一些趣闻旧事轻轻松松,并且他也没有因此失衡,总能在话题中把崔钰适时引进来,时不时扭头问她有没有夹不到的菜,性格温和,如沐春风。
期间,庄致远跟卢缈聊到一中的旧闻,教学风格之类的,忽然想起一桩事:“我后来听说,底下那届有个校友回高中看老师的时候跳楼了,叫什么……陶映什么的,好像成绩也不错,当时学校还组织过——”
他说到一半,观察到周茉和卢缈动作一顿,崔钰眼都没擡,气氛却发生了细微变化,立马判断出这是个不宜提起的话题,停下话头,飞速转到了最近新进的电影上。
周茉明显松了口气。
但总得来说,庄致远社交风格就两个字,妥帖。
林祺坐下时,瞥了眼坐在最角落的男人,看了圈场上的形势,差不多明白过来了,笑了笑,举起茶杯感谢在座的人:“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辛苦你们过来帮我料理这么桩麻烦事,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小崔这不方便,到时候还要去医院,我就以茶代酒了。”
茉莉花茶杯碰在一起,热气腾腾的饭菜勾人食欲,桌上一派和气,崔钰话不多,但时不时也会加入话题。
全程保持沉默的就梁弋周一位,不过也是因为他电话频繁,三四个进来,他都要去旁边接一会儿才回来。
“你假不是还有三天?是不是人家催你了?”
第四次出去又落座后,林祺问。
“没什么事,要看个厂子,过几天去趟郑州,我从这边直接过去。”
梁弋周收起手机,重新拿起筷子。
“梁总,真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一中的荣誉校友榜上还有你的名字呢。”
庄致远跟林祺要了瓶丝路春,拿了白酒杯倒满,真诚举杯:“你不方便的话,用茶就行。”
梁弋周唇角微扯,笑了笑:“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不会走路的时候就会喝了。”
崔钰擡眸看了梁弋周一眼。
周茉受不了这b王了,长叹了口气,给卢缈和崔钰夹了点绿叶菜:“吃菜吃菜!”
两个人喝完,庄致远才继续诚恳道:“你是……金融行业对吧?现在事业发展那么好,以后还打算回老家定居吗?”
梁弋周给自己又倒了杯酒,眉头微挑,散漫道。
“工作在哪我在哪。不过,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不用拐着弯儿讲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
庄致远倒了新的一杯致歉,语气温淡地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因为我挺喜欢崔钰的,所以免不了会有点儿在乎你,你们应该是关系很不错的……老朋友。”
周茉筷子都送到嘴边了,动作都定住了。还是卢缈帮她淡淡抽走了筷子,合上了嘴巴。
林祺送到嘴边的茶也拿远了,把椅子往外挪了挪,离梁弋周远了五十公分。
崔钰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慢吞吞地在啃排骨汤里的玉米,间或夹块胡萝卜送到嘴里,由于左边儿脸颊负伤,只能用右边嚼,像冬天存储粮食中的仓鼠,脸颊鼓鼓的。
看着面前这出,想说什么也来不及,只能加紧嚼的速度……吃着吃着觉得排骨太香了,也懒得开口了,认真看戏中。
主要她真的很饿,今天消耗太大了。
“你说话是挺直的。”
梁弋周像是觉得很有意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盯着庄致远:“那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什么老朋友吧。”
庄致远推了推眼镜,微笑:“嗯,前男友吗?你是幸运的。但是这个词缀,毕竟是……前。”
他以前算是不偏科、风格很正统的学霸,因为不想答应班上混子的作弊要求,被人在放学时堵住修理了一顿。第二次要挨揍前,崔钰刚好出现,手持板砖,从天而降,肩上带着尼龙绳,冷静地把那个人拖走了。
家里有个做教导主任的母亲,早恋这个词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其实那时候也说不上喜欢,但这么多年,他的确没忘记过她。
她的生命力强到让人过目难忘,又有很美的一双眼睛承载着那样燃烧的火焰。
梁弋周没说话,靠在椅背里,黑眸微眯。
“哇——勇士。”
卢缈撑着下巴,扫了眼梁弋周后,又看向庄致远,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你有什么优势呢,跟……这位嘉宾比起来。”
“崔钰,我的家庭非常温暖稳定,我知道你……不,如果你需要,也许它未来也可以变成你的后盾。”
庄致远看着崔钰,凝视着她的眼睛说。
他当然知道崔钰父母都不在了,他也很心疼这一点。
桌上一时间陷入微妙的沉寂。
因为大家都认识的、绝对无法接受挑衅的战斗派竟然在沉默,梁弋周什么话都没说,只有一缕很沉的落寞浮上来,又被他用轻笑压了下去。
庄致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忽然发现这事的节奏是不对的,但怎么就话赶话说到这了呢?
崔钰淡淡看着庄致远,若有所思,但绝对没有高兴。
“学长,你很优秀,”
崔钰抿了抿唇,语气没什么起伏:“但不要这么说。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后盾这个词,”她轻摇了摇头。
“太重了。对方家庭情况跟我无关,我有我自己就够了。”
“那……你最看重什么呢?”
庄致远索性豁出去了,轻声问道。
他自认确实也没什么短板。除非崔钰喜欢奢侈到他够不着的生活,但崔钰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崔钰仔细认真地思索半晌。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所以她思索地尤为严肃。
“脸。”
顿了下,她又严谨补充道:“和身材。”
除梁弋周外全桌都陷入了呆滞,气氛陡然间变得更奇怪了。
……
崔钰确实也没撒谎。
比如,她从不觉得年轻人的第一次是多值得纪念的东西,但是偶尔想起那个画面,因为美,还是能清晰从记忆之海中浮起来。
那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银丝打在窗棂上,深绿覆盖整个世界。
二十一岁的梁弋周,已经没再留前一年的寸头了,黑发长长了些,穿着崔钰给他买的十五块上下九淘货的黑色短袖,刚洗完澡,水珠还在滴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模样非常诱人。
大概是一向桀骜不驯的人服软比较难得。
他靠耍赖,把她抱在腿上亲了会儿,喉结微动,吻得绵长湿润。崔钰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敷衍两下就想继续去搬砖,因为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她大腿跳动,带着热度和硬度,存在感极强,已经隐约抵住了她。
“行了,等会儿再说——”
崔钰刚想强行离开,又被梁弋周握住手腕,不轻不重地拉过,往下,复住。
他轻吮着崔钰柔软的下唇,用高挺的鼻梁轻贴着她鼻尖,被情欲纠缠到胸膛起伏很重,薄荷味的呼吸交叠在一起,伴随着窗外愈发颠倒的大雨,崔钰听见梁弋周落在她耳边近乎惑人的耳语。
你可怜可怜我,崔钰。
……
漂亮就行,这句话在成人世界中显然不是万能通行证,但用在一些特定场合,比如施兰霞女士的质问,和此时此刻,是很有用的。时隔多年,实用主义者崔钰相信自己已经修炼出来的抵御这种美色的定力。
……应该……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