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太平天国历史编辑
太平天国历史编辑的机密文件被存储在NARA
注:美国国家档案馆
三层,东南角落的十八号档案保险室——进门,左转第二十一个柜,虹膜识别开启,从上往下第九层,再就是从左往右,第四个聚酯保护套,编号1.1-4.3-204306.687220。共一百七十三页,为首第一张,书标题为《蒙太奇计划第一期历史编辑行动报告》,副名《太平寓言》,作者佚名。
关于这份报告,方伯庚要强调的第一点,是它的书写语言——这是一份汉语文件。显然,这位佚名的作者是一个中国人。第二点,是文件的语言特色——并非经过美国官方文书训练后的规范用语,而是文白掺杂,像一本清末民初的野史,灰扑扑的荒烟蔓草的,字里行间透出旧世界极黑的死魂灵气息。没有英文译本,因此多数探员不愿去读,唯见到母国语言的方伯庚下了功夫,一整本读完,真切领会到整个行动的惊悚与怪兀。
《太平寓言》第一页第一段话,是关于“洪秀全”的人物简史:“
小名火秀,为客家,其先世自嘉应州迁来,祖名国游,父名镜扬,一作观扬,母王氏,兄弟三人,长仁发,次仁达,秀全最幼,此外尚有一姊一妹,继母李氏,无所出。世业农,家计不丰,惟其父则公正有才能,颇负乡里望。”这是对他祖先源起、家中人丁状况的概述,后面是一些逐岁增长的经历铺陈,如“
秀全七岁,入塾读书,聪明异常”,“
十三岁,通经史诗文”,“
十五岁,始赴广州府应童子试,不第”,“
十六岁,以家贫辍学”。
变故发生在道光十三年——也即当前时空史载的,洪秀全在广州得到《劝世良言》的那一年——然而在这段文字里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样子:
“
是年洪秀全再赴广州应试,仍不第,夜过龙藏街,刺一过路妇人以泄愤,为捕快所拘,寻服枭首于东市口,年二十一。”
当时方伯庚读到这里很是惊异,后来听他讲述的熊浣纱和张树二人也是如此,他们双双瞠目结舌:“死了?”
见到方伯庚点头,依旧无法置信:“那拜上帝会呢?”
“没有拜上帝会。”
“金田起义?”
“没有。”
“也没有太平天国。”
“对。”
也就是说,这是一段“史前史”的记述——在原来的历史里,洪秀全二十岁前往广州应试那年就死了。同样是科考落第,也在龙藏街,但他没有遇见梁发,没有得到《劝世良言》,他在那天晚上杀死了一个过路的妇女,然后被捕,最终在东市口刑场被刽子手砍掉了头。没有丁酉异梦,没有受洗失败,更没有创拜上帝会、引领起义和建立太平天国。一切终止于1833年黑夜里的一桩杀人案。
“后面报告还列举了一些同一时期的农民起义运动,其中也有发生在广西的,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宗教,但是都跟洪秀全没有关系,规模和强度也没办法和太平天国相比。”
《太平寓言》很快进入第二部分。这回不写洪秀全,转而写梁发:“
乾隆五十三年生,广东高明人,家计拮据,习制笔,后改雕板······嘉庆二十一年受洗,居马刺甲,与教士米怜共事,著译颇多,道光八年著《熟学圣理略论》,道光九年著《真道问答浅解》,道光十年著《真道寻源》、《灵魂论》、《异端论》,道光十一年著《圣经日课初学便用》,道光十二年著《劝世良言》······道光十三年,于广州龙藏街布书。”
最后一句:“
经考察,兹定此人为桩。”
“桩”是个从建筑学借来的词语,原意是为保证地面足以承受建筑物给予的压力,须在地面打入各式材料的桩件,以保证地面基础稳固。光锥逻辑学中“打桩”也是如此:为保证所介入的事件分岔的稳定性,必须选取适当的“桩”打入——在这里,梁发就是太平天国历史编辑者所选定的“桩”,而他们选定的事件分岔,就是道光十三年广州龙藏街头,洪秀全和梁发的一次擦肩而过。
话至此,听者不免生出疑问——张树便率直问道:“可你们为什么选这两个人?你们要利用历史编辑做和平演变,这两个人有什么地方符合你们要求的特质么?”
方伯庚浅笑一下,反问:“你知不知道韦伯命题?”
听闻,理工男张树自然被问住,然而旁边的熊浣纱却迅疾接话道:“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为什么近代资本主义文明最先发生在西方,为什么东方文明国家无法孕育出资本主义。”
语落,对面即打一响指:“‘蒙太奇’计划所有行动的出发点,就是这个命题。”
这是一个间接作答。然而精到如熊浣纱,很快猜到了答案:“你们想让中国提前诞生资本主义?”
方伯庚重重点头,宛有千钧之力。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中国模式太厉害。”方伯庚摊手道,“自从你们‘北京共识’打败‘华盛顿共识’,要全球治理体系改革,要增加发展中国家投票权重,要发动币缘政治,把人民币国际化,要研究核聚变,打倒牙买加体系,让美元和石油脱钩——国际关系研究说了,全世界的总权力份额是不变的,你们动了人家蛋糕,人家自然要打回来。”
“就因为我们经济和军事力量的赶超么?”张树。
“不仅仅如此——你们的政体,文化,意识形态,都可怕。”方伯庚铿声道,“先看你们国内,简直铁板一块——渗不进去。美国政局是有周期性浮动的,你们没有。当年亨廷顿就说了,政治稳定是现代化的重要前提,现在你们不仅依靠现代化来维护你们内部稳定,你们还输出自己的民主观、人权观,你们在挑战自由主义!”
话锋一转,又到另一个层面:“看国际,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反正某一年你们大会,就改变了时代主题的表述,说是什么合作与对抗共存、发展与革命共存,张同志,你不知道这个词多可怕是不是?我跟你讲,‘和平与发展’,是改开之后定下来的时代主题,改开之前,中国的时代主题就是‘战争与革命’,那个时候你们对外政策就一个理念: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什么意思?要发动全世界范围的无产阶级革命,推翻西方!现在,‘革命’这个词又回来了,随着你们国力增强,你们又要来革西方国家的命!”
“我们官方表述从来没说革的是你们的命。”张树声调耿直道,“我们革的是既有国际秩序的不平等和不公正。”
这话一出,方伯庚立时大笑:“既有国际秩序!既有国际秩序谁建的?!啊?!”
他这么一笑,张树就明白了自己的话拙所在,登时惭红了脸。
熊浣纱说:“新兴市场国家从10年代开始就群体性崛起了,我们转变时代主题,是顺应整个国际格局的客观变化。”
“每个国家都这样说。”方伯庚说,“我们不针对谁,我们只是顺应时代——谁信,你信么?‘第三世界’国家一起来,摧枯拉朽,一个劲儿往你们那边靠,20年代还好,只是经济上的,到了30,数数看有多少个国家发生社会主义运动了?!比当年马克思在世还多!你们说,中国不对外输出意识形态,不把观念强加在别人头上,但这事儿就是发生了,你们在变强,怨不得别人害怕。”
前因已释毕。数百年时间,卡特尔们孕育出现今的国际秩序,这当时起来一个异己力量,首要的反应,就是去遏制——contain,正如当年对付前苏联那样。要遏制,百种思量阅过,最终认定不能单剪一些枝枝节节,得从根上去做——
根,也便是文化。
“韦伯那本书说,新教里面的加尔文教派,和所谓资本主义的精神有很强的关联。”方伯庚一面说,一面低头观摩自己的指甲,其时上面落了一只飞蝇,正作歇脚处,懒懒搓自己的前肢,“加尔文教义强调世俗的成功,他们的教徒也就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就因为这种高度工具理性的心理,他们节俭、勤劳,尽自己可能创造财富,一代代传承,最终有了资本主义精神。”
指尖慢慢提起,飞蝇没有被惊动。“但是中国没有这样的宗教。”
熊浣纱:“你们想在中国创造一个加尔文教派。”
“是这个道理。”轻轻一声,随即另一边手掌复上,啪,没有意料中的蚊子血,那只飞蝇在一瞬间振翅而起,扬扬飞走了。
方伯庚登时心痒难耐,就一刹那,几乎要去咬破舌头,好一品血味的腥甜。
“人有时真不要高看了自己,否则被一只小自己数千万倍的虫子耍,也是有可能的。”熊浣纱含沙射影道,“继续说吧,你们这个‘蒙太奇’计划,用洪秀全和梁发,是怎么用;想在中国创造出这样一个加尔文教派,怎么创。”
问音落下,却不见对面立接答声。方伯庚眼神醺醺的,好似到了一个迷幻的所在。
久了,终于听见他沉喉说道:“第一步,就是让洪秀全和基督教——产生关联。”
《太平寓言》写:“
四月初五,教唆梁发,卜算于布政司前。”
那日的情形是这样。梁发清早起来,照例要雇脚夫,替他挑了几担书箱,到贡院门口去发书。第二日初六就是三年一期的府试,两千五百多名考生都要过来,人多,正是布道时候。然而他出了巷弄,刚与那生了瘤子的剃头匠打过招呼,便被一个黑脸的人拦住去路。
擡眼看,这人长袍白袖,赫然是明服,结着发,却是黄颜色,原来是外国人,只是背光看不清面目。他张口说洋语,介绍自己是改正教新来的教士,听闻梁发有心去贡院布道,因起了大早去踩点,不料看见那边有巡卒在搜人,搜的正与这传播异教文字有关。
听到有巡卒,梁发自是不敢再过去。那诡奇着装的教士又说,发不了书,可先前去给人算命,看看其中有无良玉,往后布道可更有方向。说完,不等梁发反应,已抓了人的手就走,在布政司前摆了个摊,三言两语,就引得大批人的环绕。
这个明服的传教士,便是从两百年后穿梭过去的历史编辑者。《太平寓言》报告上称此人为“刘易斯”,料来也是某个情报局的特工。不多时,他们等到了前来游逛的洪秀全,不等后者发言,就告明他的锦绣前程,也就有了《洪秀全之异梦及广西乱事之始原》里面的记载:“
其人不俟其发言,即云:‘汝将得最高的功名,但勿忧悲,因忧悲令汝生病。我为汝有德之父道喜了。’”
等到第二天,按时按点,守在龙藏街。刘易斯对梁发说:“一会儿昨日问询那小子还会再来,你便把你这本《劝世良言》交到他的手中。”梁发听了他的口气,“
颇有不解”,但很快刘易斯的一番话就让他乖乖驯服:“你不从命,我就去官府告发,说你写了许多外国异端书籍,是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彼时广州严加禁教,梁发所为,在官面上是决不允许的。因此他当时就骇破了胆,只能照做。
《劝世良言》从他袖口递到洪秀全手中一瞬间,命运的齿轮便告启动。
《太平寓言》里说:“
洪秀全性尤偏执,再三落第,遂憎恶孔教,以至癫狂;然其人有大才,另予生路,未必没有改天换日之本领,犹东汉之张角,唐末之黄巢。”这大抵就是选择洪秀全的原因——当然,选择他,也是对上万名罪犯量化分析的结果。
第一个“关键节点”完成,洪秀全与基督教就此结缘。但要驱动他去做事,还须另费一番功夫,因此,便有了“丁酉异梦”的诞生。
关于丁酉年的记载,《太平寓言》是这样写的:“
挟原型以雕琢,入梦,便见凝缩置换,光怪陆离。”
“原型”一词,来源于心理学家荣格。1916年,他在对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进行治疗时,发现后者经常出现如下的幻象:当他面对太阳,将头前后晃动,可以看见太阳的生殖器。四年后,荣格在一本希腊手抄本,读到了一种密特拉教仪式,这种仪式出现了与那名患者相同的描述:“太阳的圆环下悬垂着一段看起来像管子的东西”——也就是说,两个相隔千年的人看见了同样的异象。荣格因此发现了一种人类普遍共有的、隐藏于集体经验最底层的精神沉积物,他把它称为“集体无意识”。构成“集体无意识”的,即为各种各样的“原型”。
“凝缩置换”则是弗洛伊德的用词,他将梦的运作概括为四个基本过程:凝缩、置换、特殊表现和二度校正。
显然,《太平寓言》这句话是在表示,历史编辑者们对洪秀全使用了靶向梦境孵化技术。
“TDI?!”张树诧声道,“所以洪秀全自己根本没有做梦,是你们给他创造了那个梦境?!”
方伯庚懒懒道:“不叫‘创造’,你也看见了,有‘原型’这个词,历史编辑者只不过是把他集体无意识里的‘原型’诱引出来,对这些原型进行一些雕刻,做成他梦中天父天母天兄天嫂的样子,归其根本,还是‘阿尼玛’和‘阿尼姆斯’这些东西。”
也就是说,在丁酉年阴历三月初一,有一群人趁着夜色溜进了洪秀全家中。他们给洪秀全戴上睡眠跟踪仪器,测量后者睡眠时候的肌肉张力、心率、皮肤电传导,通过如上数据分辨其睡眠程度;一旦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便启动脑电信号数据采集系统,对其存储“原型”内容的集体无意识脑电波进行采集,进而放入类脑研究发明的脑神经结构与机制模型之中,模拟神经细胞间的电信号交换。
这边采集、模拟完毕,那边就将预先准备的梦境动画素材——成万上亿个基督教原画形象——解析出图像信号,经扫描装置转换为电信号,一并导入类脑模型中模拟运行。两股信号流在突触与突触之间交相干扰、融汇、排斥、吸引,梦境雕刻,就在这个过程中宣告完成。
雕刻完毕,便将其“导入”洪秀全的大脑。整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太平天国的官方历史《太平天日》有文字记载:“
三月初一日升天,至送下凡时,约四十余日。”前前后后,洪秀全病了四十天时间。如果上述梦境雕刻实验一夜一次,统共数目至少四十。
由于彼时脑意识成像技术尚不成熟,且还有关于梦境内容的争论——如是否要在梦中添入贬斥孔教的情节——可以合理推断,历史编辑者们经历的失败,远不止在那四十天之中。他们或许无数次地穿航到丁酉年三月初一的夜晚,无数次进行雕刻实验和后续行为观察,在大量数据积累的基础上,对梦境内容所能引起的曲率变化进行模拟计算——最终得出了最完美的一个“丁酉异梦”。
“可是洪秀全是在1843年——也就是丁酉异梦过了六年之后,在李敬芳提点下重读《劝世良言》,才从此走上基督教道路。”熊浣纱道,“这中间有六年变数,你们难道都模拟计算出来了?”
“当然不可能。”方伯庚微一扬唇,“哪来那么大的算力?我们只需要确保《劝世良言》和‘丁酉异梦’这两个‘输入’进去,能‘输出’一个‘成为基督教徒’的结果就行,当然,这个结果得控制在一定时空区间里面,不能超过洪秀全本人的寿命——中间什么变数,算不来的,当时的历史编辑者也不知道中间会隔六年——其实算出来也没用,从1837年‘丁酉异梦’诞生开始,就注定洪秀全会在1843年入信基督,这叫什么?‘冥冥中自有注定’。”
张树却在这时插话:“可他最后也没成功变成基督徒啊,1847年‘受洗失败’了不是么?你还说这是第三个‘关键节点’。”
闻言,方伯庚嘿嘿一笑,稍稍仰起身子,双目钩钩直视张树道:“玄妙就在这里——报告里面说,一旦洪秀全成为基督徒,后面不管历史编辑者们怎么选择事件分岔、怎么‘打桩’,洪秀全从此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华人教士,没有其他任何计算结果——只要他是基督徒。”
“所以呢,一切推翻重来?重新选个人再编辑一次?”张树。
方伯庚白了他一眼:“张同志,动动脑筋,大把经费在烧啊知不知道——历史编辑者也是人,也有老板,也要被骂,被扣工资的好不好?!”
熊浣纱便转而说道:“所以,你们在1847年,安排了那两个黄姓助手,陷害了洪秀全,导致‘受洗失败’。”
正是此理。
两个教堂助手,一个黄爱,一个黄干,在《太平寓言》中,正是“蒙太奇”计划的两个二级探员。洪秀全受洗前夜,他们秘密告诉他,教堂雇员月薪8块银元,但必须在受洗典礼上光明索要。典礼不声明,等正式归入基督后再讨,会被视作信仰不坚遭受责难。且不说薪酬还有没有,到时身在教中,如果生活难以为继想要脱离,却也不能了。
洪秀全信了他们的话。第二日,便向传教士罗孝全提出自己的所求——后面就是连珠反应:罗孝全不满,延迟受洗,洪秀全到底支持不住离开广州,《太平寓言》写他“
自广州经官窑,西南,广利,肇庆,禄步到梅子汛地,遇盗,又自悦城,九官,到德庆,无盘费,由同舟旅客给赠,复自梧州经容圩,山寮,大乌,马皮,蒙圩到广西赐谷村黄盛均家,得知冯云山消息。”
后面的故事都知道了。创立拜上帝会,金田起义,定都天京,国号太平天国。
“‘蒙太奇’计划总算实现了大半——一个基督教思想支撑起来的反儒政权,虽然有些不正宗。”方伯庚叹了口气,“但没办法,他要是正宗了,这个政权就建不起来,只能摸着黑走。”
摸着黑走,不多时就碰壁了。
历史编辑者孕育出来的这个四不像政权,如他们所愿,号召铲除“清妖”,在政权范围禁读四书五经,同时提出“天下一家”,将同拜上帝的他们视为骨肉同胞。但有一点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是他们的国际观念——在这里,“华夷秩序”和“天下一家”发生了冲突。
“夷弟”这个词,就是对这种冲突的力证:《太平寓言》写道:“
同英吉利红毛邦、米利坚花旗邦、佛兰西邦交游,皆以同信耶苏而视为手足,然文书往来,无不称彼‘谒主’、‘归顺’,自视唯一万国真主,乃至独创‘夷弟’一词。”
一面因为“天下一家”,认为同信一个上帝就是“兄弟”,一面又抱持旧有的天下观,将英美法等国人视为外夷,用朝贡思维去看待相互关系,认准了洪秀全是唯一的上帝之子,其他国的信徒来了,都得跪他敬他,也因此又复现了1793年马戛尔尼访华会见乾隆的那一幕——英驻上海领事密迪乐面见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竟被喝令行下跪礼。
“法国、美国使节也是这样。”方伯庚唏嘘道,“过来察访,居然被要求‘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这跟基督教的平等主义是不一样的,两个东西杠上了。”
张树和熊浣纱对上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满满的讽刺:竭尽全力洗掉孔儒思想,扶持起一个异教政权,到了没洗干净,反而扶了一个畸形的来跟自己作对,可不是贻笑大方!
“当务之急,是得把上帝教给掰正过来,让它变成纯正的基督教派。”方伯庚声喉利落道,“但洪秀全是变不了了,前面变不成,后面再去扭他,简直难于登天,不是插几个事件分岔、打几个‘桩’就能搞定的。”
整个过程就像在截流取道——入海口是唯一的一个,要想顺利抵达,须不断改变河流的走向:一会儿裁弯取直,一会儿填河造坝,一项工程做完,停下来看它流往哪里,势头不对,立马开启下一个工程,对它围追堵截,千算万算,也要让它流到那个目的地。
到这里,就只剩最后一个工程:张树低头,笔落纸面缓缓写出三字:
“洪仁玕”。
“洪秀全成不了纯正的基督徒,就让别人来,让他的族弟来。”方伯庚笑道,“最后一个历史编辑任务,就是把洪仁玕引到香港,让他遇到韩山文,进而接触西方思想,接触纯正的基督教。”
语稍一滞,似在为最后冲顶做蓄势准备。
“最终写出《资政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