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采葛篇十黑色意外
“驾!”
四匹马在黑夜中一直向南奔,大雨一直延续到中原地界还没停,地面全是深深浅浅的泥窝,马蹄飞溅起黑色的雨水,只有被朦胧月光点缀过的雨滴是黑夜中唯一亮点。
“到汴京还有多久?”邓玄子问卫聿川。
“渡过前面的河,再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孙有虞兴奋地驾马追上来,两个黢黑的黑眼圈中央闪烁着垂涎的眸子:“那咱快到了啊!诶,听说汴京好吃好玩的当属天下第一,咱这回去,多待几日,好不容易机宜司里给了公差费,怎么着也得犒劳犒劳自己。”
邓玄子打了个哈欠,才睡了两个时辰,他白了孙有虞一眼,“庸俗。”
前方就是汴京城了,四人绕道先去南边的城外堤坝,就是六个朝中大臣被集中射杀之地。
已经是半夜时分,四周无人,四人找了个树林茂密处避雨,雨水将蓑衣打了个半湿,卫聿川栓好马,抽出两把油纸伞,他和霓月一把,邓玄子和孙有虞一把。
“你们还记得密旨上写得案情综述吗?”卫聿川看着黑夜中营造了一半的堤坝。
“上面说,案发当晚没有脚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六个官员当晚在城外护城河监察预备修建的河道防洪堤坝,除了马车夫,也没有带随从,马车夫找地方拴马,河滩湿滑,掉河里被冲走了,几个大人往河道边去,被皇城司的人发现时,满地都是乱箭,尸体已经被吊到一旁的大水车上悬挂了。”
大雨唰唰,河道边异常湿滑,卫聿川刚要跳下去探查马夫被冲走的地方,霓月脚下没留神,一脚踩空,溜进了河里。
“小心!”卫聿川和孙有虞眼疾手快拉住霓月立刻将她拖了上来。
霓月半个身子已经湿透:“这是堤坝吗?怎么站在边儿也被冲走啊!”
前方营造了一半的堤坝地基露在外面,邓玄子蹲在河道淤泥里,“大雨把痕迹都冲没了,皇城司怎么不知道保护现场?”邓玄子叹了口气,接着疑惑地起身。
“怎么了?”孙有虞赶忙跑过去给他撑住伞。
“为什么要在这里建堤坝呢?这地质水文条件……不太好。”
“哎呀咱老百姓就别操心上头人的决定啦!”
孙有虞在岸上伸手,邓玄子抓着他胳膊迈上岸,“这个案子很重要,我和卫聿川都想早点破案,若真能立功,我或许就能快点离开三处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说你贪污你就这么认了?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扔到机宜司的吗?”
“我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没的。”孙有虞慢悠悠地往前走,“你都当谍人了,还嫌自己命不够长是吗?活在当下吧,我行人司一部,除了我,另外四个兄弟全死了,我醒了之后什么线索都没有,我怎么查,我只能记住他们是哪天没的,朝廷那箱金银财宝本是要让我们赠与会面的辽人,就算我真的贪污了,我一个人擡都擡不动,这明摆着就是拿我当替罪羊,就是冲你来的,你还能查清吗?”
邓玄子默然,但眼中仍旧坚持。
半夜的汴京城静地有些异常,卫聿川印象中汴京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宵夜一直会开到寅时,勾栏瓦舍半夜也能看到烛火,更重要的是街上百姓悠闲随意,城中烛火通明。
但是今晚到处黑漆漆的怎么怪瘆人呢?城门口只开了一半,守卫看了四人的令牌,检查了包袱,发现了其中交由应天书院的身份名帖,里里外外仔细审核,机宜司给三处的身份是进京入应天书院读书的学子,准备考上舍生,所以有家人同行不奇怪。
守卫半信半疑,又换了两班守卫审核完毕,才放行四人。
城中笼罩在暗哑的黑雨里,沿街商铺楼阁灰蒙蒙地看不清招牌,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个铺子亮着烛火,四人牵着马只听见回荡着“哒哒”的马蹄声,偶尔有百姓穿着蓑衣踩着水湿哒哒的经过,匆匆买点夜宵又匆匆消失了。
几辆马车从三处身边经过,车里掀开轿帘,向外冷冷瞥着这城里的陌生面孔。
“我好饿,你们饿吗?”霓月张望着,不远处只有一个街边小铺子亮着灯笼。
霓月跑过去:“老板我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老板从小车后冒出头来,闻声悄悄在小摊上给霓月找着吃的。
孙有虞闻见了酒香味儿,伸着头往柜子里打量,“老板!来二两桂花酿!你们要不?”
卫聿川和邓玄子摆了摆手。
“客官二两……”酒铺老板一脸丧了吧唧刚擡起腰,看着孙有虞瞬间惊喜,“孙有虞!”
卫聿川孙有虞和邓玄子连忙凑到灯笼下辨认一番,竟然是张旭柳,他们从辽接回来的那十二个谍人之一,跟着孙有虞从西京道返回的。
“老张!你这么快就在安顿好了?!”孙有虞惊讶,没想到会在汴京碰到张旭柳,不过孙有虞这一嗓子在萧瑟的街上显得过于生机勃勃了,引得周围零星几个穿着蓑衣、打着伞的行客忍不住透过细雨往这边看。
张旭柳开心地和孙有虞拥抱:“侄女在汴京开了绣房,八年过去了,娘子和孩子跟着侄女来京城讨生活了,我从老家赶来的,一路好找,一家人终于团聚,真的还得谢谢你们。”张旭柳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孙有虞拍着他:“喜事哭什么哭,不用谢,再送我二两酒就行。”
“送你一壶都行!”张旭柳豪气地抱着一大壶塞给孙有虞。
“哎呀呀你看看你,我就随口一说。”
“嘁。”卫聿川抱着双臂,真是服了,孙有虞这人,走哪都能吃上好的。
“怎么沿街就你一个卖货的?”卫聿川奇怪地问。
张旭柳张望着四周低声道:“六个大臣不是死了吗?凶手一直没抓到,听说还有人失踪,都是读书人,前几日在鸦枝巷子有人听到诡异的笛声,乱咒杀人,钻耳挠心的,笛声过后原本在街边喝茶的一个书生眨眼就消失了。”
“听着像编的,你怎么看?”邓玄子问。
“最近各地都在搞营造,经常看见工部带着人马进京出京来来回回,我看定是人为,怕是有什么细作瞄准了这个时候,搞破坏来了。那些书院里的学子,都是我大宋日后可造之才,他们这是想折了我大宋的芽。”
霓月和孙有虞在一旁已经吃上喝上了,卫聿川和邓玄子思索着,张旭柳又包了一油纸袋出来,塞给两人。
“拿着拿着,我也得收摊了,最近没什么生意,我闲不住又出不上什么力,偶尔上街来看看。四位前来,是来查此案的吗?”
“呃,我们这官阶碰不到这种大案,来抓几个小贼罢了。走了。”卫聿川跟张旭柳告别,四人往城里街巷去,沿街一家客栈还没打样,四人匆忙住下,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闷味儿,卫聿川给霓月开窗户通通风,抱着自己包袱准备去隔壁房。
“明天得去找礼部尚书,还得查程寰和单小青的关系,还有书生提到的走私小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批书的源头到底在哪……,到底还有多少人像霸州那两个被抓的书生一样,有被策反的意图。”
“早睡吧,这几日任务都很繁重。”卫聿川说着,忍不住蹲在床边看了霓月一会儿,“你要不要再吃点喝点别的什么的?汴京有勾栏瓦舍,霸州没有,明日若是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卫聿川尽量避开那三个字,怕她疲了乏了又想找瘾,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我是意志力那么不坚定的人吗?现在的我跟之前的我不一样了。”
“那就好。”
卫聿川点点头,给霓月吹灭了烛台,离开了房间,霓月早有些困意,倒头便入睡了。
房里烛火暗下来的瞬间,屋外窗户有个驻足已久的黑影凝视着屋中人,片刻之后起身,离开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