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李二十一寄江郎书(上篇)
信件的开头,是一连叠有关李蓬蒿生平纪事的史料。
科举前夜,在决定寻求李蓬蒿协助的同时,江两鬓已经找熊浣纱要了很多有关这个人的文献记载。由这些霉黄昏胀的史笔,江两鬓草草形成了这个一千两百年前的历史人物的粗线轮廓。约略地说,大致有下面三点:
文才拔萃,游戏性情——以及运气爆棚。
第一点,有关才华,从他贞元十二年(796)应试科考即可看出:本来首日考“杂文”已经落榜,出来恰好遇上礼部的亲友,特意寻了科场主司将他的文章重看一遍。这科场主司——自然也就是吕渭——在细细看过他写的《日五色赋》后,惊为天人,竟然破例拔擢,直接把他列为当科状元。
落榜之人,能够起死回生已经是奇迹,他不仅如此,还一跃登上云头榜首——可见文才之高。
第二点,游戏性情,更是江两鬓对李蓬蒿的直观印象。《唐摭言》在记载上述科场反转故事时顺笔提到,就在李蓬蒿成为朝堂重臣多少年月后,又一年宏词科考试,出的题目就是他的成名作《日五色赋》,而且当场有一个考生名叫浩虚舟,就凭着这同一个题目写就的律赋,在长安城名声大躁。
这时就有人要出来比较了——题目相同,那浩虚舟与当年的李蓬蒿相比,谁在上乘。
文人相轻,士子群就好挑这样一些事端,方便闲茶饭后来游戏咀嚼,真正当事人往往并不回应。李蓬蒿倒好,别人说闲话,他也乐得吃自己的瓜,一听有人威胁自己的才名,登时就急了,“
颇虑浩愈于己”,屁颠颠跑去找人要了浩虚舟的文章来看。开读之前,还“
尚有忧色”,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写作律赋尤其重视“破题”,即开篇的第一句话,基本奠下了整篇文章的气色根基。李蓬蒿的《日五色赋》就破得很好:赋头八字“德动天鉴,祥开日华”,说“日五色”这一祥瑞气象,是在君王圣德的感召下产生的,旨意高远,气势圆融,颂圣和颂日合作一体。
看浩虚舟,也是看开头八个字;看完,立即就能分出胜负——浩虚舟写的是“丽日焜煌,中含瑞光”。
“丽日”,“瑞光”——很明显,既没有“德”、“祥”二字的一语双关,也没有“动”、“开”显现的以虚带实,光写太阳没有君王,单薄矫立,高下分明。
所以李蓬蒿赢了。他赢,霎时就很高兴,《唐摭言》写他“
喜曰:蓬蒿在里”——可见完全是个孩子。
这样一个人。会攀比,很较真,拧不过心底还有点小傲气,但不为人知,适才还在众人跟前大义凛然、云淡风轻,回头便躲在家里暗戳戳生气,着实是可爱——而且性子懒,总爱迟到,在翰林院供职,规定太阳照到阶前第五个砖块就得应卯,他倒好,一觉睡到晌午,等晒上第八块砖才悠悠赶来,由此被人喊“八砖学士”,也不放在心上。
以上种种,叫江两鬓味出,李蓬蒿这人有一种身在方外、不拘于物的超脱之感。前面那起与浩虚舟的比较,识浅的大抵听了会说他心存虚荣,但江两鬓却知道不是这样:正是太不虚荣太不在乎了,才需要表现出这样一份顽固,好让自己身上的俗世气重些,让人觉得他还在群体当中。
真要看他的内里,那是像“八砖学士”一样的——说归说,他压根不在乎。有自己的所求,懒便懒了。眼中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样的人,江两鬓欣赏。他打小是敏感过头的,有这样一个宽豁疏旷的人在跟前,不免有些青睐。正是这一层认识,让他生出对李蓬蒿最初的好感。
最后一个印象,来自于《新唐书》列传的卷九十九。这里记载了一则大唐黑夜下宰相之间的权斗秘幸。
这个故事发生在唐敬宗年间,这里李蓬蒿已经在长庆四年(824)五月被封“同平章事”,入阁拜相,与他共同站在大唐权力巅峰的是大名鼎鼎的李逢吉。
按史上记载,这两人相处“不叶”,原因很简单——李逢吉有个政敌叫裴度,裴度要回京供职,李逢吉反对,而李蓬蒿支持——
这一支持,就触了李逢吉的逆鳞。他因此苦心积虑,终于逮住了下面这起机会,要把李蓬蒿置于死地。
《新唐书》里说,这起险些让李蓬蒿身败名裂的事件,起源于他的一个族弟。这族弟名叫李仍叔,平日里爱钻营,知道两李不和,就想给自己的族兄积攒些势力,于是打算借刀杀人,找了朝中一个叫武昭的官员,“
知武昭郁郁恨不得官”,便跟他说了一句话:
“
丞相欲用君,顾逢吉持不可。
译:丞相(指李蓬蒿)想要提拔重用你,可是李逢吉他不允许”
这一话出来,登时就不得了。那姓武的是个急性子,从此恨不得李逢吉去死,一个夜宴上,竟当众说他“欲刺逢吉”。官场如战场,每一句话都是枪戟,何况是夜宴这种耳目庞杂的地方。后面不用多说,计划被夜宴上的人听了,败露出去,“
乃闻于逢吉”。
李逢吉听到这个事,当即喜得——风风火火让人找来当时夜宴上的一个在场官员,要他作伪证,将一切幕后唆使推在李蓬蒿身上:
“
言武昭与李蓬蒿同谋则活,否则尔死
译:说武昭和李蓬蒿是同谋,你就能活;否则你就是死。”
江两鬓觉得李蓬蒿运气好就好在这里:按道理说,依照李逢吉的权势,朝中臣子没有一个敢不听他的号令,可偏偏百人中就有这么一个——被李蓬蒿给碰上了。
就是那个被要求作伪证的官员。义正言辞,拒绝李逢吉的威吓,“
冤死甘心,诬人以自免,不为也”,在三司会审的时候有一说一、阐明真相,还将李逢吉找人威胁他的事情全部托出。从此“
逢吉之丑迹皆彰”。
最后李仍叔因为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被贬为道州司马。而与他有亲族关系、被李逢吉设计的李蓬蒿,竟然因为这个官员的秉忠直言,得以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全身而退,不仅保住了羽翼,还从头到尾没伤到半点声名。
百里挑一的一人,为李蓬蒿证明了清白——这怎能不说是运气爆棚。
当然,这起“武昭案”从起到落,始终没有看到李蓬蒿的影子。他有没有在过程中做一些权术运筹,根本不得而知。读史的人看了,只会惊叹他的运气——能在李逢吉的铡刀下逃脱,实在是走了狗屎运。但这背后兴许有人力的成分——看不出人力,并不因它没有,只是因它太高明,以至于匪夷所思,不愿信这是人为所能达到,只能归功于运气。
权术运筹至炉火纯青的人,能够将一切化解于无形。外人无法察觉,连史书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所以说是运气爆棚,其实是韬略超群。
李蓬蒿的信件并没有以上所说的这些事迹。它的开头只简简一句评语,出自《旧唐书·列传·卷一百一十七》。在这个篇目中,李蓬蒿的生平被以一粗糙的方式展开,在铺陈他一生的起伏线条之后,结尾处史官跟了一段论述,总括这一卷里提到的所有历史人物,李蓬蒿信件开头的评语,就从这段论述里摘来。
这段论述原文如下:“
宗儒、易直,以宽柔养望,坐致公台;与时沉浮,寿考终吉,可谓能奉身矣。逢吉起徒步而至鼎司,欺蔽幼君,依凭内竖,蛇虺其腹,毒害正人,而不与李训同诛,天道福淫明矣。申锡小器大谋,贬死为幸。蓬蒿不持士范,殁获丑名。君子操修,岂宜容易!”
还有一句:“
赵、窦优柔,坐享公侯。蝮蛇野葛,逢吉之流。岂无令人?主辅谟猷。李、宋弼谐,于道难周。”
这里面,关于李蓬蒿的评语,一个是“
不持士范,殁获丑名”,一个是“
于道难周”。
就这两句话,成了李蓬蒿信件的开头。
江两鬓眉头一皱,接着往下看,逐渐发现了一个在他认识之外、被历史刻意掩饰了的李蓬蒿。
紧接在两句评语后面的,就是一段史料的铺陈。
“
叔文欲夺宦者兵权,每忠言宣命,内臣无敢言者,唯贞亮建议与之争。知其朋徒炽,虑隳朝政,乃与中官刘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等谋,奏请立广陵王为皇太子,勾当军国大事。顺宗可之。贞亮遂召学士卫次公、郑、李蓬蒿、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储君诏。及太子受内禅,尽逐叔文之党,政事悉委旧臣,时议嘉贞亮之忠荩。”
江两鬓古文功底差,看完后并不能立即反应过来——这段史笔,讲的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也即“永贞革新”。
永贞革新,是公元805年唐顺宗永贞年间,官僚士大夫为了打击宦官专权、剪除政治积弊所掀起的政治改革运动。这场运动,以十个人为轴心人物,其中领袖的二人姓王,所以叫“二王”,其他八人,在运动失败后,全部被贬为司马,所以获名“八司马”。
这“八司马”中,就有名垂青史的两位唐朝大诗人:刘禹锡,以及柳宗元。
永贞革新上至宦官“宫市”、藩镇割据,下至宫廷乐伎、五坊小儿,都有相应的整治条目,抑阉人、慑藩镇、惩贪鄙、用贤能、免苛征、恤百姓,浩浩荡荡,该做的全部都做——药力太猛,以致于前后持续只有一百来天,就被宦官掀翻下台,有如一千年后的百日维新。
只是“戊戌六君子”最后被全部处死,“二王八司马”仅仅只是被贬出京,历史给予他们的下场要体面许多。
所以它是失败的。在公元9世纪初,治乱兴衰的乌云已经笼罩在大明宫的上空,唐朝注定要迈入这样一场循环。在历史周期率的必然因果下,几个文臣做出的努力,只能破开一线天光。大雨要倾盆,人间要改朝换代,他们阻止不了。
就是这样一场有逆于历史洪流的革新运动——李蓬蒿将它作为信件开头,就此展开了他的正文。
“
江郎足下:
“且等一等,我知见了这个书信擡头,你定要先笑的。实不怪我。前面讲到‘故乡时间留恋症’,说吕渭陷此深矣,其实我也一样。实在地说,我活了一千两百多年,见过历朝历代,其间文字的更叠与文学的变迁也算逐一览过,但说到底,最让我安妥心向往之的,还要数这李唐。大抵人性的怀旧都是相同,虽成了‘视肉’,也不能免的。
“假若你真是唐人,在这信的开头,我定要称你一声江十二,或者二十六,那时我们亲信之间都是这样。可惜我不知道你族中的排行,也恐这样的词句太多了你要厌烦,所以只能将将折合以这样的文路,但愿你能习惯。
“贞元三年(787),为我平生之最坎坷最颠簸。在这一年,我的父亲李鹔受宰相杜参牵累,被贬滁州刺史,在京多少经营,一夕化作灰砾。如你所知,我与窦家幼女素有婚约,甚至在事发之前,两家已经通了婚聘。然李氏既已落魄,便无连带他人受苦受累的道理,顾及窦家颜面以及日后的仕途发展,我们还是将这门亲事废弃。
“那一年,我拾掇好一应出京物事,随同父母家眷离开长安,真真觉得天日无光。在此之前,我近乎集齐了一人之少年时所能穷尽的风光意气:祖辈显达,家蒙厚荫,一个陇西李氏,足够我吃上半辈子奉承;能吟诗的数我最富裕,能豪掷的又数我最能属文,国子监去得,平康坊也去得,能拜孔丘,也能出入花柳;风华正茂许了亲,妻子是锦上花,妻家更是树中冠。那时的我心事只是拏云,万千瞩目中成长,当真认为会作一个好家主、好臣子、好女婿、好夫君。
“颠覆只在旦夕。树倒猢狲散,大厦崩塌潦倒之际,为免拖累,全无一人为我李氏争声,私下也无分毫探望,更莫说雪中送炭。汉代有诗两句可解我当时心情:
‘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我后来心境之翻覆,全决于此二年际遇。不信人,也不信己,只是放任自由,随他来去。命且戏弄我,我且漠然相待;没有所求,也便没有所害。我是这样想的。”
到这里,李蓬蒿讲完了他有生以来最大最剧烈的一次心性转折。就像前文叙述的那样,他在二十岁时得了一切也失了一切,一夜间从云端跌入泥潭,从众星捧月变成万人踩踏,性情的翻转可见一斑。
所以,说他见到窦尧心绪平淡、全无计较,说他提及往事慨然以对、一笑置之,这都是真。但随着这份真而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漠然、冷淡、寡情、疏离、凉薄、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作壁上观。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拏云少年,可以说,他成了第二个窦尧。
这样子该作什么评价?对于官场仕进来说,这究竟不算坏事,也因此后面李蓬蒿凭着这种心境入仕,能一步步加官进爵、名列公卿。可对于立德立功立言的传统士大夫“三不朽”而言,答案便含糊了。
一句话,要做官,李蓬蒿已经娴熟;要做圣人,他便仍在襁褓。
做官还是做圣人,常人择其一端,便可自洽到底。但李蓬蒿矛盾就矛盾在,二十岁之后,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禄蠹”,可二十岁之前的他还没有死——那个意气风发的、师从公孙大猷的、在国子监树下读《大人先生传》的、给鱼绾儿配香方、跟窦阿房比剑术的李蓬蒿还没有死。不死,就时时要与后来的那个“禄蠹”厮打、纠缠、谩骂,一头揪压着一头,谁也不服谁,终归要出问题。
问题很快就来了。前面所说的“二王八司马事件”,就在这里成了炮引。
“如此心境,说是超然,但近乎使我变作一具走肉了。贞元十二年,我进士及第,次年又登博学宏词,顺利入了朝堂。可这时节,我已视夫子典章不知为何物,忝列朝堂不知自己之所以在,只惚惚恍恍,过得一日是一日。这样的茍安行事,不多时便化作倒刺,来向我报复了。
“永贞年,如江郎在那史笔中所见,出了王叔文党欲起革新的一起事件。他们要颠覆宦权,伙同的人中,就有刘禹锡,和一个柳宗元。此二人是我同僚,贞元年间我们同在御史台供职,是为监察御史,一起的还有昌黎先生韩愈。
“他们推行的这项新政,说实在言,条条切切都在这危国的病根上,无数亲眼见而不忍见大唐一路萧索颓败、帝国分崩百姓流离的士大夫,见了他们的所倡,都将欲做,也都将应做。可不是么,江郎,我读了那么些年经书,一路投身仕途经济而来,这不也是我欲求的么。
“我理当与他们站在一处。可是没有。江郎,我早不是从前那个李蓬蒿了。永贞年,我已觉自身是走肉。贞元三年云泥之跌,过后我只求自保,什么知己情谊、理想志气,我都不顾了,顾不上了。只一桩,护己周全,护李氏周全。
“这大抵便是挨伤过后的遗留罢。我到底是将从前的李蓬蒿杀死了。
“革新欲起,首要矛头便须对准宦官。阉人掌权,是自安史之乱来就有之事。代宗时有了整顿,光景稍好;比及德宗,神策军军权旁落,内侍一时成作朝堂内外最大的武将,此一凶祲,便一去不能回头了。
“我恐与刘禹锡柳宗元站在一处,不单为个身心麻木,还另有一份怯懦。与俱文珍反目,我实在惶恐。那是顺宗朝最大的权宦,与他交手,须要有交付全副身家的准备。我实没有。贞元三年的悲剧,我不忍再看一遍了。
“这麻木,以及这怯懦,使我多少年都不得安生。我竭力寻过借口,夜夜难寐、为良心所磨折时刻,即告知自己,无关麻木、怯懦乃至偷生茍安,只是淡泊,只是不欲去争。
“可我究竟无法说服自己:史家明载,俱文珍为除王叔文一党,特趁顺宗病危之际,命一干翰学士入宫,草立诏书,将广陵王李淳立作储君。
“此一干翰林学士,当中赫然就有我的名字!
“如此我全无话语好分辨了。既是淡泊不慕声名,从头至尾我便理该始终袖手,何必去助那俱文珍得个策立之功,以致于将王叔文一党赶尽杀绝?就由我这一手麻木、怯懦、偷生、茍安,平生最亲善的两个好友,刘梦得柳河东,从此贬谪偏远,数十年时间都在异地。宗元死时,甚至棺柩都还在柳州。
“李蓬蒿,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柳宗元的灵柩北归经过武昌时,正史上写,李蓬蒿的原型李程曾经托付刘禹锡,代他作了一篇祭文,名《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文中追忆贞元时事,即李柳二人同在御史台供职,“
心志谐同,追欢相续”,后面讲到永贞革新的事变,则草草写成“
势变时移,遭罹多故”,不多说,一笔带过。
傅璇琮先生在《唐翰林学士传论》里写,李程对刘、柳二人终归有歉情在,所以托了刘禹锡之笔,在祭文中写了“
平生密怀,愿君遣吐”八字。
在这里,李蓬蒿到底也羞歉。这份羞歉天长地久,成了卡在喉头的一枚枣核钉,磨破了血,结了痂,由喉管一路化脓生疮烂下去,从肺到心脏到膈,再就是肝、脾、胆囊、胃、大肠小肠。通体都是疮口,张嘴就是血气,然而倾吐间唯他一人能呼吸领会。
剧痛,然而并不能促使他反省,反而更麻木。到后面历史黑事发生,他成为“视肉”,一夕之间洞悉了宇宙的真谛,更觉得苍茫缥缈,无所谓人力作为了。
“我之变‘视肉’,纯属偶然。然一眼望见李唐的结局,又使我味出其中的必然在。中晚唐不缺能人志士,可到了无法挽救寸土分毫;那些个历朝历代,一个起了一个又落,都是治乱兴衰,循环轮回。时间河深矣,而终无一王朝霸业始终屹立。江郎,你看那宇宙之外还有宇宙,这里了结了,那里才刚刚开始;这里响亮开幕,那里却已山穷水尽到了尽头。我终知天地间不有丝毫的主体,此中有我,彼中又有他,是一人,也不是一人。一粒尘埃耳,甚或连尘埃也不是。
“在这样宏阔的视野下,江郎,我与唐朝,实在是一样的。千载之后又有一个李唐,百亿光年之外又有一个李蓬蒿,沧海间一粟对一粟,并无太多悬殊。换作是你,洞悉了这许多,你当作什么解?
“济苍生扶社稷,你还视作己任么。
“继绝学开太平,你还味见其畅快么。
“我只觉着孤冷。
“终了是大地白茫茫真干净,何苦挣扎这一来回。”
因而更加破罐子破摔。眼见许多弊病,只作眼瞎;耳听许多谏言,只作耳聋。就这样迷迷瞪瞪下去,为着子孙争一份家业,好叫他们平稳度过余生,李氏血脉不至断绝,旁余的,不想了。
庸庸碌碌,更像是个走肉。
直到遇见一个人。
“直到我遇见你。”李蓬蒿在信中写道,“确切说,遇见你的前世。”
笔锋一沉,将名字重重点出。
“那时候,你还叫刘兹佩。”
“你在御史台察院供职,做一名薪俸薄、而工繁忙的主簿。”