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科举考场有杀人犯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故乡时间留恋病症

    第三十七章故乡时间留恋病症

    一个寻常的假日。大雁塔下一如既往的人头攒动。两个唐朝人,于千万人中望见了彼此。

    吕渭率先认出李蓬蒿。很惊喜,硬拽了人到酒楼,开一个房间,叫上一桌,细细地叙旧。那已是2046年,酒楼上下都是蓝紫颜色的霓虹光影,俯瞰城市夜景,又是太空城又是磁悬浮,又是贫民窟又是赌博场,已见赛博朋克之感。看一片白月,隐在飞楼间,也显得假假的,早无昔日长安的风貌。

    “他跟我说,见到我很高兴,很久没有看到唐朝的同胞了。”李蓬蒿道,“那一日喝酒,跟我说了很多事。关于他这千年来的际遇,关于他怎么一步步领会到‘视肉’的穿航能力,还有,关于历史编辑。”

    江两鬓眉头一挑,眼睛重聚焦了些。

    “他说,他想邀请我,加入‘蒙太奇’计划。”说这话时,李蓬蒿不经意地瞟了江两鬓一眼,“他告诉我,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唐朝改革科举,最后延长国祚。怎么做到,他说靠一个人不行,所以他找了美国人。我问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和中国政府合作。他说,中国官方不可能同意编辑历史的观点,更不可能给他人手,帮他实现计划。”

    所以找了美国人。美国人有这个需求——他们要和平演变。

    为了一个已逝王朝的寿命,去参加一个颠覆当前时代政权的计划——江两鬓登时就黑下了脸。

    “我不赞同他的理念。”察觉他的神色变化,李蓬蒿赶忙再作强调,“经历‘历史黑事’成为‘视肉’后,瞬息之间,看到亿万个时空、亿万个宇宙并存的样子,有些‘视肉’像吕渭一样,会有一种虚无感,紧跟着就是一种极端的恋旧情结——其他时代看不起,独独对自己存在过的那一段很有执念。”

    “故乡时间留恋症”。

    譬如吕渭。心中自知流淌的都是华夏血脉,往后的年代更逼近于历史终极进化的方向,自由、民主、平等更趋实现——然而他究竟是唐朝人。

    李唐王朝与共和国,孰轻孰重,在他这一层身份认同的关照下,立见分明。

    江两鬓:“如果‘蒙太奇’计划不小心成功,‘和平演变’被促成,会怎么样,他想过么。”声调低沉,但听得出已是咬牙切齿,“为了一个李唐,就不顾其他时代国体政体的死活。”

    自私而丧心病狂。

    这一句恶声之下,不免有些迁怒。同是“视肉”,对吕渭的叱骂,多少也牵连到李蓬蒿身上。江两鬓心知不该如此,当下便按捺了些,问:“然后呢。”

    对面正犹疑,不知道当不当再往下,听到这问,也不遐再想了,即时接口:“然后他跟我说,他跟DARPA之间是相互利用:他利用自己在中科院时空研究所的权限,给美国人开发时空;美国人派出人手,实践历史编辑,而每一次行动都是在给他积累实验数据——”

    “前面好几次历史编辑,包括你们查出来的太平天国,都是他的实验——他真正想做的,还是这一次穿越到贞元十二年,真正完成科举改革。”

    “你意思是,之前历次‘蒙太奇’计划,都只是试水。”江两鬓用自己的话转述了一遍。

    “对,但美国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知道吕渭的真实目的。”

    弥天大计。

    找到DARPA,说:我可以帮你做和平演变。然后组织团队、制定计划,命名“蒙太奇”,翻遍边角史料选上洪秀全,开始第一期历史编辑,由此有了太平天国。后面带着记忆到了新时空,将所有行动过程写入记录文件,带着时空参数一起再次找到DARPA,二次说服、二次组织、二次制定,后面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等到数据稳定时机成熟,便一径直言:

    这一次,我们到唐朝去。

    还是以和平演变为由。但真正想做的,却是延续他的大唐梦。

    李蓬蒿:“他一直把控得很好——一方面,要收集恰当的实验数据,所以每一期‘蒙太奇’计划,都有引起光锥奇点位移、导致历史改写;但另一方面,这是个饵,得将美国人一直吊着,所以得控制不让计划成功,只改变一些事件,没有真的让中国提前诞生资本主义,只有这样,才能让美国人跟他持续合作。”

    话到此,又紧跟一语,“我没有替他开脱的意思。”

    停下来,看江两鬓定定的,并无旁的神情话语表示,心下便轻吁,接着往后。

    “我们‘视肉’与你们不同,在光锥奇点发生位移、历史改写之后,我们原本的记忆链条并不会立即失去。正因如此,他才能一次次利用残存的历史记忆编写记录,说服DARPA,一次次帮他进行计划。”

    听及此,江两鬓想起适才在堂上的对话:“所以那个乌纱头察觉异常后,才要逼问吕渭的真实目的。”

    乌纱头:

    “

    你根本没有向你们的皇帝谏阻清剿,是不是”。

    “为什么这个会使他起疑。”江两鬓思解道,“难道他们事先约好,要由吕渭去阻止皇帝发动清剿么。”

    “理当如此。”李蓬蒿近前一步道,“照目前所有线索来看,他们这一次的完整计划应该是这样——先由DARPA派出各级探员,穿越回唐朝做长线埋伏,潜身成为礼部胥吏和金吾卫,有一些临时受托的高级探员,譬如方伯庚,就在本次计划中伪装成枪手混入考场。”

    “渗透了整个科场后,等到差不多戌时过半,他们就开始行动,挟持所有考生考官,继续进行‘帖经’考试,每隔半炷短香检看举子答卷,漏答错答一概杀害,以举子性命要挟君王,下诏推行三项要求,察举科举并行,解除商人仕禁,维护商人利权。”

    “但是有一点他们也得考虑到。”李蓬蒿飒然擡眼,与江两鬓对视,“就是唐朝皇帝为护权威,剿灭全场的可能——DARPA不傻,他们肯定料到我们的皇帝不会坐以待毙乖乖屈服。一旦德宗下令清剿,他们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决定让吕渭去做说客,谏阻清剿。”江两鬓迅疾接话,“选择这个贞元十二年,是因为这一年吕渭是知贡举,最有资格发表他的议论。”

    李蓬蒿却道:“知贡举还不够。这么大一件事,要想影响整个朝堂的决策风向,他还必须有人给他撑腰,才能掌握科场案的处理权。”

    “有人给他撑腰?你意思是······”

    “宦官。”

    贞元十二年,正是文臣势弱武将失信,宦官渐次拔擢,参与争夺权柄的时候。

    江两鬓旋即恍然大悟:难怪他可以调用神策军!——窦文场霍仙鸣,朝中的两员大宦,正是北衙禁军的左右监句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玉石俱焚——脑中霎时想起这句对吕渭的评语。

    所以才能放下一介清流风骨,屈身与宦官勾结。

    “中晚唐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李蓬蒿叹息道,“元稹牛僧孺李德裕,都是如此。宦官专权,没有他们助力,就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为扳倒他们,又千辛万苦成团成群,以致结党相斗、互相残杀——这便是文臣士子的命运。”

    中晚唐文臣士子的命运。

    初登仕途自是英气勃发,文章挥洒,篇篇怼准鼻尖直骂;后面认清现实,背脊还没有软,只是不得不攀附借力;终了没有成长作树,反而作了藤,一蔓蔓勾结变粗,却只得与其他的缠物绞杀。

    到底毒株仍在,攀附仍在,除不了,反而成为其中的一份。

    “有宦官支持,他才能真正成为这个案子的主导。”李蓬蒿道,“他当初临时辞任让给窦尧,一方面是脱离嫌疑,一方面就是为了案件发生时,自己可以立即赶到宫里跟文武百官周旋,免得错失先机。”

    有了靠山,抢得先机,但最终并没有像答应DARPA的那样,在朝堂上全力劝阻清剿。

    相反,他倒打一耙,把清剿的所有兵力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江两鬓道,“利用DARPA做了这一场科场挟持案,他拿到神策军,不怕DARPA反扑,就此可以胁迫所有人配合他演戏,借题发挥,进谏皇帝改革科举。”

    到这里全部梳理完毕——DARPA为他人做了嫁衣。

    果然是这样一个人:禀赋天才而自视甚高,经史满腹而固守成见,工于计谋而行事极端,壮志不酬而怨结深重。

    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李蓬蒿:“我对他的理念并不认同,一开始假意答应他加入,希望套出些计划的细节,但他防得很死,始终不给我透露。所以,我只好偷了他开发的时空参数,用制造杀人案的方式,通知给你们。”李蓬蒿徐徐道,“但我确实低估了他所勾结的力量,将你们置于险境,实在抱歉。”

    这一声歉语,落在江两鬓耳里,只剩下前半段的要紧解释。他随即问道:“那他其实也发现了——否则不会让DARPA防着,我们也无法将计就计诈出方伯庚。”

    李蓬蒿“嗯”了一声,回:“是发现了。不过他只知道我偷走参数,并不知我制造杀人案泄露给警方。”

    听了,江两鬓又觉有些不对:“可他既然已经知道你起了异心,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让伪装成金吾卫的探员拦住你,还放你进了考场——”

    话到中途,兀地灵光一闪,想起吕渭在中堂上朗声与窦尧说的话:

    “

    窦尚书,你且助我,在堂上与今上明言,此次科场沦陷,乃是那陇西士子李蓬蒿李氏一族,与吐蕃外邦、商人世家勾结,特作此乱,欲煽动大唐乡贡士子之心,威扼大唐国祚。如此一来,今上定能明白进士、乡贡之所短,我的改革,也便在望了。”

    思维落定,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你该怎么办。”江两鬓悚然举目,看向李蓬蒿,声喉发抖道,“吕渭打算和窦尧联手,把这起科举沦陷案,推到你的身上——”

    李蓬蒿又是一笑。这时药锅嘶鸣,是他熬的第二煎到火候了。他于是过去,复将药倒出,捧手心呵汽,再度端到江两鬓面前。后者面上紧着,手也不动作,只将眼碌碌盯着对方看,仿佛在说:你看我有心情喝么。

    “把它喝了,我就告诉你。”李蓬蒿和煦说道,“你不喝,我就走人。”

    语落,还是僵持。过了半晌,终于见江两鬓眼眉一低,讪讪地伸出手将碗接过,一仰头,咕噜噜喝下肚。

    喝完了,见李蓬蒿伸手来接空碗,也不递过,转而自己拿着挺身起来,到对过的水槽去刷。李蓬蒿立在身后笑着看他,不由得打趣道:“我没打算刷碗,只是帮你接一下而已。”

    江两鬓不应。煞白着嘴唇,将碗清洗毕,忽感有些晕眩,忙在边上找了支撑。李蓬蒿见状,慌要上来扶他,他放声一喝,“站住!”,自己背过身去,不欲人窥见他的难堪。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他一吁一吁的声息孱弱道,“他现在有神策军在手,窦尧的命在他手里,肯定会配合他。到时如果历史编辑成功,他不仅促成了科举改革,还能让你——”说到激动处,伤口一扯,裂裂地疼起来,只好赶忙停下,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还能让你,就此遗臭千年。”

    也便不再是那个李蓬蒿了。八砖学士、入阁拜相都不再有,一切都止于贞元十二年的科场——贞元十二年,他被查出勾结外邦、交通商贾,挟持科场、威逼圣上,就此满门抄斩,永垂骂名。

    罪果很大,然而李蓬蒿听了只是一笑。

    “我会回去找他的。”他淡淡说道。

    “不是为个什么骂名,只是觉得——他走错了方向。”

    “什么意思?”江两鬓顿感错愕,微转过身,将余光向身后人瞟去。

    他看见李蓬蒿重重吁了口气。目光放远,仿佛已经穿透千载的光阴,宇宙多少浩瀚,都在他瞳眸的深邃之中。

    “你觉得他做这些事,真的是因为,他深爱大唐么?”

    简简一问,立让江两鬓哑口下去。

    他明白李蓬蒿的意思——两年前自己辞掉警职时,想的也是这个。

    真的是因为,深爱大唐么——语句重音,不在“大唐”,不在“深爱”,而在那个“真”字上。

    “但凡人要活着,都需要很多幻觉——有人依傍的,将情爱视作归依;身在高位的,将权力当作实在;匍匐在底层、什么也没有的,也要做个英雄梦,驰骋自己:日日夜夜在草莽,但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说着,稍一流转,又继续:“可如果恋情细碎,或者堕下高台,或者看见自己幻想的英雄蝇营狗茍、狼藉人后,忍不住就会想——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从前依傍、从前掌握、从前念想的一切物事,到了发现不过如此。”

    所以只是幻觉。

    为了活着的盼头一直立着个支撑。支撑崩塌之前,并未觉得其中有自己的想象。等到崩塌之后,夜深人静时刻,悄悄地回看来时路,才发现自己一直是个笑话。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无有真实相。

    胸膛霎起霎伏间,江两鬓惚惚地想起两年前浮现在心中的问话:究竟为什么要当警察?是真心实意么?是真的要逮捕凶犯守护百姓么?如果没有这一身警徽警服,没有国家赐予、旁人默许的荣光声望,他会不会来做警察?籍籍无名地帮人救人造福于人,他做得到么。

    李蓬蒿:“我想,吕渭这么执着于复兴大唐这件事,也是因为这样。变成‘视肉’后,我们睁眼,看见那样多的时空,宇宙那么浩瀚,未免觉得虚无,想要抓住点什么——我们实在活得太长了,长到必须找点什么,让我们有理由继续活下去。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自己找的是否就是真的想要的——”

    执念的含义大抵就是这样。天长地久执着,并非真的因它而干渴,只是迷怔痴狂之间,寻不到其他的源泉。

    “所以想帮他找回来。”李蓬蒿笑着微垂下眼,“毕竟曾经也算我的老师。当年我那一篇《日五色赋》,本来已经被挤掉,还是他特意翻出来重看一遍,才定了我是状元。没有他,我估计还得再考几年。”

    江两鬓怔怔的,背着身子,没有回话。

    正沉默,忽觉臂弯一紧。一回头,发现是李蓬蒿蹑脚走了上来,挽住他,就要往床榻那边引。

    江两鬓要挣扎,却觉头脑昏胀,身上一阵阵酥麻,竟不觉要瘫软下去。他这一卸力,李蓬蒿就势将他拽起,几步拖到床边,将他按下。一接触到榻席,江两鬓更感到身子要化开,立时知道不对,红着眼瞪向眼前人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没什么。”李蓬蒿神色自若,“就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你现在需要休息。”

    来回一个对话间,江两鬓已是眼前乍明乍暗,眼皮子一坠一坠,顷刻间就要合上。就在这昏沉时,他听见李蓬蒿的声语渺远地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劳烦你们至此,我很抱歉,接下来,好好睡一下吧。”

    语落,正要转身离去,忽啪的一下,竟是江两鬓硬是振作精神挺身而起,抓住了他白细的手腕。

    李蓬蒿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江两鬓在如此药效下,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警告你别小看我。”江两鬓哆嗦双唇,将话音一字字推出,“我还有问题问你,不许走。”

    见他如此,李蓬蒿只好顺从,重在他边上坐下。

    “时间不多了,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他故意这么说。

    江两鬓抿着唇点点头,而后强撑着道:“第一问。让吕渭变成‘视肉’的‘历史黑事’,是什么?”

    听到这个,李蓬蒿一时没掌住,噗嗤一下笑了。

    “我不知道。”他轻声回道,“虽然‘视肉’可以跨时空记忆,但我们有个弱点,就是令我们诞生的‘历史黑事’,我们是没有办法回想起来的——更不要说,别人的‘历史黑事’了。”

    一问已过。

    江两鬓咬咬下唇,用痛意换一丝清醒,进而问道:“你前面说,人类要想杀死‘视肉’,可以记录他的事迹,形成史料——什么程度的记录,可以算是‘史料’?我把你变‘视肉’后的事情写在一张纸上,算么?”

    听到,李蓬蒿嘴角顿显苦涩。他如实应道:“不知道。你这样问,就好比指着一个腹中胎儿问我说,他出生后会不会变成杀人犯。这都是未知的。这世上每一样事物的诞生,包括人,都会产生一定的因果序列,对时空曲率、对历史进程形成影响,只是大小不同——但除了时空有机体本身,没人知道这个影响会是什么。一张纸,最后可能会在土壤里被降解,也可能流传千古。只有当它把我们杀死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它形成了史料——我们无法未卜先知。”

    换言之,每一次记录,都存在杀死他的风险。

    江两鬓顿感一阵怅惘:不能留下文字,仅凭记忆,能把他记住么。

    最后一个问题——

    “让你变成‘视肉’的‘历史黑事’,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能不能改变。”

    “这个黑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你和我师傅白根植,是什么关系。”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一次行动,我会被你们选中。”

    “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连珠成串而出。问完,简直卸掉最后一口气,脖子一软,重重枕入棉囊中。

    李蓬蒿怪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都赶上十个了。”脸上笑盈盈。

    然而——一呼一吸昏沌沌的,像在云雾里——江两鬓就快睡着了。

    李蓬蒿:“只许问一个。”

    于是——神智堕入黑甜的前一刹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想说的话挤出唇口——

    “我和你,是不是曾经认识。”

    说完,两眼一闭下巴一侧,整个人就不动了。一簇天光落在他眉心,湛湛的,像开了一朵蓝莲。

    李蓬蒿笑眼渐黯下去。手默默伸出,替对方掖上了衾子。

    “睡一觉吧。”他望着眼前人的睡颜,轻声说道。“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结束了。”

    窗外已有晨起的市井声。望出去,见到蔼蔼一条雪路,从一户柴门延伸出去,经过万千朱扉,最终消隐在皇城尽头。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尖锐的鸣声响起。李蓬蒿低头,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传译器,离开中堂时他特意将其带出。

    按下接听,重新佩戴至耳上——吕渭的声嗓破空而出。

    “听得到么。”他问。

    李蓬蒿冷着脸,从榻上立起,拉开了丈余距离。

    “哪来的传译器。”

    吕渭道:“跟窦尧借的。”又问:“准备好回来了么?”

    李蓬蒿往沉睡中的江两鬓看了两眼,神色微有泫然。

    “确定在事情结束后,会让他们安全回去。”他镇定胸府问。

    吕渭答:“我确定。”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好,我回去。”李蓬蒿霎了霎眼,沉喉回应。

    同时忍不住回眸,又看了一下江两鬓——

    只当是最后一眼。

    “这起科举沦陷案,我替你承罪。”

    他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