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老韩特别喜欢给我起外号。他说他上学时是老师最不待见的那种学生,比方说上课发怪声,接下茬儿,给哥们儿起绰号,逃课去网吧,玩游戏时学发大招儿的声音:嘟嘟嘟嘟……还说他妈妈曾经家长会回来打他打断一根晾衣架。
我说我真看不出来,看你现在人模人样的,上学时这么狗的吗?
他说看不出来就对了,人总要长大的,不可能二十几还跟十几岁似的。再说了,不稳重点怎么讨媳妇儿。
但我后来发现,他性格里皮和欠的那部分并没有真正消失,只是暂时被封印住了。在我这里封印解除,那个讨人嫌的中学男生面目彻底显露。我俩还没好那会儿,他挺能装的,装腼腆,装绅士,装温柔,装少言寡语。实际在一起后,成天在我耳边叨叨,烦死个人。洗澡时放声高唱猪猪之歌(就是汪峰那首《我爱你中国》,他改编成:我爱你猪猪,亲爱的胖达猪,我为你流泪,也为你自豪……),气得我冲进去拿毛巾抽他让他闭嘴。那么大一老爷们儿,光溜着屁股在花洒下面嬉皮笑脸,唱得更起劲儿了。
他嘴里我的外号可多了,好多都说不出口。这里介绍几个勉强能听的,比如:
胖达(我俩看一个视频,日本老爷爷嘴硬,非要把企鹅说成熊猫。日本人发音panda出来就是胖达,老爷爷这样说:胖达嘚丝!然后韩玉就学会了,在家对着我说了一天胖达嘚丝。)
猪猪(这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但是他说就跟我写小说一样,要有丰满的人设,于是他给我这个猪猪外号编了一长串背景故事。什么我本来所在的猪猪星球要毁灭了,我就乘坐宇宙飞船来到地球,先是被卖进农场当肉猪,后来被他救出来拐回家当观赏猪,还要办世界巡回展览展出猪猪星球最后一个居民……)
小蜱(北美这边一到夏天蜱虫就爆发,人被咬了以后会得莱姆病。然后韩玉不是老气我么,我就老是咬他,他就说:你是小蜱,不会传播莱姆病的小蜱。)
……
还有好多,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这人嘴特欠。起这么多,没一个正常点的爱称。
但在所有这些外号里,‘笨蛋’这个称呼打败了其他候选名字最终成为了老韩给我的微信备注,长达三年。
情人眼里不仅出西施,还出笨蛋。他觉得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我平时不会翻他的手机,有天我刷微博,里面都在晒男朋友给自己的微信备注,比如‘小仙女’,‘乖乖’,‘脑婆’什么的。于是我便拿他的手机过来看,看看他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我兴致勃勃打开一看,第一个置顶人:笨蛋。
我的嘴角本来上扬的,看到后脸立马垮下来。我举着他的手机去厨房找他算账,彼时他正在切黄瓜,中午要做黄瓜炒蛋。
我从他的胳膊弯里探进头去说:“我才不是笨蛋,我聪明着呢。你快改了,给我改成‘大聪明’。”
他吓了一大跳,咯吱窝里突然冒出颗头,赶紧用另一只手把我的脑门从臂弯洞中轻轻推出去,一面说着:“这儿有刀!也不看着点,笨蛋!”
我的脸垮得更厉害了,我不喜欢笨蛋人设。我看小说都不看笨蛋女主的小说。
他看我不开心,谆谆教诲:“笨蛋不是说你真的笨,这里是爱称;就像猪猪一样,也不是说你真的胖。”
然后他也好奇他在我这里叫什么,结果发现我给他的备注就是一个干巴巴的韩玉。
他啧啧说着:“你不爱我,承认吧。”
我认真给他解释说,我之前看了一篇报道,说是手机丢失后,骗子会根据通讯录里的联络人称呼发信息过去诈骗。所以尽量不要给亲人备注他们的简称,比如爸爸,妈妈,老公之类的,要备注正常的姓名,这样不会被骗子利用。
老韩不干,他举着个菜刀板着个脸:“这都是借口,你就是不够爱我。”
我说:“我怕你被骗钱,我这是更成熟的爱!不像你似的,小学男生的爱。”
他继续切菜,案板被他切得邦邦响,一时反驳不出口。过了好久,他转过头说:“我又不傻,换了骗子的语气我能分辨不出来?”
后来我在他的监督下,把备注改成老公,他满意了。等他一会儿去炒菜时,我又给改回了韩玉。谁也不能坑他钱。
如果我是笨蛋的话,那老韩也是个笨蛋。只不过他不承认罢了。
我俩因为谁是家里最大的笨蛋进行了旷日持久的争辩,两人都‘引经据典’,细数对方的种种笨蛋行为。
「我说:之前咱俩还没在一起时,有一次你莫名其妙吃飞醋。你是笨蛋。」
那时我俩每天早上一起走路去学校,到了学校各自分开,等晚上回家时再相约一起。我们边走边玩指认消防栓的蠢游戏,乐此不疲。
晚上睡前还会发一会儿信息,他兴致高昂地给我介绍阿森纳球队里每一个球员,教练,球队历史和战术……我则会抱着手机无聊到睡着。
我当时拿不准他是不是喜欢我,因为他给我发信息真的是教学性质的聊天,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他孜孜不倦地向我安利阿森纳。每一句都是他自己打字打出来的,不是百度百科出来的。这让我疑惑,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把我发展成下线?
他说当时他也拿不准我是不是喜欢他,因为我总是聊着聊着就不回信息了(睡着了)。然后我还表现出对他说的话兴致缺缺的样子。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又实在按捺不住,所以只好用这种方式和我聊天。
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两周。
加拿大的感恩节在十月的第二个周一,周一连上周末就是三天小长假。
这是小长假回来上课的第一天。我们有门课一起上的,上课时我俩不坐一起。都是他跟胖子坐后排,我坐第一排。
上课前韩玉溜达着到我边上,说胖子想叫上几个人一起租车去多伦多玩。他说话时松松垮垮站我桌子旁,一只手还撑在我的笔袋边上。他心情格外好,也不知在开心什么,人都放松很多。
我正相反,低头看了眼他手臂的青筋,说:“好啊,什么时候?”
他说这周末。这周五胖子生日,周五晚上在胖子家聚餐,周六一早出发去多伦多。他边说边看我,我则把目光移开,假装低头翻笔记。
我说行啊。我说完,韩玉站我跟前没走,我擡头询问地看他。结果他嘴角轻抿,笑笑地看着我说:“你不问问都谁去呀?万一把你卖了呢?”
我一愣,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只要韩玉去,那我就去,只要他去,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于是我象征性地问了句:“那你去吗?”
韩玉点头:“我当然去啊。”
我哦了一声,面上不自觉显露出‘那不就得了’的神情,但又找补着问了句:“那谁开车?”
他认真说:“我和胖子轮流。”
我冷冷淡淡说:“好。”
说话间我的心跳很奇怪,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只要韩玉一开口,我的心就砰砰加速;只要我自己一开口,心跳就放缓。
我为什么这么别扭呢?事情是这样的,过去的三天感恩节小长假,我基本没有和韩玉讲过话。放假三天我在家赶作业,而韩玉也没特地来联系我,我是有点……生气的。不知道他在干嘛,虽然他也没有义务告诉我,但我就是不得劲。所以回来上课的第一天,我一直端着。他问什么我答什么,不想让他觉得我惦记他。
但他反而出奇热情,在我桌前不走了。还拿起我的圆珠笔一下一下在我眼皮子底下按着,挑战我的耐心。说起来的话,他今天也奇奇怪怪的。
第一排基本没人,这时来了个文质彬彬的中国小哥坐我边上。他看了我俩一眼,然后看我桌上有摊开的笔记,就敲敲桌子:“同学,笔记能给我拍一下吗?”
我把笔记给那小哥,小哥说谢谢,我笑着说不用谢。
等我转头看韩玉,韩玉正若有所思看那小哥。随后他回过神,和我点了点头,神情秒变路人:“那这事说定了。”我说好。估计是我旁边有人在了,韩玉也没多留,回到最后一排。
一节课上完,那个小哥下课留住我,继续拍之前的笔记。我当时急着要走,我说要不留个微信吧,我回家拍好原图发给你,小哥说也成。我和小哥在走廊讲话时,韩玉就背着包远远站着等我。我这边加完微信聊完时,刚看向他,他便转身往楼外快步走,我赶紧追上去。
结果那天回家时韩玉全程别别扭扭的。我没反应过来哪里惹到他了。我还委屈呢。
我一路指消防栓,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不和我玩这个蠢游戏,一路沉默地走。
最后比分15:0.他一分没得,我自讨没趣。
我实在是疑惑,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么啦?”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去碰他。
他板着个脸,前额的头发掉下几缕,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和我道别:“我回家了。”语气硬邦邦的,也没说明天见。我看他离去的背影都垮垮的,外加上他个子高,就更显落拓。
当晚他破天荒发了条原创朋友圈(之前都是转发足球资讯),那条朋友圈写着:困。配图是张不知所云的黑漆漆的灌木丛。
底下胖子给他评论:困就睡,瞎他妈矫情什么。犯病了?
过一会儿我再看,韩玉把那条朋友圈删了。
就真的还怪幼稚的。还令我一头雾水。我很肯定他那条朋友圈就是针对我,但我是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大哥喂,是你隔了三天没来找我,你怎么还别扭上了。
平时有课的晚上,都是他主动找我说阿森纳,今天该介绍队里的奥巴梅杨了,结果我等了半天没见他的消息。所以我干脆主动去找他。
我说:“你在干嘛?我刚刚给助教发了笔记过去。几十页的笔记,拍起来好累。”
过了半天他才回:“什么助教?”
我说:“就是今天上课坐我边上的那个人啊。他管我要笔记,因为他批作业时要看教授是怎么讲的。”
我攥着手机等他回信,结果他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我接起来时那边还窸窸窣窣的,还有风声,不知道他在干嘛。
他有些急促地说:“那人是咱们这课的助教?”
我问了句:“是啊,你以为呢。你在干嘛呀?”
他喘着粗气:“我出来夜跑,沿着河。”
我说:“你大晚上的十一点跑什么步?”
他嘿嘿笑了两声,傻里傻气的:“没什么,刚有点闷,就出来跑跑。”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我想问他前三天放假去做什么了,但我问不出口,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有什么资格查岗啊。
那边他换了副语气,精神抖擞地说:“我现在回家洗个澡,你等我下,我们今天要讲奥巴梅杨。”
我说:“好的。”然后我又补充了句:“不闷了吗?”
他自嘲地嗨了一声,没再说话,匆匆忙忙给挂了。
「我说:总结陈词,上了快半学期的课,不仅不知道助教长相,还吃醋吃到助教身上去了,真是个笨蛋。」
「老韩说:你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我又开始胸闷。那三天我一个人跑去多伦多买礼物,还偷偷准备表白的事情,忙活了一通,开学回来被打岔,能不憋屈么。再说了,我和你讲了那么多句,你板着个脸,人家小哥一来,你立马微笑,我当时又不知道他是助教。把我气的啊,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多心塞。我沿着河一路跑,跑着跑着还碰到浣熊一家过马路……」
「我说:丢不丢人。」
「老韩说:那要说到吃醋,你不也吃过那谁的醋么。」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冲过去捂他嘴,还掐他胳膊:不许说!不、许、说!
老韩疼的眉头拧在一块,手疾眼快攥住我俩手腕,牢牢箍住我:我就说。
(让他下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