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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二章 贡院晡时寻人事件

    第二章贡院晡时寻人事件

    李蓬蒿出了都堂中门,径往东南走,才去五步,就遇见熟人。

    来者年纪比他轻上很多,二十出头模样,却有一副四十来岁的眉眼,紧锁纠蹙,仿佛一碰就碎,叫人忧心他的重负。这人名叫权鹤一,其父权德舆是当朝掌制诰的中书舍人,朝散大夫品阶,儿子出生时恰读到杨衡的诗句“一一鹤声飞上天”,所以命名“鹤一”。

    建中年间,李蓬蒿父亲还在长安供职的时候,这两人同是国子监太学的学生。后来李父出为滁州刺史,李蓬蒿也跟着离开,相见机会也便少了,这会儿碰上,已经隔了三四年光景。

    所以权鹤一一遇他,开口就是:“怎么不来找我?”

    李蓬蒿没有停下,犹自往前走,权鹤一也便趋步跟在后头,他比李蓬蒿高出半个肩头,后者回眼瞟他,都不得不上擡视线。

    “噢就是,不得空。”李蓬蒿支吾道。

    “骗谁呢,去年十月各州举子进京,到现在过了四个来月,您挺忙啊。”权鹤一驳舌道,“我还以为你州考落榜,来不了长安省试了。”

    唐朝进士科考的生源,分“乡贡”和“生徒”。其中“乡贡”是由县一级考试,经过淘汰,选取若干名考生送到州、府,由州、府再考再淘汰,最后送到中央,会同“生徒”一起参加礼部省试。

    举子一般十月到达京城,来年正二月正式考试。到京后,会有行卷、元日引见、国子监拜谒、学馆听经问难等活动,因此相互结交碰面是很正常的。但是权鹤一四个多月来都没有见到李蓬蒿,难怪出了这思想。

    李蓬蒿听后就噤声了,步子还在向前走,口上却不知道怎么回话。权鹤一记挂他,其中真意他是清楚的,但该怎么回馈,他实在没有主意——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年纪了。以他现今的岁数,三四年不见,就如同隔了天壑,家世境况也有所差,所以进了京,也没有到权家府上去拜会,失掉礼数,一直是忐忑的。

    权鹤一见他闷声不吭,知道多半是有顾虑,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还跟着,一步一步紧在后面。

    李蓬蒿一面走着,一面侧头回去,又擡眸瞟他一眼,心下嘀咕:这小子,怎么长得这样高了。

    “你上午的诗写得怎么样。”权鹤一打破僵局道。

    “还行。”李蓬蒿应,“凑合吧。”

    “你这是要去哪?吃了么?”

    “没,要去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韵书。”

    “韵书?”权鹤一诧声道,“你《切韵》丢了?”

    “嗯。”李蓬蒿应道,“准确说,是被偷了。”

    “被偷?”权鹤一更吃惊,“什么时候的事?考试期间么?”

    “估计是在进考场搜身的时候。”李蓬蒿从袖子里掏出那两张字条,递给身后的权鹤一,“那些胥吏有问题。”

    权鹤一将字条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好几个来回,奇道:“抓杀人犯找你做什么?你又不是大理寺刑部的。”

    李蓬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先去看看。”

    权鹤一:“你打算直接去东南角第三根柱子找他?”

    李蓬蒿:“不,在这之前,得先告个状。”

    半烙饼时间后,李蓬蒿和权鹤一站在了一名金吾卫面前。

    “偷你韵书?”金吾卫愕声道,眼珠子不住地在两人之间转悠。

    “我复述一遍啊,考试结束后,你从中门出来,撞上个人,那人把你韵书偷了,让你去这后院东南角第三根柱子找他,是这意思么?”

    “嗯对,还说要我帮他抓杀人犯。”李蓬蒿佯装正色道。

    说毕,他和旁边的权鹤一对视了一眼。

    来之前,两人就对好了口供。李蓬蒿认为,须告知金吾卫《切韵》被偷一事,但不能让对方知道纸条的存在。理由很简单,那纸条是何来历尚不清楚,上面有没有被动手脚也不一定,万一金吾卫从纸条上发现了一些隐藏内容,那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很可能被当做舞弊处理。

    所以他们才隐去了传纸条的部分,将故事编成另一种模样。

    “不是,那你当时没抓住他么?这人这么多,他总不能一下子没影了吧?”金吾卫质疑道。

    “呃······就是因为人多。当时刚从中门出来,挤在人群里,大家摩肩接踵的,不知道谁是谁。他是从我身后偷东西的,偷完后趁着人多,在我耳边说了那句话,等我好不容易转过身去找,已经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哦,混在人堆里,认不出来了是吧。”金吾卫迟疑地点点头。

    见到金吾卫将信将疑的样子,权鹤一在后面咳了两咳。李蓬蒿侧眼去看他,作一浅笑,似乎是在回应:编造成功。

    其实他们还隐去了一条关键信息,那就是偷书者的胥吏身份。很显然,偷《切韵》、塞纸条,不可能是在李蓬蒿吃馎饦、挤马车的时候动的手,因为所有考生进贡院之前都要搜身——胥吏一搜,那纸条根本无处藏身。

    纸条带不进考场。要真想带,除非那把关的胥吏动了手脚。所以,偷他《切韵》、塞他纸条的——就是进贡院时给他搜身的胥吏。

    李蓬蒿回想起第二张纸条投递过来时那个人的背影,这个答案就更明确了。

    但是,他们不能让金吾卫知道这条信息。理由在于,那偷书者要想和李蓬蒿在东南角第三根柱子相见,就不能再以胥吏的穿着现身——因为一个胥吏和一个考生说话实在太显眼了。

    另一方面,如果李蓬蒿咬定了偷书的就是个巡场胥吏,等领金吾卫到柱子那边,看见对方并没有穿着胥吏的衣服,不仅没法立即将其定罪,反而显得自己说辞矛盾,招致怀疑。

    “那行,我跟你们过去,反正那家伙在那里等着,等到了搜一搜他身子就是了。”金吾卫一面说,一面擡了擡腰间的横刀,率先转身走去。

    “多谢官爷。”李蓬蒿和权鹤一躬身叉手道。

    此时都堂后院十足的热闹。院子被回廊框起来成个凹字状,院内一些山水树石花木,出来新亭、竹洞、稻畦、方桥、乐池数十来处景观——不出户庭,壶中就是巍巍天地。这时候下雪,玉树兀立,秃枝外冒,更有点萧索而坚韧的意思,五百举子抱书在树下站着,确实是个风景。

    廊上多是胥吏,巡完了考场又来巡廊,手上抱了砚水、点心、泡饭、茶酒、菜肉来卖;也有些军卒,看打扮多是金吾卫,腰把横刀,在众举子间走得步步生风、声威赫赫,多半的是平日不顺,借这时节在一众傲书生面前逞逞威风。

    李蓬蒿、权鹤一跟在适才的金吾卫后首,一步一步穿过一应考生、胥吏、军卒,向目的地走去——东南角,第三柱。

    一路走,李蓬蒿一路思想着:抓杀人犯,说明是刑侦一道人员,要么大理寺,要么刑部,要么就是不良人;看这人行事诡秘,不似官门作风,多半是不良人;只是,不良人侦查凶犯,为何要找他李蓬蒿帮忙,自己名声不彰,且并非此道中人。

    又一转念:为什么抓个犯人,需要这种迂回手段?难道犯人身上藏有火药相关的危险物事?既如此,怎么不禀告知贡举的礼部侍郎呢?怎么不禀告在场外镇守的金吾卫呢?是无法说,还是不可说?

    思想间,离院子的东南角已经愈近了,忽听权鹤一在耳边道:“看到了,那柱子下边,果然有人。”

    李蓬蒿微微一惊,擡头看去,那东南角第三柱相去已不过十来步远,下头确乎斜斜倚了两人,都是羊羔大裘袍,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都自望着院中的情况,似是等人的模样。

    金吾卫侧头瞥了李蓬蒿和权鹤一两眼,而后凛然正色,脚上步伐加快,霍霍几步就和后首两人拉开距离,领先七八步到了那柱子前,放声呵斥:“干什么呢?!”

    柱下两人受他一喝,赶忙站正了身子;李蓬蒿和权鹤一对视一眼,也加紧步子赶了上去。

    到了跟前,见到那柱下两人模样,却双双咦了一声,愣在原地。原来对方二人生得一副纺锤脸星月目,不似唐人样貌;金吾卫一逼问,果真是新罗人,到这考场来,是要应试“宾贡进士”的。

    宾贡进士,称呼的是进士及第的外邦考生。唐朝科举很有名,很多异域学子都入唐来游学,贞观年间,就已经出现外夷的贡士。他们大多在国子监太学修习经籍诗赋,成绩优异的,可以和生徒、乡贡一起,参加礼部省试。其中参加进士科考试并且最终考上的,就叫这个名字。

    这两名新罗考生,也是这个情况。

    金吾卫追问两句,还上前搜了他们的身,然而一无所获。李蓬蒿不死心,上前一步问道:“敢问两位必先,是何时到这里的,可有看见其他的人到这柱下来过?”

    新罗人回答,他们晡时二刻就已经在这里,因位置偏僻,其他考生多在院子他处交流畅谈,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匪夷所思。

    权鹤一走到李蓬蒿背后,轻声耳语道:“会不会就是他们俩,只不过看见我们带了金吾卫过来,不肯承认?”

    李蓬蒿摇摇头,低声回道:“巡场胥吏都是礼部的人,这两个新罗人的唐话挺蹩脚的,要是伪装成礼部胥吏就露馅了。”

    但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金吾卫这时已经打发走了那两个新罗人,转身向他们走来:“现在怎么说?”

    李蓬蒿思绪纠缠,也不知如何作应,只好诿诿回道:“罢了,看来是我命定要丢这一本韵书,适才有劳官爷了。”

    权鹤一见他要放弃,正待要急,忽听左手边上发出一声呼喝,叫的是李蓬蒿的名字。两人双双转头,看见回廊另一端轰轰走来一群考生,为首一个剑眉飞扬的男子,浑脱帽,翘头靴,狼毛大氅;考生们簇拥着他,一步步飒健而来。

    “裴陡行······”权鹤一看清为首的男人,不由得失声道。

    这正走来的裴陡行再没有别人,正是一代奸臣裴延龄的儿子。裴延龄在贞元八年升任户部侍郎、判度支,管大唐的经济命脉,但他本人不懂理财,立了很多名目来迷惑唐德宗,宰相陆贽讨厌他的奸佞,就上书写了一封《论裴延龄奸蠹书》来揭发,最后反而遭到德宗的罢免,裴延龄更加得势。

    裴陡行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很显出跋扈的样子。他和李蓬蒿、权鹤一,都是建中年间国子监的学生,只不过跟李蓬蒿与权鹤一之间的关系不同——他和李蓬蒿,有过节。

    回廊不长,不出五弹指,就对上了面。对上了,先自站定,也不说话,裴陡行拈下嘴角叼的苇管,由旁边一个弓腰的考生接过;他自己眼神一直在李蓬蒿身上,懒怠的半月状,有些兴致盎然,有些玩味。

    “远远看着像,没想到还真是你。”他开口了,戏谑的语气。

    权鹤一看了李蓬蒿一眼,见后者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代为应道:“对不住了,蓬蒿和我都眼忙,没顾上看您。”

    听了这一句,裴陡行脸部抽搐了一下,眼神稍错开了,分了半点在权鹤一脸上,声压低了道:“权鹤一,你我父亲同为京官,咱相互还有照应的地方,可别太会说话了。”

    “同为京官”,很明显,在点李蓬蒿——他的父亲不在京城,被贬出去的。

    权鹤一捏捏拳,正待要驳,李蓬蒿胳膊半擡,阻了一阻。他起了动静,裴陡行也便被引去,眼神再度聚焦在他身上。

    李蓬蒿正过身子,冷脸看着对方。

    旁边的金吾卫在这时插口道:“你们聊着,我还有差呢,走了。”语毕,从李、裴二人身侧穿了过去,然而这二人目不斜视,都自互相盯着,并不理会。

    权鹤一略为担忧地看了看身边的人。

    终于,“什么时候成亲。”是李蓬蒿先开的口。

    裴陡行嘴角勾起,得意地笑了,仿佛赢了一场大仗。“明年六月,怎么,来么?”

    李蓬蒿也跟着一笑:“你有请帖,我当然来。”

    裴陡行:“那请帖怎么能少了你一份。”

    李蓬蒿:“好,我来。”

    话毕,又双双沉默,各笑里含刀,冷看着彼此。

    其实这两人的过节,说来也简单,也便是原本和李蓬蒿相好的女子,最后许给了裴陡行。那女子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当年李蓬蒿父亲在京供职时,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朝堂就是朝堂,官阶变,姻亲也就跟着变,当时他们年纪小,也谈不上才子佳人的肝肠寸断。

    这么多年过去,李蓬蒿早不介怀这么个过往,可是偏偏环境就是很怪,他本人不觉得,周围人却硬要说他和裴陡行有什么抽皮扒骨的夺妻之仇,连带他和裴陡行的关系也很怪,每次一见面,好似都得登台演这么一出交手戏,才对得住台下的呼喝——裴陡行似乎还乐在其中,但他自己实在是觉得腻歪。

    这厢腻歪结束了,李蓬蒿正思量着找个台阶,可那裴陡行还不依不饶,跟着问他:“上午那诗写得怎么样啊,我看你动作蛮快的嘛。”

    李蓬蒿笑笑:“裴郎还蛮关注我的。”

    “那是,就坐在你斜后方,只隔了六个座位,不关注你关注谁。”

    简简一句话,李蓬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就坐在我斜后面?自己发现袖中纸条、向左右邻座借韵书,岂不都被他看见了?

    思量到这里,再擡眼去看裴陡行眼神,顿时就觉得另有一番内容。

    然而没等他开口试探,院子西首忽地喝声大作,原是有人要吟自己的诗。进士考试的“杂文”科纪律较为宽松,考生不仅可以在休息时间交谈考题押韵的难点,还可以彼此借鉴,互颂作品,氛围相当自由。这会儿吟诗的声喉,清晰可辨是定州口音,且高亢嘹亮、有穿云直上的意思,满是意气。再听诗的内容:“已变青门柳,初销紫陌尘······”不会跑,理当是他——

    “博陵崔护!”裴陡行旁边一个满脸雀斑的举子跺脚道,“是崔护啊!写出《题都城南庄》的崔护啊!”

    《题都城南庄》听名生疏,但里面内容一定耳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是崔护为了一个城南少女写的,其中许多轶事,助长了这首诗的名气,因此今年在京举子的诸多行卷中,据传崔护最获赏识,已经得了礼部侍郎的青眼,铁定中榜。

    这么个才俊当庭吟诗,肯定引人瞩目。裴陡行身边的读书人都自按捺不住,眼神早勾勾的飘了过去,他自己也不好再滞留,向李、权二人做了个叉手,便领着一众跟班,要转头看热闹去。

    临走前,留了一句话:“你,可得好好考。”

    李蓬蒿一怔,顿时两肩沉沉,感觉到相当的分量。

    裴陡行等人走后,权鹤一回看向李蓬蒿道:“现在怎么办,在这里等那个偷书的人么?”

    李蓬蒿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权鹤一定睛看了看他,觉察到他的纠结神色,于是抿抿嘴,伸手去拍对方的肩:“你愁什么,我在这儿呢,大不了我的《切韵》借你。”

    闻言,李蓬蒿轻轻一笑,斜眼瞅了瞅身边这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弟弟,心里纳罕:怎么说话比我还老成;他揶揄说:“你自己不用?你座位跟我离了十万八千里远吧,要是考场上想不起韵部了,再想跟我要回去,主司可不给你这机会——今年可是吕渭吕侍郎。”

    进士科考试由礼部主持,出题监考的就是礼部侍郎,名“知贡举”,俗称“主司”。这吕渭就是今年坐镇堂前香案后的“考场阎罗”,以刚直严厉著称。

    “无所谓了,我不是你,今年肯定考不上。”权鹤一松散道。

    李蓬蒿皱了皱眉,擡手就一拍过去,正中对方前额。

    权鹤一吃痛,护住前额,嗔怪道:“那我不给你,你能怎么办?上午那诗你还勉强能写出来,下午这赋你就不行了吧?你也不像他们那些能把韵部背下来的人。”

    李蓬蒿抿抿嘴,错开眼目视前方,犹疑道:“嗯······勉勉强强写,应该还行。”

    他本也对科考没有什么偏执。有才干,但不是天生大抱负之人,向来得过一日且过一日,不爱做打算。他的父亲一生跌宕,深知道官场的艰难,因此对他也没大要求。只是这进士科自兴起后大为风行,整个大唐的读书人都以进士及第为荣,风向所趋,他李蓬蒿不跟着来,显得很不合群。且就算不考,他多少有些无聊,所以也当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这下子丢了韵书,要换别人,早急得抱头跳脚,生怕还得再来一年。他倒觉得还好,本来也没当成大事——因此那偷书人想以《切韵》为要挟,逼他配合做事,可以说是如意算盘落空了。

    只是他自己不上心,他身边的人反而要替他介怀。权鹤一就跟自己丢了韵书似的,眉头紧锁,左右踱步,最后决心道:“这样吧,我去跟吕侍郎反映下,看他能不能想办法,再弄一本韵书进来。”

    李蓬蒿嘴角略尴尬地扯了扯:“不用了吧,我也······”

    权鹤一:“就这么决定了,你在这儿等我。”语落,转头就要走。

    李蓬蒿知道拉不住他,只好叮嘱道:“记得用刚刚给金吾卫的那套说辞啊。”

    这句话出去,不知道权鹤一听没听见,总之他步子飞快,不多时就出了视野。

    望着他远去,李蓬蒿重又吁了口气。他环顾左右,重新确认所在的方位:东南角,第三柱,绝对没错。

    那么,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继续往下想。目前来看,偷书的人心思缜密,因此提前预算到自己会带金吾卫过来,先行躲避,也不出奇;既然如此,那这个“东南角第三柱”,显然不是理想的见面地点——主要是想把自己引过来。

    大费周章至此,一方面是不欲暴露,另一方面,也表明他们绝非官家身份,否则不至于躲着金吾卫——非官家,又何来逮捕凶犯的责任?要他李蓬蒿配合更是荒谬,自己连刑侦官道都搭不上边,更休提官门外的了。

    难不成,真像那纸条上所说,是“千余载后”的人?

    这时院子西首的喝声更哄起来,一喉下去又一喉接上,各方才子竞相登场,雪天玉树下,吟他们旷古的诗。热闹都在西面,东面一下子就冷落下来,李蓬蒿往西看,像隔了几万重山水,几世子的银河,荧荧脉脉,恍恍惚惚,那边是那边,这里是这里,两世界的人,顿时感到分外的寥落,分外的隔阂了。

    突然有人拍了拍李蓬蒿。

    李蓬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他惊觉时,未转身,已先感到浑身起了鸡皮。

    而后,他腰间用力,一点点扭过身去:先见到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视线往上擡,濯濯绛褠衣,洗得笔直挺阔,腰间就是铜铁带,七銙;过了腰再往上,是双手托了个食盘,上面有茶有酒有点心有泡饭;往上,往上,再往上,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脸——

    “这位郎君,添些酒菜么?”

    音未落,李蓬蒿感到后脑受一重击,下一瞬便两眼一黑,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